「报恩……是吗?」封础涯食指轻弹浮光的额头。「浮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浮光扯出一抹笑,看向俏脸上满是怒气的阙掠影。「够了,这样就够了。」几个月来,与她相伴的日子甜美若梦,他很容易满足的。
「是吗?」明明一双眼贪婪地凝望着那女人,真当他识人不清到这种程度?封础涯撇撇唇,宣告道:「你叛门已成事实,如今功过相抵,我以『魈一门』门主之命,宣告你永远的解放!」
浮光忍住五脏俱裂的疼痛,抱拳道:「谢……少主恩赐。」
「需要陪葬品吗?」封础涯比了比身后水目快喷出烈火的女子。「本主心情不差,可以成全。」
浮光苦笑推辞。「不敢劳烦……少主。」
封础涯甚感遗憾。「真可惜。」
恨恨地狠瞪封础涯负着手,优闲地在黑暗中隐去的身影,抽出身上的银针,阙掠影步向浮光的脚步极为不稳。
「嘿嘿。」浮光冲她咧唇一笑。
她深吸口气,力持语气淡然。「你不疼?」
他想了想,露出灿烂的笑意。「没什么感觉。」
艳艳的烟花不间断地在夜空中绽放,将两人的表情和一举一动照亮。
他总是笑得一副天下无大事的模样,惨白的脸色、唇瓣、胸口极明显的凹陷和他轻浅而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他身体真实的状况。
她颤抖的纤指扣上他的脉门,碎成一片的芳心,在无底的深潭无限地往下沉去。
五脏俱损,毒已攻心……此时就算是施针,也只是增长他痛苦的时间罢了。
他俩的诀别,即将来临。
第9章(1)
想打又打不下手,阙掠影硬生生抑住想痛扁他一顿的暴力冲动。「笨蛋!」
「妳伤了我的心。」吸进的气都显冰凉,浮光噙着宠溺的笑,手指恋恋地抚上她的芙颜。
小心地将他上身抬到腿上让他枕着,望着他满足的笑意,她的眼眶不争气地一红,嘴里还是不饶他的骂道:「笨、呆、蠢,三个字你自己选一个。」
「……」那有什么差别吗?浮光漫移的指抚上她的唇,开心的笑道:「这是妳第一回坦诚的表达情绪,没有逃开。」
握住他冰冷的手,她僵硬地开口,「为什么你宁可自寻死路也不肯杀我?」
「妳真的不明白?」他还表现的不够清楚吗?浮光苦笑,他对她的情意一直拿捏在微妙暧昧的分寸,虽是昭然若揭。但他却从没真真切切的对她表白,上天能原谅池吧,就让他自私最后一回。
单手回握她,他含情脉脉与她对视。「当然是……我喜欢妳,爱妳。」
她颤动了下,与他交握的纤手一紧,水漾的明眸爱怜地与他对视,芳唇吐露出的话语却与心衷背道而驰。「爱上要刺杀的对象,有这种蠢杀手吗?」
「别哭。」两颗泪珠在她眨眼时坠落,灼疼他的心。
努力地眨回眸中的雾气,阙掠影嘴硬道:「我没有。」
「我明白,」浮光淘气地眨眨眼。「风沙大了点嘛……只可惜我没法子帮妳吹眼睛。」真扼腕,他咧出一抹爽朗的笑,逗她。「哪,笑一个吧。」
「不。」望着他愈显涣散的瞳眸,她没心情。
浮光不依的嘟嘴。「我从没看过妳开心的笑,笑一个嘛。」
他与往常一般的耍赖嘴脸让她忍不住哽咽。「以后……再笑给你看。」
「现在,」他轻扯她衣袖,像个讨糖吃的孩子。「笑啦,笑嘛。」
「明明都是你……」伴随细小如蚊声的话语,阙掠影埋怨地瞅着他。
「什么?」她出口的话语哺在嘴边,他听不清。
「明明每回都是你先离开我……」不甘的怒吼出声,她忿忿地瞪着他,断了线的珠泪滑落脸颊。「你怎么可以这样留下我?怎么可以……」在她终于可以卸下过去的包袱,追求自己的幸福时离开她。
「别哭,别哭,对不起……」浮光有些着急地挣脱她的纤子,心疼地拭去她的泪水,发现怎么拭也拭不尽时低低一叹,大掌抚上她纤颈,缓缓拉下她,薄唇寻着她的唇瓣。
她热切地回应他,只是,这次在他唇中除了尝到苦涩的泪水和血腥味,更有死亡的冰冷气味。
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总有人牵起她的手,却不断的放手,她捧住他失温的颊,强硬道:「不要说对不起,我不准你说!」
他缓缓地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新泪。「我爱妳,所以,请妳忘了我,请妳获得车福。」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双手想握紧的东西却总是从指缝间溜走,原想将所有的情愫埋藏于心带走,但他还是做下到,惹她伤心难过是他最不愿做的事。
她缓缓摇首。「我办不到。」她的心,早在他的柔情下被蚕食鲸吞,他却要她将两人间的一切当作从未发生的一场梦?未免太强人所难。
「可以的……」浮光渐渐看下清她的模样,他好不甘、好不甘啊。「家仇已报,妳可以找一个爱妳的男人……」
「我不听。」她掩住他未竟的话语,纤指封住他周身大穴,缓下翻腾的气血,将他放平后,接着开始施针。「我定会救回你!」
这次,她不愿再放开手,不愿再体会一次绝望。
「为……什么?」是烟花燃尽了吗?为什么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竟看不到她!
