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万一,只要婚后我们早点有孩子就好了,不会有人知道,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乖,快去换衣服,待会儿便要行礼,好吗?”
在冯定睿的哄劝下,单琵琶终于回房更衣。
婚宴也在酉时中正式举行,行礼之后,单琵琶让小青领回房内,静静等候冯定睿。
一切都很顺利,为何她的心跳依然无法恢复平静?为何她仍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不安?究竟是要发生什么事呢?
“喀。”
她听见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应是冯大哥。都这时候了,相信应该不会出事了吧?
双手十指交扣,等着冯大哥为她掀起红帕。
脚步声愈走愈近,她的心跳终于静了下来,然而当红帕掀起的瞬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竟是西门凤霄之后,瞬间,心头的震荡宛若巨大的海浪翻腾。
“怎么是你?!”
西门凤霄轻轻将红帕置于桌上。“没想到会是我吗?也是了,挑着我不在的时候成亲,我理当赶不回也无法阻止,对吗?”
她的目光紧盯着他的每个动作,他脸上的阴寒令她竖起防备。“我已经和定睿完婚,也是他的妻子了。”
不过几个礼节罢了,他怎可能会在乎?他介怀的是外头所传的流言。
“你的身子已给了他?”
“对。我还有了定睿的孩子。”每每对上西门凤霄,总能激起她体内不愿认输的傲骨。
经由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事情如同万箭,穿透他的心。
他执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继而重重摔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却无法压过外头的热闹,也无人发现房内已经出了事。
单琵琶吓了一跳,双手握紧拳头,眸子里盈满害怕。
“取消这场婚宴。”孩子是无辜的,有她一半的骨血,他不会要她拿掉,却绝不容许她嫁给冯定睿。
“不可能!”
“单儿,我视你若珍宝,小心呵护,你却这般回报我?”朱衣的一封信令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一回到祥龙镇便听见外头的传闻,再见到她退回的箫,他怒不可遏,嫉妒的火焰烧着他的心骨,似是要粉碎了他。
直到这刻,他才深知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对她放了全部的感情,不让任何人得到她,他要完整无缺的她,可她的背叛却重重给了他一击。
无法回头了!
单琵琶咬咬下唇,反驳:“我没要你呵护。”
他失笑了几声,高大的身影迫近她,指尖轻浮地刮着她的脸蛋。“是啊,你没要我呵护,全都是我一厢情愿!没错,你说得没错,确实是我自讨没趣。”
“西门凤霄,请你自重。”
“自重……”轻鄙的目光打量她全身,犹如在估量她的价码还值不值。“哼,你以为我还会要现在的你吗?既然都让人碰了,已经没了价值,我对你再也没有任何兴趣,你尽管去嫁给冯定睿。”
他喜欢的东西若让人碰,就不值得他珍惜,他便不会再要。
即使是最珍视的人,亦然。
她之于他,再也没有留恋的必要。
他讥讽的语调,痛彻入骨的低嗓,教单琵琶遍体鳞伤,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却因自尊心迟迟不肯落下一滴。
“既然如此,那请你出去,别再来打扰我!”
“单琵琶,你等着看,你所希冀的幸福将会崩毁。”他已等着欣赏她的下场。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他的情与爱分明,爱要爱入心,恨要恨入骨。
单琵琶——是他今生唯一恨入骨的女子。
翌日,天空灰蒙蒙,沉重的云好似也叠在单琵琶心上,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不过一天而已,她却觉得度日如年。
昨晚,定睿喝得颇醉,说是不想影响她的睡眠,便先回他的房里,夫妻俩的第一夜显得有些冷清。
她起身后,迳自更衣、梳洗,询问了小青,晓得爹与定睿在书房,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只是当她轻声接近书房门外时,竟听见里头传来的争执。
“冯定睿,你究竟安什么心?!我养你、提拔你,甚至也不介意你的出身,让琵琶嫁给你,为什么你要连同外人来骗我?”
今天一早,他才得知不知几时,他经营了大半辈子的青苑茶行居然早已易主,而买下他茶行的人早不在镇上了。
“老爷,骗?!你怎么忘了是你自己与对方签下合约的?从头更尾,我什么都没说。”冯定睿笑得阴冷,神情不复往昔的温和,只为了报复的他,心已让妖魔吃了。“再者,提拔?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只是正好缺了个帮你的人。”
“那个胡公子是你介绍给我的,你还说他为人诚实可靠,值得合作,这些……这些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他很相信冯定睿,从来不曾怀疑。
“老爷,你怎么会我说什么便信什么?要是我说你明日就会死,难道你也信?”
