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可有说明邀在下前去所为何事?”
“这个在下也不清楚。”
鞍作真一虽然不懂寿王到底为何要见他,但既然身处在大唐国土上,一切以和为贵,若是因此交上一位王爷友人,也不会是件坏事,最后他决定走这么一趟。
在向使节团的大使报备过后,鞍作真一就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坐上马车,往寿王府的方向驶去。
过没多久,马车便来到一处典雅庄重的大宅前,他一下车,马上有位仆人上前,向他行礼问候,“欢迎鞍作公子到来。”
“不敢当。”鞍作真一同样客气回礼,“要劳烦你带路。”
“请鞍作公子随小的入府。”
他跟着仆人走入大门,一边注意宅内的屋宇建物。虽然看起来并不华丽张扬,但在细节处的窗棂雕刻上,可是一点都不马虎,繁复又细腻,果然非寻常人住得起的。
一进到花厅内,他就见到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里头,那少年相貌堂堂,浑身散发出一股皇室中人的尊贵之气,看来就是寿王本人。
果然,仆人在将他给引入花厅后,就向少年行礼,“王爷,鞍作公子已到。”
“在下鞍作真一,拜见寿王爷。”鞍作真一立刻向他行礼。
李清遣退仆人,特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还不就是人模人样,眼睛鼻子嘴巴没多也没少,和咱们差不多,本王不懂哪里特别了?”直接当着客人的面咕哝出声。
“呃?”
“清弟,不得对鞍作公子无礼!”躲在花厅后的姑娘见弟弟无礼,马上娇声轻斥。
鞍作真一瞧清楚从帘内急急跑出来的娇小身影,讶异得眼睛一亮。
是她,除夕夜被他撞个满怀的姑娘!
她今日身穿一套窄袖的齐胸襦裙,对襟上衣是白底绣金叶纹的样式,长及胸口的裙子则是有着团花暗纹的大红裙,配上一条粉色长披帛,既抢眼又明丽。
这一回她还特地化了妆,额心点上红花钿,高高绑起的圆髻上还插了一朵粉色牡丹绢花,看起来更娇艳动人,就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花。
“鞍作公子,咱们可又见面了。”李绮儿难掩欣喜的来到他面前,笑容灿烂甜美。
鞍作真一真的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再和她见面,而且还是在寿王府这种地方。“姑娘你……”
“唷,‘某人’一达到目的,就想将本王给踢开了是吧,无视本王就在这里。”李清没好气的瞪着身旁的亲姐姐,一见到心上人,眼里除了对方,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李绮儿笑睨了皇弟一眼,“你这是在吃味?”
“吃谁的味?你吗?”李清忍不住翻白眼,“本王又不是吃饱没事干。”
或许是两人的生长际遇很相似,所以在同父同母的弟妹里,他与皇姐李绮儿的感情最是要好。
因为在他之前,母亲已经夭折了两个儿子,所以他刚出生时,生怕在宫中又养不活他,父皇干脆将他交给兄长宁王李宪扶养,所以他是在宁王府长大的。
就是透过他,皇姐很快就知道近日有日本遣唐使入京,不费多少力气就查到她那晚遇见的人是使节团内的译语鞍作真一,便要求他从中引线,希望能和鞍作真一再见一面。
他之所以出面帮她这个忙,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好奇,到底是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竟让皇姐只见过一面就牵肠挂肚,无论如何都想再和对方见面不可?
鞍作真一见他们俩无所顾忌的耍嘴皮子,想也知道两人肯定关系匪浅,不禁困惑的问:“请问寿王爷,这位姑娘是您的……”
“我弟弟和他是好友,所以我也等于像是他姐姐一样。”李绮儿赶紧替李清回答,免得两人没套好招,一人说一词露馅了。
李清轻哼一声,懒得戳破皇姐的谎言,也让鞍作真一以为寿王是默认了她所说的话。
鞍作真一微蹙眉头,心想她的家世背景肯定不会低到哪去,要不然她怎能对身为皇子的李清如此无礼?
“对了,直到现在,在下还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我叫绮儿,你直接唤我的名字就好。”李绮儿笑意盎然的回答。
直呼她的名?这可是非常不合礼节之事。“这么称呼似乎不妥……”
“是吗?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妥的。”
应该是只有鞍作真一能有这个“殊荣”吧?李清再度翻白眼,对皇姐的率性妄为无可奈何。他就不信其它阿猫阿狗直呼她的名,她不会拿出公主的娇气,怒斥对方大胆!
