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下最后一口茶汤,发现壶内茶水已空,阙掠影纤手微扬,打算再要壶热茶。
在中年男子的瞪视下,茶棚老板战战兢兢的小跑步至桌边,抖声道:「姑娘,咱们是小本生意……您就抬头瞧瞧吧。」西门家是芙蓉城的富商之一,这位姑娘开罪得起,他们可得罪不起啊。
她收回书册上的视线,缓缓看着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茶棚老板,然后挪高视线对上笑僵一张脸的中年男子,柳眉轻挑,「你还没走?」
摆明没将他放在眼底!咬牙将怒气吞回,中年男子再次堆起笑的开口,「阙姑娘……」
将视线调回茶棚老板脸上,阙掠影淡淡吩咐道;「来一壶热茶。」继续埋首书册之中。
「妳!看来,敬酒不吃,是要吃罚酒了?」中年男子笑脸一收,朝家丁挥手。「来人,『请』阙姑娘回府!」
第7章(2)
突地,戏谑的男音加入这方天地——
「西门庄主真是好风度啊。」
未曾忘怀的声音、未曾忘怀的语调让阙掠影诧异地抬首,望进一双带笑的黑眸。
浮光淘气地眨眨眼,「好久不见。」
「你是谁?」敢管他西门家的事。
浮光悠哉地缓步而来,在阙掠影身边的长凳落坐,跷起二郎腿,单手支颊。「路人。」
西门庄主阴狠的咬牙。「找死的路人。」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更正道:「找人的路人。」差一字差很多好吗?
心音随着他的靠近而加速,但阙掠影芙颜上不起波动,慢条斯理地将书册收妥,淡问:「有消息?」否则这两年来皆以白纸为答复的他不会出现。
「妳只有这句话要对我说?」失望啊,他脑中幻想过许多两人重逢的桥段,没料到她的反应竟是如此的平淡。
「有其他可说的吗?」把茶资算给茶老板,就见她身形一闪,越过包围茶棚的家丁,往城郊行去。
浮光啧啧叹道:「真无情。」一如往常的冷然,好似分别的光阴不存在,让他依旧……心动。
西门庄主朝楞在职地出家丁气急败坏的大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住她!」
浮光拈起阙掠影未用完的茶食入口,凉道:「没瞧人家不愿治吗?」强摘的瓜不甜,天下医者这么多,做什么一定要找个不愿治人的大夫呢?
「你是阙姑娘的什么人?」听方才两人的对话,似乎是旧识,若以这名男子的安危要胁……
看穿西门庄主所想,浮光在他出手前疾如闪电地点住他的穴道,笑得甚是亲切和善,好哥儿们似地一手搭上他的肩,轻声问:「为什么找她麻烦?」
西门家素与江湖交好,他自身更习了套硬底子的拳法,没想到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没看出便遭人定住,西门庄主有些结巴的开口,「你……不担心她?」
浮光懒懒地掏耳,「说。」
西门庄主咬牙道:「我儿中了唐门独门之毒,此毒除唐门人外,唯有百生手可解。」该死,他竟失策地没留下半个人在身边。
浮光点点头,回得理所当然,「那找百生手去啊。」苍比小牡丹好说话多了。
他的回答激得西门庄主愤慨的满脸通红。「百生手独自云游,他唯一的传人便是阙姑娘。」若是找得到,他还需在这儿看人冷脸吗?
苍留下珞儿一人?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成亲了吗?
心湖微震,望着远处袅娜的身影,浮光心底升起一股名为希冀的渴望。
「给你个忠告,」浮光笑着拍拍他的肩,食指缓缓轻摇。「死心换人比较好。」管得住她的苍不在,算他西门家倒楣。
西门庄主大吼:「站住!」穴道未解,他休想离开。「给我回来。」
浮光无所谓的摆摆手,「一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千山万水我独行,不必相送啦。
西门庄主气急败坏地威胁,「我西门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真以为他是被吓大的啊?浮光回首,朝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西门庄主抛个媚眼,「等、你、哟。」
不管西门庄主气愤的咆哮,浮光径自陷入沉思。
苍玄的武功深不可测,珞儿的拳脚功夫亦不差,原先飘忽不定的行踪却因他之故,有了固定落脚之处。但他压根没法子从封础涯口中套出委托人,自接下少主令后,他一颗心悬得老高,如今珞儿的行踪已然暴露,早些离开芙蓉城才是上策。
少主令的指示简明扼要——取百生手身边之阙姓女子性命,酬金白银二千两。
百生手身边之阙姓女子……这是第一个疑点,既然要取人性命,为何不指名道姓?古怪的是目标的特征、容貌皆未描述。第二个疑点。珞儿非王公贵冑,除去阙家千金这个身分,酬金二千两,未免太高。
左思右想,他推敲出一个假设,委托者并不识得珞儿,而她必会对委托者造成程度不小的威胁,是故宁可错杀不愿错放,对阙姓有怨且使得起大量的金钱……莫非是左清逑?
