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拿命来吧!”
“父皇……”
李隆基手一伸,剑尖立刻抵在鞍作真一的心口上,李绮儿也在同一时刻想倾身向前挡剑,却被鞍作真一率先伸手将身旁的她拦下,并且往后推,硬是不让她靠近剑。
她只能心惊的看着两人对峙,只要稍再使力,父皇手中的剑就会没入真一的胸膛,真一不但没有闪避,坚定的双眼始终和父皇对视,表现出极强烈的决心,就算父皇真要他的命,他也绝不认输。
剑尖一直抵在鞍作真一的胸膛上,几乎已经刺破他的衣裳,李隆基瞪视的眼神也始终没有移开半分,像是正在和他较劲……谁先移开眼,谁就输。
李绮儿心惊胆战的看着两人一动也不动,气氛是说不出的紧张,在场所有人也都不敢妄动。
不知对峙了多久,李隆基终于收回宝剑,忍不住朗笑出声,“哈哈哈……不错,有胆识!”
他转身回座,将宝剑交给一旁的太监,亭内原本凝滞的气氛也因为他的笑声而再度活络起来,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已经通过皇上的考验,鞍作真一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发觉自己已暗暗流出一身冷汗。
幸好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状况,但李绮儿还是惊疑不定,不敢肯定父皇真正的心思,“父皇……”
“那小子已经通过考验了,朕不会再刁难你们,你要随他走,那就去吧。”
她忍不住开心的扬起笑容,赶紧磕头,“多谢父皇!”
鞍作真一也欣喜的磕头谢恩,“多谢皇上!”
武惠妃漾起一抹笑。她是知道皇上会找个名目试一试鞍作真一的真心,没想到却试出大家一身冷汗,幸好一切平安落幕。
“朕可是心疼绮儿,不想让她伤心难过坏了身子,才勉强同意的。”李隆基轻哼一声,随即感慨的叹了口气,“只不过绮儿这次离去,大概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呀!”
武惠妃握住夫君的手,柔媚一笑,“这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皇上就跟着臣妾学习豁然以对吧。”
“哈哈哈……好一句豁然以对呀。”李隆基回握住她的手,尽显多年来对她不变的宠爱。
也罢,只要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他会祝福他们。
因为日本遣唐使团离开之日在即,绮宅内的奴仆们也加紧脚步打包行囊,免得误了主子跟随使节团离开的行程。
武惠妃命人从宫中送来与公主出嫁相等的昂贵嫁妆,让绮儿一并带到日本,要不是时间紧迫,她真想好好的帮女儿办一场隆重婚礼,将女儿风光的嫁出去。
对于有无婚礼,李绮儿并不在意,她的心早已是真一的,不管是否有婚礼为两人正名,他们这一生只认定彼此的心意不会改变。
而原本留在绮宅作客的缘尘子见大局已定,也打算离开,继续四处游历。为了感谢他的帮助,李绮儿和鞍作真一特地在绮宅摆了一桌丰盛酒菜,为他饯行。
“呵呵呵……公主正忙着为远行做准备,又何必特地分神摆一桌酒菜为贫道饯行,累了公主自己。”
“这是应该的。”
花厅内,李绮儿和鞍作真一一同陪着缘尘子,席间三人有说有笑,气氛一团和乐。知缘尘子快走了,鞍作真一心中一直有个困惑想要问,便把握机会开口,“在下有个疑惑,不知能否请道长解惑?”
“什么疑惑?”
“道长对咱们的帮忙,咱们打从心底万分感激,但在下一直想不透,道长为何竭尽心力的帮助咱们,且不求任何回报?”
这也是李绮儿困惑之处,恰巧真一问出来,也可以一解她的疑惑。
缘尘子先是一顿,才回答,“你们就当是贫道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来还债。”
上辈子欠他们的?鞍作真一和李绮儿纳闷的对望一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和他们开玩笑。
缘尘子突然感慨的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手艺高超的铸镜师,替他的主人铸造了十五面特殊的铜镜,他费尽所有心力,最后却因为主人疑心他会再帮其它人铸造特殊铜镜,故意安了一个罪名将他处死,他是被……五马分尸而亡的……”
缘尘子没说的是,他之前交给鞍作真一去抢李绮儿魂魄的那面铜镜,正是那名铸镜师所铸造出的十五面铜镜残存之一。
李绮儿闻言狠狠一震,错愕的睁大眼。她似乎在前一阵子病重时,曾经作过类似的恶梦。
五马分尸,那血淋淋的场面直到此刻回想起来,还是鲜明得可怕,难道那不是恶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鞍作真一发现她的脸色似乎变得苍白,担心的问:“绮儿,怎么了?”