「我要你陪我一起看那盆夜光白绽放的模样。」她不顾一切地将所有的解毒药丸咬碎哺喂入他口,掌上运功加入药丸发挥功效。
「今年……花期……已尽……」他想握住她的手要她别白费力气,但意识逐渐飘远。
不信地望着他缓缓合上的眼睫,纤掌用力甩上他惨白的俊脸。「明年、后年,我要你陪在我身边,牡丹、夏荷、秋菊、冬梅,你想赏什么花咱们就赏什么。所以,你不可以丢下我一走了之——醒来,给我醒来!我不准你死!你若敢死,我是连偶尔都不会想起你的!」
「好……疼……」浮光抱怨,她的力道可用得真足,黑暗中满天星星在他眼前直转。「为……什……么……」好不容易凝聚的意识瞬间散落,浮光感觉自己如坠入寒潭,仅剩冰冷和麻木,她呼唤他的声音、她威胁他的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听不真切。
他的反应让阙掠影大喜过望,纤手不间断的下针、运劲。她对他的感情,再也不需压抑,不需隐瞒。
「因为你是这世间我最想救活的人,因为我爱你。」
「那……就……拜托……妳了……」有她这句话,就算阎王亲自领路,他也绝不走。
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浮光咽下最后一口气。
*
心碎了,该怎么办?
胸口疼得无法呼吸,柔荑抚上他仍是笑着的唇,仿佛眼前的他随时都会醒来,一如往常对她爽朗的笑着。
「你骗我……骗我……」阙掠影用力捏着他无血色的脸庞,流着泪咕哝抱怨,「你选择还封础涯一条命,却没办法为我留下来,你才不爱我,一点都不……」
她努力不让一丝哽咽逸出,却止不住芳容上奔流的泪水,一颗颗地打湿他的衣襟。
泪眼凝着他仿佛只是睡去的面容,她弯下身,伏在他耳畔低道:「睁开眼啊,睁眼,再看我一眼,求求你……」别扔下我,别扔下我……
习惯了两个人的热闹,教她如何再去面对一个人的冷清?恋上一个人,要花多久才能将他忘怀?只要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她简直要陷入疯狂,十二年前,她可以靠复仇的意志活下去,如今,难道还要再花另一个十二年去追杀封础涯?可是……已经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这世上会遇上什么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但是却可以选择面对的方式,别老想着那些悲伤的事,乐观一点,何必活得那么不开心呢?
他曾皱着两道浓眉对她这么说,而她回答了什么,已经记不清,虽将他的话听入心,但已有的执着不是如此容易放开的,当她想珍惜两人的感情,她想通应活在当下、放过自己时,他却抛下她远走,去到一个她无法到达的地方。
她一直没有告诉他,自从两人初次见面,她便喜欢上他那双比翡翠更美丽清澈的眼,当他凝视她时,她的心,为他怦然心动。他爽朗一笑,她可以忘却所有烦忧,她没有告诉他,她多希望能像他一样宽容地面对遭受的磨难。
阙掠影食指轻点他的挺鼻,喃声道:「你真是一个差劲的杀手,难怪封础涯要将你逐出『魈一门』。」如果今日两人易地而处,浮光是不是能更快站起来?失去他牵引的手,她连方向都分不清。「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下啊,浮光。」
这却是我唯一办不到的事。
耳畔响超他醇厚的嗓音,阙掠影一愣,望了眼浮光,水眸梭巡四周,除了天际微露的曙光外,什么都没有。
失望明显地写在她脸上,缓缓活动僵麻的四肢,她倾身,欲将他身上的银针拔除。
鼻尖,嗅到一股暗香。
系在颈上的五色缕忽然断裂,翠色香囊滚落在身前,那是——
这株牡丹每三百年开一次花,吸取花气所制成的药丸不但能治百病,更能起死回生。
当年狐王所赠与的灵药!