在往芙蓉城的路上他已解决掉三组杀手人马,这表示委托者除了找上「魈一门」外,另买通江湖上其他杀手组织要杀珞儿。
啧,真不给面子,这也表示委托者的不懂行规,尤其犯了「魈一门」的大忌。
而犯此忌者……浮光嘴角勾起噬血的微笑,看不起高傲的「魈一门」,代价可是很大的。
他不可能下手,明知百生手身边女子身分的封础涯却将任务指派给他,并无好心眼,只是想看他的反应为乐。
忠诚,或是背叛。
浮光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是现世报吗?他才嘲笑过段风竟为了一个女人选择走上叛门之路,自己现在却正是往这条路上走。
说到段风……脑中回想起另一张与珞儿极其相似的芙颜,那个名唤上官凌的女子,尽管段风将她视为失踪多年的阙若煦,但为了保全他心爱的那朵小牡丹,必要时——
浮光眸中闪过狠意,上官凌会是他下手用以李代桃僵的目标!
*
是夜,初更刚过,阙掠影垂眸独坐,皎皎的月色映地一室银白。
月华中出现一道人影,爽朗的男声笑道:「赏月吗?真好兴致。」
眼帘缓睁,不意外地看到浮光近在咫尺的笑脸,眸光顺着他俊脸移下,瞧见他怀抱之物,她柳眉微挑。
浮光咧开笑脸,献宝似地将怀中的盆栽摆上桌。「送妳。」
是株含苞待放的夜光白!幻狐洞中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浮光气息撩动着她的发梢,芳心漏跳一拍,她缓缓地睐了他一眼,樱色的唇吐露二字:「不必。」
「为什么?」浮光不依地怪叫。「虽种不出七蕊夜光白,好歹也花了我不少心思耶。」她竟然连声夸赞也没,何况这株牡丹是在封础涯手下唯一幸留的,宝贵得很哪。
她有些意外。「你种的?」
浮光说得一脸得意,「今年是它第一回结出花苞。」两年前买下一批花苗,终于结出花苞,他热情地望向她那张芙颜,不遗余力地鼓吹道:「它定会开得很美,收下吧,收下吧。」
「不。」阙掠影还是摇首,在他发难前淡声道:「居无定所的生活,它适应不来。」
「这不是问题。」谁舍得要她带盆牡丹到处跑啊!浮光固执地将盆栽放进她怀中。「妳答应收下,我自会找人照顾。」
「我为何一定得收?」盆栽在他抱着刚好,在她怀中则过大,沉沉的重量让她颇为不适。
「因为……」他蹲在她身前与她眼眸对视。「它是为妳而种。」
阙掠影在他灼灼的盯视下不自在地别开眼。「我说过,百花之中,我独不爱牡丹。」
浮光执起她的柔荑亲吻,炙人的目光未曾稍离。「但在我眼中,唯有花中之王才有妳的气韵。」
他印在手上的吻是股狂炽的热源,燃向她四肢百骇,她力持语中的平淡。「你的眼睛有问题。」
「喔?」浮光眨眨眼,狡黠一笑,拉过她纤手抚上他的胸口。「大夫,快帮我瞧瞧。」
抽回自己的手,芳容在他暧昧的目光里不争气的浮上热气。「你是眼残,没药医。」
「我伤的不是眼,而是心哪。」浮光表情夸张地捂住胸口。「呜……好疼、好疼。」
「你找上我只为这盆牡丹?」跳过令她心慌的话题,直接指向两人间的约定,果然成功地找回自己的冷然。
浮光低低一笑,翠眸在月色的映照下更显深黝,固执的问:「收下它,有这么难吗?」
这株牡丹代表的意义她怎会不解?说不出拒绝,却又无法收下。欲语还休的水眸静静瞅着他,和他不放的眼成了缠绵。
啧!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到让他想一口吞下腹!知道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浮光搔搔头,认命地移开盆栽,放到不远的小几上。
「借放在这儿总成吧。」
怀中的重量乍减,阙掠影怅然若失地看向空无一物的双手,看向小几上牡丹的水目有股不舍的依恋。「随你。」
她的答案让他愉悦,点亮烛火,问出他在意半日的问题:「苍呢?」
「你不知道?」以他的习性,定是打听完全才找上她。
摸摸鼻子,浮光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为何他不在妳身边?」这是他打听不到也猜不出的。
阙掠影对他的认真有些好笑。「为何他得在我身边?」
抑住心头浮上的苦涩,他笑道:「你们是夫妻。」
她摇首,「那是不可能的。」没想到他还记得苍的戏言。
她肯定的语气让他一愣。「你们没成亲?」
「这个问题很重要?」与他无关吧。
浮光忙不迭地颔首,「太重要了。」
「苍是我的兄长。」除此之外,不会以其他的称谓出现。
「就这样?」浮光不满的叫道,这算哪门子的回答?
