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李绮儿的病况迟迟不见好转,甚至一日比一日更加憔悴,武惠妃担心她的身子,直接命一名太医驻留在绮宅,时时照看她的情况。
而李清知道她病倒的事,也来绮宅探望她。
才多久没见面,她竟已瘦下一大圈,他看在眼里,真是又心惊又心疼,觉得她真是傻透了!
“皇姐,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李绮儿已虚弱得下不得床,只好坐在床上和皇弟见面。丫鬟帮他在床旁放了一张椅子,他坐在椅子上,不禁又气又心急的念起她来。
在来绮宅之前,他先被惠妃娘娘叫进兴庆宫念了一顿,因为皇姐和鞍作真一之所以会有往来,他也算是帮凶之一。
他真的没想到,皇姐会放下真感情,为了鞍作真一如此死心塌地,甚至还因他而一病不起。
情爱伤人,他终于在皇姐身上血淋淋的见识到了。
李绮儿无奈的苦笑,“我也不想,但没办法……”
“怎会没办法?只要忘了他就好,他不值得你如此伤心、难过!”李清气呼呼的说。
“要是能轻易忘去,不知该有多好……”李绮儿的神色黯淡下来,倏地振作要求,“清弟,帮我一个忙,可好?”
“什么忙?”
“帮我带句话给他。”
这几日的苦苦煎熬,她受够了,她不想再撑着高傲的自尊,被动的夜夜苦等他的消息。
她决定主动约他见面,要和他把话说明白。她愿意为他放下身段,去学习如何当一个平凡的百姓,即使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奴仆服侍,她仍会试着说服父皇及娘亲,让她跟他走,天涯海角永相随。
躺在病榻的这几日,她想了很多,也已有了觉悟,这一回她不再是冲动的说要与他在一起,而是决心和他一起解决未来即将遇到的所有难题。
她会让他明白自己的真心诚意,且会坚定的继续和他向前行。
虽然李绮儿并没有说明“他”到底是谁,李清听了也知道指的就是鞍作真一,忍不住气结,“带什么话给他?他不是不打算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就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帮忙,亲自替我带话给他,以确保他真的收到消息。”
李清火大的脱口而出,“我才不想去见那个……”
“清弟,拜托你,就这么一次。”她眼带泪光,万般憔悴的恳求着。
纵有诸多抱怨,在见到她的泪光后,他只能硬生生忍住,全都吞回肚子里,只因不想再惹她伤心。
“清弟,拜托,我现在可以求的人,也只有你了。”
李清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替她跑这一趟。
离开绮宅,他即刻前往皇城,进到鸿胪客馆,没有任何预警的直接找上鞍作真一,要他想避也来不及避开。
鞍作真一见他脸色不善的找上门来,心想肯定和李绮儿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却不动声色,有礼的询问:“不知寿王爷找在下所为何事?”
“我皇姐病倒了,你知道吗?”
鞍作真一讶异的一愣。她怎会病倒?情况严重吗?但他终究没有将话问出口,只是努力压下满心焦虑,仿佛不关己事。
暗忖,她是公主,病了自然会有丫鬟照顾、会有大夫照看,不会有事的,他不必因此而心慌意乱。
“瞧你的反应,是已经知道本王所指的皇姐到底是谁了?”李清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你也真是大胆,居然还敢如此伤害她,让她为了你抑郁寡欢,甚至还因此气出病来。”
她是因他气出病来的?鞍作真一的心头再度遭受重重一击,又痛又沉,却依旧只能将满心的挂虑担忧给压下,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公主生病,就该请大夫医治,王爷此时跑来训斥在下,对公主的病情是一点帮助也没有。”他淡然回答。
“你怎么还有办法说出如此冷漠的话?”李清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她是为了你而病倒的,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那又如何?”
“你……”
“王爷是想来劝在下去见公主一面吗?”鞍作真一轻轻扯出一抹没有感情的淡笑,“身为王爷的您又怎会不清楚,依在下的身份,不该去探公主的病,就算公主的病真的是因在下而起,那也是她自作多情,在卞可没逼迫她。”
李清气得咬牙切齿。真没想到鞍作真一会是如此绝情之人,就算听到皇姐病了,也没有半点探病之意,甚至还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模样,将责任撇得一乾二净,令人心寒。
“而王爷也不该随着公主起舞,若非王爷从旁帮助,在下又岂会与公主认识,甚至进展到糟糕的地步?”
李清脸色瞬间青白交加。这场错误,他是得负责任,所以在面对鞍作真一的质问时,他说不出任何反驳话语,只能一脸的愤怒与不甘。
但皇姐还盼着他带话回去,他要是没达成这件事,又该如何向满怀期望的皇姐交代?