“你……为什么?”单洪天不敢置信冯定睿会在今日背叛他,真是错看了。
“单洪天,不晓得你的记忆力好不好?设计害人的事情,你不也曾做过吗?”
“你……你怎么知道?”他今生只做过一件错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姓氏,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冯定睿的话好似当头一击,令单洪天脸色惊变。
“你……难道你是冯富的儿子?”
“总算想起来了,现在,你还想追问我为什么吗?”冯定睿神情骤凛,咄咄逼人,“当年你为了贪图我家茶地的利益,害得我爹娘以及小妹全死在火海中,也害我失去记忆,如今我回来取得应得的一切,难道有错?单洪天,你该庆幸我没要你的命,要不然你还有机会在我面前质问吗?”
“你早就计划好这一切了?难道你对琵琶的感情也是假的?”
“没错,要让你女儿对我死心塌地可真容易是不?单洪天,我不要取你这条命,但你最重视的财富以及你最疼爱的女儿,我都要夺走。当年我爹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为了一己之私而欺骗他,现在总算轮到你尝尝遭人背叛的痛苦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一切全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定睿,你对我真是假的?”单琵琶推开门,神色哀戚,以为自己终于得到幸福,哪知却是不幸的起始。
“错就错在你生在单府,是单洪天的女儿。”他无视于她心碎的表情。
“可若我不是爹的女儿,也不会认识你了不是吗?”她分不清心底究竟痛还是恨,她的真心竟让人糟蹋,弃若敝屣。
“琵琶,是爹对不起你。”连累了女儿,单洪天相当过意不去。
单琵琶看着一下子仿佛老了许多的爹,轻声说道:“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的命运。我代替我爹跟你道歉,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我爹娘以及那个来不及长大的小妹……就为了成全他的私利!”
单琵琶朝他跪下、低头,她的行为不仅让单洪天心疼,亦让冯定睿错愕。
“冯大哥,琵琶应该还能这样喊你吧?没错,爹确实犯过错,可能不能请你别和我爹犯了同样的错?既然你已重重打击了他,就请放过他好吗?琵琶愿意代爹承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她受爹的照顾那么久,为他做这些事也应该,无怨无悔。
一夕间,天地变色。
她的心并无太大的起伏,好似平静的沙漠,一层一层的沙浪将她最真的感情全部掩埋在深深的黄土之下。
“我要你随我走,永远不许回来见你爹!”
单琵琶转头,单洪天不舍的表情落在她眼底。
“他是我爹,我不能不顾他,我愿为奴为婢,就是不能离开他老人家,请你谅解。”纵使爹做错了,他是她的亲爹,又岂能做绝?
凝视跪在地上的琵琶,冯定睿心中登时感到不舍,“若你随我走,这一切我能还给他。”若为琵琶,他可以不要这些。
她的幸福是建筑在旁人的不幸之上,让她不能安然无忧,再多的财富要之何用?情愿舍弃换来平静无愧。
“冯大哥,我们一夜夫妻也仅能到此为止了,对不起。”
夫妻之路已难走。
“你确定不同我走?”他瞅着她,希望她改变心意。
“我们欠你的,今生还不了,来世再还。”她低下头,没看见他眼中残存的柔情。
“琵琶,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大哥只要你记着一件事,我确实爱着你,一直都爱。”
一直都爱?!呵……感情她再也不想碰,谁也不爱了……
冯定睿离开祥龙镇后,青苑茶行易主的消息很快便在镇上传开。
先前,单洪天已经用了西门凤霄所给的两千两聘金,在几个地方已经先设置分店,准备在女儿与西门凤霄完婚后进行下一步,然而他没料到竟会有之后的这些变化——
大喜之日隔天,便得知青苑茶行早在冯定睿的设计下卖给了别人,手头也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所积欠的款项,加上西门凤霄所给的聘金并不够用,他却想着很快就能得到资助而毫无节制地到处应酬,导致现在不仅失去一切,还积欠九百多两。
筹不出钱偿还的他们甚至连主屋也得卖了,仆人走得一个不剩,即使有不愿走的也被赶走。
尽管单洪天对自家人很好,对外却是势利眼的人,根本没人愿意帮助他们,最后对他们伸出援手的竟是毫无关系的司徒兰生。
单琵琶原本不想接受司徒兰生的帮助,在经过这件事的打击后,她见爹一下子老了许多,似乎无法再承受其他的折磨,只好听从安排。
“司徒公子,你我两家素无往来,为何出手相助?”即使与司徒兰生不熟,也听过他的名声,他是一名重利益的商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若说我是难得良心发现,你信不信?”