「就这样。」她没有必要对他解释。
「是吗?」浮光轻笑起身,两手撑在她身侧,翠眸闪着魅惑,「那么……」他侧首吻住思念已久的唇瓣。
阙掠影气息一窒,推拒的手抚上他胸坎,却被眼前的两泓翠潭卷入其中,在他珍惜地触碰中轻启红唇,缓缓闭上眼。
感受到她无言的纵容,浮光探索得更深更深,灵动的舌探入檀口与她一同纠缠,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拥入怀,任柔情满溢,诱哄着她感受他。
在他双手不安分地开始游移时,阙掠影气息喘喘地推开他。
浮光不顾她的反对再度将她搂入怀,欣赏她芙颜酡红若醉的模样,他甚是意犹未尽地抚上她微肿的红唇。「我喜爱妳,但不贪求妳的全部,只希望在妳心中的一角能留个位置,偶尔想起我,这样就够了。」如同小几上的牡丹。「可以答应我吗?」
不知怎地,他虔诚恳求的话语给她不好的预感,水眸直视他的眼。「你有什么事瞒我?」
她的敏锐让他眸光一闪,浮光可怜兮兮地垮下脸,委屈地扯着她的衣袖,小媳妇似地抽抽噎噎。「不行吗?」
熟悉的火气被他惹起,青筋在额际隐隐跳动。「少和我扮天真!」真以为小九尾狐的绝招永远有用?
浮光不依地指控,只差没跺脚,「人家一片真心,妳却当笑话赚。」
一个大男人要天真的模样能让人有什么感想?反感倍增,阙掠影诚实地吐露评语:「真、噁、心。」
他大受大击地把脸埋在她肩上假哭。「太过分、太过分了,我不管,妳要负责。」
她冷冷评道:「太假了!」负什么责啊,她翻个白眼抱怨,「很重。」她为什么会惹上这号人物?
「妳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浮光干脆学小孩耍赖的招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赖在她身上,嗅着她身上独特的药味,唇畔扬起满足的笑意,在她肩上找个舒适的地方枕着。
他放松地赖在她身上或许很舒适,但她可不觉得哄个小孩似的大人很有趣,忍无可忍地伸指戳戳他的背。「如果我不答应,是不是连左清逑和若儿的消息都没得说?」还是求证一下好了。
呵,他根本忘了今夜的目的。有筹码不利用?这么浪费的事他怎么可能做!浮光大大的点头,「没、错。」
「就一小角?」她再次确认。
「是啊。」
「无聊时想想?」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是偶尔想想,算了,他不追究。「嗯。」
「我答应。」重死人了。
他抬首看向她芳容上的妥协,再问:「妳是心甘情愿答应的吗?」
她警告地瞇起水眸。「够了。」别得寸进尺!
浮光将手环得更紧,宣告道:「在妳心甘情愿答应前,我绝不放手。」
阙掠影咬牙切齿地瞪向打定主意赖皮到底的男人。「快滚!」
「不要。」能赖在她怀中的滋味真是好。
「滚!」
「偏、不、要。」在牡丹花季结束前,她是注定甩不开他这块黏皮糖了!
带着满足的笑意,浮光缓缓闭上眼。
第8章(1)
「这一间?」问话者小心翼翼地确认。
另一人左探右看,肯定的点头。「没错,是这间!」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两个身着黑衣、黑布蒙面的男子在客栈的一问厢房外窃窃私语。
第三条身影懒懒地靠在墙上,以指轻点其中一人。「找人吗?」
「对啊……」话回到一半骤感不对的两人有志一同地回身,瞪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制敌机先地抽刀搁到来人颈上,低喝:「你是谁?报上名来,我们两兄弟不乱杀无辜。」
无视于两柄亮晃晃的刀一左一右地摆在颈上,浮光爱困地打个呵欠。「路人。」
路人?左边的刀移开,那人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大哥!」右边的蒙面人低叫,将刀抵得更紧。「半夜三更怎会有路人?」
「对喔,不好意思。」左侧的蒙面人搔搔头,再将刀搁回浮光的左颈。「你究竟是谁?」
「没关系。」浮光有礼地回道:「我真的是个路人,只是……」他朝两人无辜地眨眨眼。「恰巧和你们同行。」
「抢生意的?」两个蒙面黑衣人上下打量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男人。「说,你是哪里来的?」
摊摊手,浮光回得很无辜。「山里来的。」
「哼哼,山里来的乡巴佬果然不懂规矩,难怪那么没用,听好!」左边的蒙面人不屑地扫了浮光一眼。「咱们干杀手这行是先到先赢。」
「是吗?」浮光低笑,朝他们一揖,双眼晶亮亮,崇拜地看向两人。「敢问两位大哥是哪座杀手楼派来的?说出来让小弟见见世面也好。」
「听好了,别吓着!」好听话到哪都受用,被称做大哥的蒙面人得意地报上:「虎刀楼。」
「好怪的名。」浮光掏掏耳朵,批评道:「而且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