内心万般挣扎,但挣扎到最后,李清还是咬牙选择完成皇姐交付给他的任务,“本王此次过来,并非是来听你数落本王的过错。”
“是在下失言,还请王爷见谅。”他面不改色的道歉。
“本王是替皇姐带一句话给你,明日午时,她邀你在两人定情之处见面,她有些话想当面告诉你。”李清再度冷哼,“话本王已经带到,你也听得够清楚了,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自己看着办。”
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不再多停留。
鞍作真一神色黯下,忍不住苦笑一声。她这是何苦,无论她再见他多少次,他们俩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改变,只是增添彼此的伤心罢了。
“定情之处呀……”他惆怅万分的低喃。他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在曲江池畔,就是那风和日丽的一日,他和她,交付了彼此的心。
但现今局面,他却注定当个负心人。
夫君……
是谁?是谁用着凄厉的嗓音在哭喊着?
她在睡梦中辗转反侧,表情痛苦不已,冷汗不自觉逼流满身,但无论她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从无止境的黑暗中逃脱出来。
她什么都见不到,只听得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四周,一次又一次,不曾停歇。
夫君,我的夫君,你何罪之有,竟得遭受五马分尸的酷刑,死不瞑目!
是谁遭受五马分尸?她心惊胆寒,冷汗流得更多了,害怕再听到那女子悲惨的叫声,每一声都割得她的心阵阵刺痛。
我要诅咒他们,诅咒他们同样不得善终,家破人亡!
此时黑暗世界出现了变化,她见到一名背对着她的白衣女子跪在血泊中,一边哭泣,一边将某具四分五裂的尸身拼凑起来,双手早已染满鲜血。
那画面太过可怕,她想闭上眼,却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方的一片血腥,阵阵作呕。
那女子的白衣早已大半都被血给染成鲜红色,她趴伏在残破的尸身上,痛哭失声,嗓音早已哭哑。
夫君,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也会跟上,咱们来世再做夫妻,无论相隔多么遥远,无论彼此的容貌如何改变,只要相见了,我肯定会认出夫君来的。
下辈子,咱们一定可以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白头到老,再也不必面对这痛苦的生离死别?
不,她不想再看下去了,让她走,让她走!
夫君、夫君……
别再叫了,她的心好痛,痛到快无法呼吸了,饶过她吧,这如此深沉的痛苦,她承受不了,快要疯了!够了,放过她,放过她吧——
第6章(2)
“主子,您怎么了?主子快醒醒呀!”
守在床旁的安儿见李绮儿似乎正在作恶梦,口中还不断喊着放过她的话,赶紧拼命摇着她的身子,想要将她摇醒。
“主子,您是在作恶梦,只要醒来就没事了,快睁开眼啊!”
听到安儿的叫喊,李绮儿猛然睁开双眼,拼命喘气,一颗心还深陷在刚才的沉痛悲哀当中,久久冷静不下来。
她为何会梦到那样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好像……趴在尸身上痛哭失声的女子,是她。
“主子,您流了一身汗。”安儿赶紧去拿布巾及新衣裳,帮她把汗擦掉,并且换下湿衣。主子的病一点起色都没有,可不能再更加剧了。
李绮儿虚弱的坐起身,由着安儿替她换下衣裳,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对了,她今日约了真一在曲江池畔见面,时辰到了吗?应该还没吧?
“安儿,现在什么时候了?午时到了吗?”
“主子,午时尚未到,但您……真的要去吗?”安儿担心不已,试图阻止。
今日天气不好,阴雨绵绵,就连气温也低了不少,她担心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出门,会加重主子的病情。
“我当然要出门,赶紧帮我梳妆打……咳咳咳……”她本要掀被下床,却突然在此时咳嗽不止。
“主子,依您现在的身子,根本就不该出……”
“我可以的。”她强忍住咳意,一心只想着赴约见他,“快帮我,要不然会赶不上时间的。”
又不能拂逆主子的意思,安儿苦恼的皱眉,扶着她到妆台边坐下,并多唤了两名丫鬟过来帮忙,帮她挑衣、梳发和化妆。
李绮儿其实很不舒服,刚才和安儿说话已经耗了她不少力气,但她还是强撑着,今日一定要出门不可。
就在她梳妆打扮时,担心状况的李清也来到绮宅,见她硬是要出门,怎么劝都劝不听,他也只能轻叹一声,打算亲自陪她走这么一趟,要不然他无法放心。
近午时,李绮儿坐着马车来到曲江池边,池水上烟雾弥漫,又湿又凉,而池边除了他们的马车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人。
李绮儿想下车去等鞍作真一,却被同在马车内的李清出声阻止,“皇姐,咱们在车里头等吧,等到他一出现,你再下马车也不迟呀。”
“不,我要出去外头等。”她的身子虽然虚弱,但眼神却是异常坚定,“我不想让他认为我娇生惯养,只是下个雨而已就躲在车内。”
在她的坚持之下,李清也只能无奈的由着她,陪她一同下车,来到曲江岸边等人。
他自己撑着一把伞,李绮儿则由安儿帮忙撑伞挡雨,三人就在细雨纷纷下等待。
因为身子虚弱,李绮儿还特地多加了一件披风挡风雨,但就算如此,她的掌心还是泛着凉意,就连脸蛋也是冰冰冷冷的。
他到底何时会出现?她相信他会出现的,肯定会出现的……
但午时已过了好一阵子,他们却依旧没等到鞍作真一来赴约,安儿心急的瞧向寿王,用眼神询问该如何是好,而他也只是无奈的摇头,没有开口劝皇姐回去。
只因他很清楚,只要皇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没人可以阻止她,纵使说破了嘴也没有用。
李绮儿见约定的时间已到,还不见鞍作真一的身影,困惑的问:“清弟,你确定他有听明白,咱们是约今日午时见面吗?”