她浅浅一笑。
“我想你这笑是表示不信了,坦白说连我自己也不信我会是个好人,我确实另有目的,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跟你讨这人情。”之后肯定会有人迫不及待上门来。
一向高高在上的西门凤霄,这会儿非让他低头来相求不可。
“司徒公子,我与爹什么都没了,还有谁能给你这人情?不如请你让我在这工作,我什么都愿意做。”为了活下去,自尊必须舍弃。
“你肯做,会有人舍不得,说不准还会来我这里兴师问罪。单小姐,你就安心住下便是。”相信要不了几天,那个狼狈离开的西门凤霄肯定会再回来。
还会有谁舍不得她?她半天想不到一个人,只除了……
不,肯定不会是他。
纵使内心困惑,单琵琶依然暂时住在司徒府内,也没忘记赶紧找份工作好偿还债务。只是什么都不会的她,加上过去的性子给人的印象又很娇,根本没人敢用她,还是司徒兰生的牵线,她才能在“竹林小馆”觅得一职。
什么都不会的她得从头学起。
擦桌子、扫地、收拾碗盘、招呼客人,样样都要磨练,每天回到司徒府,她总累得一沾床便睡,无心想到其他事情。
曾几何时,未曾拿过比筷子还重的东西的她也得做跟奴婢相同的事情,若换作以前,她必定做不来,如今为了生活,再辛苦的工作也会做。是很累,却累得充实,让她脑子一片模糊,什么都想不了,连作梦也不要……这样最好。
凝视她憔悴消瘦的脸庞,西门凤霄心疼地握紧拳头,她竟累得连他开门入内也未察觉。在替她盖好被子后,才轻声离开,笔直朝着书房而去。
“砰”的一声,门板的声音惊动了正坐在书房内看书的主人。
“凤爷,来者是客,你还真没礼貌,忘了这是我的住处吗?”
“我要带走她。”
“如今单小姐是我的客人,你说带就能带走吗?也要看看她要不要随你回去。”有了王牌,司徒兰生向来懂得利用。
“你想如何?”生平最不爱受威胁,西门凤霄凛凛地瞪着司徒兰生。
“不是我想如何,是凤爷想如何?毕竟单小姐已家道中落,再也没有你要的茶行,凤爷要她何用?”
“这不关你的事,开出你的条件,然后别插手。”
“凤爷,我不仅收留单小姐,而且还是他们最大债务人……其实这笔数目对凤爷来说肯定是凤毛麟角,不足挂齿——”他真正想要的当然不是这区区小数。
西门凤霄不耐烦地截断他的话。“说!”
“凤爷与朝中几位大臣都有交情,还请凤爷代为引荐,如此一来,我将物归原主,分文不取。”
“司徒兰生,你想把生意做到宫中吗?”真是个不怕死的人。“那好,你想要见谁,我帮你引荐,再另外给你一千两,从此不许你再接近她。”
“成交。”速战速决,干净俐落,这样才是谈生意的方式。“不过……”
“嗯?”
“放心,我并非想得寸进尺,而是如今单小姐连个住所也无,倘若凤爷成了单小姐的债主,不知要如何安置他们?”好歹她是他的员工,关心一下总应该。“若凤爷不觉得麻烦,总该给个名分。”
“她不值得!我肯收留他们就该偷笑了。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他们。”说罢,西门凤霄匆匆离开。
司徒兰生高深莫测地一笑。
说不值得,一接获他的通知,又连夜赶回处理,真是个矛盾的男人。
“单小姐,请你出来吧!”本有心帮西门凤霄一把,无奈他的自尊却害了他。
经过司徒兰生的安排,单琵琶自屋外步入,刚才他们的交谈,她一字一句全听清楚,却无意评论,她早学会成为浮萍,飘零而生,不再计较。
“若单小姐不愿过去,兰生愿意反悔。”假意刺探地询问,虽然结果定如他所预料。
“这便是司徒公子希望的结果不是吗?琵琶非常感谢司徒公子为我们父女俩所做的安排,只要能生活,无论到哪里,琵琶都不会有怨言。”对于未来,她已有认知,无法再随性。
“单小姐,你改变真多。”与他记忆中的相差千万里。
“过去是琵琶不懂事,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西门凤霄不会让你好过,你真要过去?”
她不值得!由这四个字足以得知他有多气愤自己。
“无妨,我也不会在意。”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了,之后会变得如何,她都无所谓。
“单小姐,别关上了心门,好好去感受周遭,你会活得更快乐。”
她苦笑,没有回答。
心已死,什么都不重要了。
翌日,朱衣前来接人,单琵琶没有二话,随着她回到西门府。
许是她这些日子的转变,其他人见到她,都报以同情的目光,欲伸出援手,却惹不起庞大的西门府,他们全晓得过去西门凤霄对她有多殷勤,如今怕是要报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