“呃?”她马上回过神来,赶紧漾起笑,“我很好,没事。”
应该只是巧合吧?别多心,就只是巧合罢了……
缘尘子收起有些怅然的表情,重新扬起笑意,“贫道一时心有所感,说了一个一点都不有趣且不着边际的故事,两位听听就算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鞍作真一也回以一笑,只是在听到缘尘子所说的故事后,居然隐隐作痛,甚至有些感伤。
“就当作是回敬给你们的饯行之礼,贫道最后再赠予两位一句忠告。”缘尘子掐指算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儿,才又瞧向鞍作真一,“你们此次过来的遣唐使船总共有四艘?”
“的确有四艘。”
“无论如何,你与公主务必要坐上第一艘船。”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他摇摇头,“总而言之,请务必听在下的忠告,对两位肯定有好无坏。”
既然如此,鞍作真一也就不再多问,他相信缘尘子绝对不会害他们的。“多谢道长赐言。”
在饯行完后,缘尘子就离开绮宅,再度失去行踪。
几日之后,李绮儿也要跟着鞍作真一一行人上路了,她在绮宅上马车,等会儿才要去皇城和鞍作真一他们会合。
“皇姐!”就在她即将踏上马车时,李清骑着马赶到绮宅前,要替她送行。
她见到弟弟出现,欣喜的喊道:“清弟。”
李清见她气色好转,暗自放心,却还是故意摆着臭脸,“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倾心,还心甘情愿随他到陌生的日本去?”
“等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就会明白了。”她的笑容更灿烂了,她知道清弟是在担心她。
“好了,不再说他了,你可要好好保重才是。”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知道,清弟……谢谢你。”
他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咱们是姐弟,何必说谢。”
她欣慰的笑着。就算是姐弟,还是要说谢呀,感谢他这些年来的陪伴,她在绮宅养病的日子才不会太过苦闷。
再见了,她的弟弟……再见了,她的家人们……
第9章(2)
和李清道别完后,李绮儿终于坐上马车,和鞍作真一会合,在三月底时离开长安城,往扬州的方向前去。此行未被允许上京的从员们都还留置在扬州,他们必须回到扬州和那些人会合,才能出海回日本。
李绮儿坐在马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长安城,心头忍不住涌上一股惆怅。终于要离开自己生长居住十七年的地方,她对这里早有深厚的感情,不可能不感伤。
而她的家人也全都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独自远行,踏上遥远的不归路,这辈子恐怕难以回来。
但这全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她就该勇敢面对,绝不能退缩,也没有让她退缩的余地。
在经过长途跋涉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回到扬州城,再度在平桥馆住下,他们打算在平桥馆休息几日,暂时解除旅途的劳顿后,才会正式踏上渡海回日本之路。
再度回到扬州城,这是鞍作真一最后能够寻找大哥的机会,要是在遣唐使团启程回国之前无法找到大哥,恐怕这辈子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还是没开……”
站在大门依旧深锁的灵镜作坊前,鞍作真一沮丧一叹。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动身出发了。
李绮儿随他一同前来,看他沮丧,她也不好过,但她仍努力露出笑颜安慰他,“真一,或许大哥早已在咱们大唐寻到一段好姻缘,决定留在这儿,所以才不出现,若真是如此,咱们其实该要祝福他才是。”
闻言,鞍作真一振作起精神,对她回以一笑,“若真像你所说的,的确该祝福他。”
就当作他们兄弟的缘份已尽,才见不到面吧。他只盼望大哥在大唐真的能够过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
“绮儿,咱们回去吧。”虽然她的身子状况已经日渐好转,但他还是不放心她太过劳累,伤了身体。
“嗯。”李绮儿笑着点点头。
两人慢步往平桥馆的方向前进,有说有笑,然而就在即将靠近平桥馆时,他们却发现在馆门前站着两个人,一名是平桥馆的守卫,另一名则是披着披风的男子,一身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长一段路。
虽然两方还隔着一段距离,鞍作真一只看到那人的侧面,但他还是讶异的睁大眼,呼喊出声,“大哥!”
不会错的,虽然两人已有十多年没见面,他还是能够肯定,那就是大哥。
三十出头的盛年男子,听到叫唤,随即转过头,对着快步走来的鞍作真一扬起一笑,“三弟!”