鞍作真一是听闻过大唐风气开放,不少女子作风也挺大胆的,没想到真让他遇上了。“那在下就唤一声绮儿姑娘。”
看得出来,鞍作真一是个沉稳谨慎彬彬有礼的男子。李绮儿多么希望,在自己面前他不必如此拘谨,但她知道目前强求不来,只盼等彼此更熟悉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能慢慢缩短。
“王爷,你都将客人邀来了,还不快尽地主之谊?”她推推皇弟。
李清没好气的回瞪她一眼。他又不是自愿请鞍作真一来的,但在皇姐的“淫威”之下,他也只能忍住不悦,请对方入坐,并且命丫鬟送上一整桌美食佳肴,好款待客人。
他们俩的“互动”颇耐人寻味,关系肯定不像表面所说的那样简单。
鞍作真一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说出,继续默不作声的观察。
李绮儿也在桌边坐下,表现得比李清更像主人,“鞍作公子,咱们王爷听闻你是从日本来的,对日本的风土民情好奇极了,才会请你过来,希望你能告知一些日本的事情,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分明就是她自己想知道,硬拖他下水!李清已经懒得理会皇姐了,自顾自的喝起茶来,由着她去。
鞍作真一淡淡一笑,他怎会看不出来真正有兴趣的是谁。
“不知绮儿姑娘想知道些什么事?”
“什么都可以呀,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想听。”她太开心了,才没注意到他不是问皇弟想知道什么,而是直接问她。
旁观者清的李清忍不住啧了一声,暗自腹诽:皇姐你都被人家摸透心思了啦。
李绮儿即刻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多喝茶,少出声。
鞍作真一见状不禁莞尔,只因他们的互动还真的挺像亲姐弟,还是越吵感情越好的那种。“那么在下就从日本的年节习俗开始说起好了……”
鞍作真一的嗓音并不低沉,给人一种悠扬舒缓的感觉,听在她耳里,像是琴音,一听就入迷,真想一直听下去。
或许是因为在她身边所环绕的男子,不是像皇弟一样,言行举止间流露贵族子弟的傲气,就是太过自大粗鲁,所以她才会对文质彬彬的鞍作真一特别有好感,很喜欢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优雅舒服气息。
另外,他身上总有一股似曾相识的莫名熟悉感,不断的吸引自己到他身边去,让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听他讲到一半,李绮儿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能和他再见面的借口,“鞍作公子,正月十五咱们大唐有花灯会,那一晚会非常热闹,干脆就由我和王爷做东道主,带公子见识见识咱们如何过上元节吧。”
还来?李清眉一蹙,脱口说:“本王才……唔!”
他的“不”字都还来不及吐出口,桌下的脚就被某人给警告的狠踩一下,痛得他说不出话来。明明对鞍作真一有兴趣的人就不是他,他为何一定得蹚这浑水?
“王爷,您怎么了?”鞍作真一见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纳闷的问。
“没、事。”他努力忍着,不懂这里明明是寿王府,他为什么得被自己的皇姐给压得死死的?
“鞍作公子,王爷的好意邀请,你可千万别推辞,要是错过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是件很可惜的事。”李绮儿对皇弟的埋怨眼色视而不见,谁教他刚才差点坏了她的好事,是他自己找罪受。
没想到堂堂一位王爷居然会对她敢怒不敢言,鞍作真一真不知该说寿王对她太过纵容,还是其实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她手上,才会由着她为所欲为?
“鞍作公子,你考虑得如何?”李绮儿双眼发亮,很是期待。
“这事恐怕……”
李清嗅出皇姐的期待快要落空,没好气的突然插话,“鞍作公子,本王的‘好意’邀请你若是拒绝,就太不给本王面子了。”
他气归气,却不愿见皇姐失望,毕竟这是皇姐头一次对人如此有心,虽然他始终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一点吸引她?