生死,有命。她曾如此说。
何不给他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难道狐王早已预知此劫?阙掠影毫不迟疑地解开香囊,取出光华圆润仿若一颗上好珍珠的药丸,空气里弥漫的香气更浓,她撬开浮光的唇,将唯一的希望哺入他口中。
「醒来,醒来。」纤指扣上他的脉门,望着他仍是含笑的俊颜,阙掠影含泪乞求着,「浮光,我不能失去你。」
温润的光,由浮光腹内映出,缓缓包裹他全身,空气中盈满牡丹的馨香,缠绵的乐音若有似无地在风中传唱。
柔荑执起他的手紧握,想给他一些温暖,想给自己支持下去的力量。「陪在我身边,不要每回都这么短暂,留在我身边,一辈子。」
他带笑的声音仿佛在身畔响起,她似乎能见到他朝她淘气的眨眨眼——就允妳,一辈子,就算妳烦了、腻了也不分离,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不能反悔的喔。
包围浮光的光芒乍敛,她惊异地看着他苍白的唇缓缓有了血色,脉门几不可测地跳动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的喜悦还来不及反应,杂沓而至的两道身影抑住她未出口的话语。
「臭浮光!你跑那么快做啥?会轻功了不起啊。」上官凌气喘吁吁地勾住段风的臂弯,边顺气边抱怨,看清躺在地上浮光的模样后要笑不笑的。「怎么?练习当针包啊。」全身上下的针少说也有近百支吧。
诡异的是,他插针的动作未免太快!
一个时辰前,她和段风坐在客栈屋顶,一面大啖美食、欣赏烟花彩灯,一面谈情说爱时,浮光这个不速之客就这么大剌剌的闯进两人世界,任凭她明示暗示就是不离开,可恶,他不知道打扰人家的好事会被马踹吗?
天快亮时突然说走就走,怎么可以这么简单放过他!她当下扯了段风追来。
只是……自浮光出现后段风就保护性的紧紧环着她,更以令人费解的眼光看她,且从头到尾皆未和浮光说上只字片语,依上回在「魈一门」碰面的经验,遇到浮光硬捣蛋的情况段风早出手教训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咧?真是个谜啊。
阙掠影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那名与她神似的男装丽人……
第9章(2)
「若儿?!」
上官凌这才注意到除了浮光外还有一人,先是一愣,随即试探性的唤道;「珞儿姊姊?」
见她点头,上官凌立刻扑上前,狠狠抱住阙掠影,又叫又笑的嚷道:「我找到妳了!」
「妳真是若儿?」阙掠影细细地看着将她紧紧搂抱的女子,十二年过去,若儿的身形较她更为高挑,眉宇间充满英气和自信,不再是那个黏她黏得紧的小妹妹。
「姊妹分离多年重相聚,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清清嗓,神色古怪的段风指了指躺在草地上的浮光。「这个,不用管可以吗?」
*
「你当我的姊夫啊……虽然稍嫌不够格,但姊姊喜欢你,算了!」
再次睁开眼,没有心爱女子的软玉温香,只有一张相似的芙颜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真失望!
「醒了就先喝药。」上官凌粗手粗脚地垫高浮光的身子,不理会他的痛吟,自顾自地完成喂药前的准备工作。
「珞儿呢?」真不温柔,他要求换人。
「喝药!」上官凌重申她的职责,没费事的用汤匙,趁他张口时药碗直接抵上他的唇,顺便堵住他的抗议。
差点被苦药呛死的浮光,努力吞咽散发吓死人的怪味、像炖煮十斤黄连的汤药,皱起一张俊脸,感觉胃狠狠地抽疼起来。
好不容易灌完让他暂时想将味觉丢弃的苦药,浮光可怜兮兮地望向上官凌,要求着:「糖……」
「要糖吗?」上官凌从袖袋中掏出一颗甜甜的糖饴在他眼前晃了晃,瞧他垂涎的点头后开心一笑,快速将糖饴丢入口中,朝他咧出一口白牙,吐出三个字;「偏、不、给。」
「……小气。」两年前的苦药地狱在脑中唤醒,珞儿果真是苍的得意门生,开出的苦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够浮光猛吐舌头的好笑模样,上官凌正色道:「你能够一辈子对她好,只爱她一个人吗?」这些日子,姊姊为了看顾他,几乎未合眼,若不是用情已深,就算是大夫也不会这么仿的。
浮光审视她眼中的认真,知道上官凌所指的「她」是谁,他肯定的颔首。「能。」
「很好。」上官凌笑逐颜开,豪气地拍上他的胸口。「记住你的话,如果你让她不幸,我会要你很、好、看!」
「唔……」好个小妮子,哪边不拍尽挑他的痛处拍!浮光闷哼,俊脸霎时扭曲,瞪着那张与心上人相似的容貌,咬牙切齿道:「我会记得。」
「对了!」上官凌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灯会那一日,你是怎么找上我们的?」
「灯会?没有啊。」她是在说梦话吗?他被封础涯打到差点没命,哪有法子去找她啊,更何况他根本不知她身在何处。
她那日看到的浮光究竟是……上官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身子大大抖了两下,决定不去深究这件事。
「醒了吗?」阙掠影推门而入,一脸无奈的段风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