“当然确定。”
“那就好。”她不再询问,继续等待。或许真一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会迟到,再等一会儿,他肯定就会赶来的。
李清暗暗替皇姐焦急,他为了防止鞍作真一刻意不来赴约,已经做了些必要的“手段”,怎么直到此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在曲江池边吹风下去,他担心皇姐的病况会更加严重,她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折磨了。
“王爷!”此时两名寿王府的侍从冒雨骑马赶来曲江畔,他们下马来到他身旁行礼。
李清不解的皱起眉头,“怎么只有你们过来?他人呢?”
他事先派了自己府内的侍从去皇城“埋伏”,要是见鞍作真一根本没有赴约的打算,用绑的也要把他给绑来,绝不允许他失约。
侍从也是一脸为难,“回王爷,咱们无法带鞍作公子过来,因为他今日去大明宫赴宴了。”
“赴什么宴?”
“今日是皇上和日本遣唐使正式会面赐宴的日子,所以鞍作公子和遣唐使团一同赴宴,咱们根本不能扰乱他的行程。”
虽然日本遣唐使在过年前便已到长安城,将带来的朝贺之物都已呈上,却尚未和李隆基正式见面,一方面是过年时节目多,另一方面不只日本有派使者,其它国也有使者到来,这些都必须各别安排接见,再加上李隆基本身就很忙碌,慢慢排程、慢慢见面,到了现今已经三月初,才终于轮到日本遣唐使。
而和李隆基正式会面后,遣唐使一行人也就要挑选日子离开长安城,结束这一回来大唐的行程。
李清没想到如此凑巧,但要赴宴之事,鞍作真一肯定事前就知道,他昨日去的时候,鞍作真一却连吭都没吭一声,想必是早已打算要失约到底。
李绮儿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随即改变主意,“清弟,那咱们就转去大明宫等……唔咳咳咳……”
她喉咙一痒,突然激烈的咳嗽起来,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让李清和安儿看了担心不已,赶紧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像是要将心肝肺全都咳出来似的,咳个不停,原本苍白的脸色因此变得涨红,眼角还泛出泪意。
“皇姐,咱们回绮宅去,好吗?”李清见她的状况越来越糟,不愿再见她如此折磨自己。
她摇摇头,“不……我今日……一定要和他把话说清楚不可,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也知道日本遣唐使团赴完这次宴之后就要准备回国之事,所以绝不能再拖下去,她今日一定要见到真一不可。
李清重重一叹,只好和安儿一同将她扶回马车内,吩咐车夫转道大明宫。一进到马车里,她就虚软无力的倒入李清怀中暂时休息,呼吸的气息渐渐沉重。
他轻摸她的脸蛋,果然开始发烧了,他担心的紧皱着眉头,真想直接将她打昏送回绮宅,不让她如此折磨自己虚弱的身子。但他不想惹她不快,只能握紧拳头要自己忍住。
一进到大明宫,雨虽然停了,却依旧湿气浓厚,他让安儿去询问今日父皇在何处接见日本遣唐使团,在得知是在麟德殿设宴后,他们三人就往麟德殿的方向走去。
“主子,您还好吧?”安儿一路上都扶着李绮儿,她的脚步很慢,神色非常疲惫,像是随时都可能会昏过去一般,让安儿担心极了。
要走到麟德殿,还有很长一段路,她不知主子到底有没有办法撑到那里。
“我没事。”死都要见到真一一面,就是凭着这股信念,李绮儿才有办法一路撑到大明宫还没倒下。
其实她也很清楚,身子早已不堪负荷,她现在只是死撑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咳……咳咳……”路走到一半,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在宽广的廊道阶梯上呛咳不休,她扶着一旁的扶手,几欲昏厥,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显然已经快要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