鞍作真一讶异的一愣。寿王明明不怎么甘愿,没想到到最后,就算再不愿,还是选择帮她。
暂时撇去心中的困惑,因为李清的那一句话,他只好转而回答,“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好了。”李绮儿开心的漾着笑说,已经迫不及待十五那一日赶紧到来。
李清瞧了瞧难掩欣喜的皇姐,再看向依旧谨慎有礼的鞍作真一,明眼人一看便明白,根本是皇姐一头热,鞍作真一对她是否有好感还很难说。
不过他不想干预太多,这可能只是皇姐一时兴起,对外来客感到好奇,等兴致一过,也许就不会再对鞍作真一如此狂热。
毕竟他是外国使者,没多久就会离开,他相信皇姐没这么笨,只是贪图一时新鲜,不会真的陷下去。
第2章(2)
正月十五上元夜,是春节里的另一个高潮夜晚。
长安城大街上到处挂满形形色色的彩灯,灯树、灯楼绵延不绝,似看不到尽头,无数的灯火照亮暗黑天际,教坊的舞者乐工载歌载舞,增添热闹氛围,更有不少杂技的表演者在街上大展身手,吸引众人目光,摊贩叫卖声也不绝于耳,希望能在这热闹的灯会大赚一笔。
男男女女穿梭在大街上,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都特别打扮过才出门,全沉浸在欢乐的气氛当中,尽兴游玩,不累不归。
鞍作真一和李绮儿他们相约在灯楼的起始处见面,但当他依约到达时,却发现只有李绮儿一人站在灯楼旁,根本不见寿王的踪影。
望着她独自伫立的侧影,带有一种纤柔之美,微风一吹,她的裙摆、披帛跟着飘飞,就像是弱柳枝,摇曳荡漾着,别有一番特殊风情。
然而荡漾的似乎不只是她的披帛裙摆,他的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不明的涟漪,隐隐搔动着。
那一股初见面时所萌生的熟悉感,并未因为时间而逐渐淡去,反倒越加浓厚,他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不懂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他俩之间始终有一条红线缠绕着,无论相隔得多么遥远,那条线都会引领他们俩相聚……
李绮儿一瞥,发现到站在几步之外的鞍作真一,马上漾起笑容,主动来到他面前,“鞍作公子,你可来了。”
“绮儿姑娘,寿王爷呢?”鞍作真一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也回以一笑。
“王爷突然有事被叫进宫,所以只好由我一人代表赴约,不过王爷特别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带鞍作公子逛完灯会,绝不能让你因为王爷没来而感到扫兴。”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李清才不想来蹚这浑水,反正皇姐也只是想利用他的名义邀鞍作真一出门,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才不想来碍某人的眼。
而李绮儿也将跟随她出门的丫鬟侍卫留在寿王府,不让他们来碍事,开心的独自一人来赴约。
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鞍作真一依旧觉得和李绮儿单独赏花灯不太好,但看着她期待的笑颜,他又不忍心拒绝,坏了她的兴致,只挣扎了下就妥协了,“那就请绮儿姑娘带路吧。”
反正没人认识他们,而且游人众多,就算真遇到熟人,极有可能彼此擦肩而过,并不会发现到他们。
“好。”
绵延在街上的灯楼,每一座各有不同特色,灯楼四周悬挂着珠玉、金银穗、彩色丝绸锦缎,装饰物多到数也数不尽,风一吹来,珠玉穗绳齐动,铮铮作响,悦耳动听。
灯楼上所悬挂的彩灯图案每个都不一样,李绮儿一个一个向他耐心解释,脸上始终洋溢着甜美笑颜,看起来乐在其中。
鞍作真一随着她走过一座又一座的灯楼,灯影摇曳,在她脸上打下各色光影,却改变不了她艳丽无双的绝色,总是不断散发出动人气息。
他有些迷惑了,不懂今晚的他到底是来赏灯的,还是来赏她的?彩灯虽美,却美不过她的容颜,而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比赏花灯的时间还多,完全无法控制。
而她清亮甜美的嗓音,也比灯楼上玉片互相撞击所发出的声音更吸引人,他相信自己听上一整晚也不会感到厌倦。
身旁游人如织,却入不了他的眼,四处喧哗的声音他也恍若未闻,就像是大街上只剩下他们俩,再也没有其它的人事物存在。
“这一座灯楼上的彩灯是……”李绮儿发现他始终没出半点声音,一直由着她滔滔不绝的说话,不免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嫌她话太多又不好意思阻止?“鞍作公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一直说话……太过无趣了点?”
“不会。”鞍作真一马上回过神来,露出诚恳的笑容,语气真挚,“你的声音很悦耳,很好听。”
“呃?”她的心怦然一跳,只因为他那温柔的笑意及醇厚的嗓音让她有种错觉,好像他正在对她说情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淡淡的情意。
明知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她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双颊,幸好夜里看不清她的脸色,要不然她真不知该把自己的脸往哪儿藏。
她可以有所期待吗?期待他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那个鞍作公子……”
她鼓起勇气,想向鞍作真一询问他对自己的印象如何,没想到此时却刮起一阵强风,吹乱了灯楼上的穗条锦缎不说,也将她身上的披帛吹起,转眼间就飘到灯楼上,挂在灯楼的装饰物上头。
“啊,我的披帛!”李绮儿讶异的低呼出声,伸手想将她的披帛给扯下来,但披帛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她试着扯了几下,却扯不下来。
“绮儿姑娘,我来帮你。”
鞍作真一伸手和她一同拉扯披帛,不但成功把披帛取回,连灯楼上的金银穗条锦缎也一并被他们扯下,直接从头顶罩了下来。
“哎呀!”
又长又多的缎条缠绕纠结,要掉不掉的挂在他们头上、身上,替他们“加了衣”,滑稽得像是在街上刻意扮怪娱人的表演者,当两人对看时皆是错愕。
李绮儿看着鞍作真一满头满身的锦缎,看起来有点狼狈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