“大哥,果然是你!”他兴奋难耐,抓住鞍作淳郎的双肩,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这一回终究是要与你错过了。”
李绮儿小跑步追上,也替鞍作真一感到开心,他们兄弟最终顺利的见到面了。
“抱歉,这一阵子我不在扬州,听到有遣唐使船来到大唐的消息,才又赶紧赶回来。”鞍作淳郎本来只知道遣唐使来大唐的消息,刚才和守卫交谈,自动报上姓名后,守卫说这一次的使节团内有人与他同姓氏,他才知道三弟居然是这一次的译语。
“大哥,幸好你及时赶回来了,你已在大唐居留十几年,该随咱们回去,家人都很思念你。”
鞍作淳郎此刻的笑容倒是变得有些苦涩,摇了摇头,“三弟,我在大唐尚有未竟之事,恐怕得让你失望了。”
他之所以回扬州,并不是打算随着这一次的遣唐使回日本,而是有东西希望能交由遣唐使带回日本,所以才来的。
本来他还苦恼该托付谁,既然碰到三弟,那就再好不过,三弟正是最好的人选。
“什么?你不随咱们回去?”鞍作真一难掩讶异,“难道你不想回日本?”
“不是不想,而是还不能,或许……等下一回遣唐使再来大唐时,我就会跟着回去了。”鞍作淳郎苦笑。
鞍作真一心急的紧蹙眉头,“下一回遣唐使再来不知得等多少年,你真的不趁这次机会回日本?”
距离上一回的遣唐使可是隔了十多年,没人能够保证,下一回再有遣唐使前来大唐,是不是又是十多年之后的事。
“总而言之,此刻我真的无法随你们回去。”鞍作淳郎将藏在披风内的一个扁平大盒子交给弟弟,“这一样东西,你帮我带回日本,妥善藏起来。”
他纳闷的将盒外的红布拆开,才发现盒子是以黑色为底,镶以银白色螺钿的精美镜匣,打开盖子,一面精美绝伦的圆形铜镜正静静的躺在红色绒布上,散发着美丽色泽。
这是一面一尺五寸宽的大镜子,若是以鞍作真一的掌心量宽度,几乎是他的四倍掌心宽,镜身为白铜,镜背则采用银白色螺钿与鲜红琥珀镶嵌而成华丽的宝相花纹,工艺之精细,所用材料之珍贵,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他不懂大哥为何托付他这面铜镜,“大哥,这镜子……”
“这镜子对我极为重要,视之如性命,所以我只能托付与你,答应我,一定要妥善保存它,绝不能让它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鞍作淳郎眼神恳切的拜托。
“我知道了。”鞍作真一将盖子盖回,慎重的捧在手上。
把最重要的事解决完毕后,鞍作淳郎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欣慰的看着弟弟,“三弟,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想当年他离开日本时,还是十五岁的少年,而三弟也才八岁,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两人都已经成人了。
不知此次相别,两人是否还有在故乡重逢的机会?恐怕很难……
鞍作真一明白大哥留意坚定,也就不再劝说,努力扬起笑容,虽然内心是万分感伤,“大哥,你千万要保重。”
“你也要保重,帮我向家人报平安,还有说……抱歉,我暂时还无法回去。”鞍作淳郎微笑请托。
李绮儿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弟离情依依,也忍不住感伤起来,只因她也明白这种辛酸。
明日一到,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了,所以两兄弟只能把握住这最后一点时间多聊聊,以慰借鞍作淳郎的思乡之情。
隔日,日本的遣唐使团正式离开平桥馆,上船出海。
而鞍作淳郎早在这之前再度离开扬州,不知所踪。
转眼就是五年后……
日本的首都“平城京”,因为当今天皇爱好大唐文化,甚至是极力模仿,因此平城京几乎可以说是长安城的缩影,是仿照长安城的规制缩小四分之一而建,处处可以看得到浓厚唐风。
因此李绮儿随着鞍作真一来到平城京后,倍感亲切,也感到很有趣,思乡之情也就没有那么浓厚,甚至还有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尚未离开大唐国土。
而鞍作家屋内的摆设,也是浓浓的唐风,或许该说,日本贵族至于天皇家的摆设,也全都崇尚唐风,不只建筑模仿、衣裳模仿、文字也模仿,许许多多地方都看得出模仿的痕迹,所以她适应得挺快的,就只有语言得从头开始学习。
这一日午后,她在房中小憩,睡到一半,鞍作真一安静无声的进到房内,见她睡得正香甜,刻意在她身旁侧躺而下,轻抚着她的睡颜,以此骚扰她。
或许是因为来到日本后,她不再被众多丫鬟保护得好好的,虽然家里也有仆人,但有许多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动得多了,原本瘦弱的身子骨反而更加健康,就连脸色也跟着红润起来。
“嗯……”李绮儿被脸上的“骚扰”逐渐赶去睡意,终于睁开眼,向他漾起甜美的笑容,“真一,你回来啦……”
他眼神温柔的转而抚上她圆滚滚的肚皮,“孩子今日乖吗?”
回到日本后,鞍作真一以日本的礼俗慎重的将她给迎娶入门,成婚的头几年他担心承受不住怀孕的辛苦,所以一直不让她受孕,之后在她千拜托万拜托之下,终于心软,而她也顺利怀上了两人的第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