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她配不上这尊贵的巡抚大人吗?
她抚着心口,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
“失礼了。”丢下这句,他转身离开,而这“逃走”的举止,更加惹怒了她,不敢相信他竟像丢掉烫手山芋一般的对待她。
“你给我站住,项少怀!你——”她想追上前,蓦地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身子无力的倒卧在地上。
原本要踏出房为的项少怀,回过头见到这情景,也倏然大惊,变了脸。
“明月!”他赶过来将她扶起,揽入怀中,着急地审视她的容颜。“你怎么了?明月。”她的脸色变得好差,这吓到了他。
“我肚子好饿。”
历劫归来后,月华坊上下无不感激菩萨保佑,让明月平安归来,心头大石终于落定,毋须再担心受怕。
这一个月来,徐贵娘为了让明月好好待在阁楼里安心静养,她亲自叮嘱厨子,每日三餐以药膳为明月调养,并且严禁任何人的打扰,除了贴身丫鬓袖儿陪伴侍侯,徐贵娘也要其他姑娘不准到明月楼叨扰。
午膳过后,窗太薄幔轻飘,树叶枝桠间,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
屋檐下的绣榻上,垫着丝绒软被,关明月慵懒地横躺在上头,她穿着薄纱衣裙,身材曼妙纤细,肩上的长发披散如瀑,宛如一幅动人的香闺美人图。
袖儿悄悄来到她身边,轻声提醒。
“小姐,贵娘来了。”
“恩。”明月轻应了声,仍旧闭着眼,倦懒地躺在绣榻上,没有起身的打算。
徐贵娘进房来,朝案上没吃几口的膳食瞧了眼,禁不住心下一紧,自从明月回来后,似乎就变了。
她来到明月旁边的软凳上坐下,柔声问:“明月,今日怎么又没吃完?不合胃口吗?若不喜欢,我叫厨子改改,弄些你喜欢的菜肴。”
卧榻上的明月睁开美眸,对贵娘轻摇螓首。
“没的事,味道很好,我只是不饿。”
“这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
“我很好,也没有身子不适,我只是犯懒罢了。”
见贵娘欲言又止,仿佛心中有事,明月一手撑着香腮,卧态横陈的瞅着贵娘。
“贵娘,有什么事就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明月,你也知道贵娘把你当成女儿一般疼爱,不管发生什么事,贵娘都会支持你。如果你有心事,说出来无妨。”
明月眨着好奇的明眸。“我会有什么心事?”依她看,反倒觉得贵娘比她还心事重重。
“别骗我,贵娘阅人无数,看的人多,你就算脸上笑着,状若无事,但我瞧得出,你心里头闷着忧,就连一根头发不愉快,我都嗅得出来。你一定要告诉我,到底在烦什么?”
明月低着脸,眼珠不是溜溜左,就是溜溜右。她心知肚明,若不说,以贵娘的性自,肯定天天打破沙锅问到底。她明白贵娘关爱她,但可受不了紧迫盯人,心下思付着该如何回答,才能让贵娘不再追问。
贵娘叹了口气,用着爱怜的语气。“我知道了,你是在为街上的谣言难过对不对?
低垂的美眸闪过一抹灵光,故意点点头。“是呀。”
贵娘叹了口气,她猜得果然没错,明月正为这不实的谣言,暗自伤心着。
“唉,大家都说,你被杜文奇抓走,失踪的这三天,被他破了身,已经不是清倌了。我听了也很气,明明没的事,偏偏乱说一通。”这事,贵娘也很烦心。明月虽然平安归来,但被杜文奇掳走一事,传遍大街小巷,好事者众说纷纭,有人说杜文奇奸计得逞,摘下了这朵最美的青楼牡丹。
自古以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被有心人士故意画蛇添足,这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气人了。
“他们想说,就由他们说去吧。”
“这怎么行!你明明还是清白的,却被有心人说成了残花败柳,这股气,我徐贵娘难以吞下去呀。”
“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他们要怎么说,我们也不能阻止,何况我身在青楼,让人瞧不起也很正常。”她不由得想起项少怀。
别人怎么说她,她压根儿不在乎,但是一想到那男人,明明喜欢她,却又看不起她……她会难过,会心烦意乱,始作佣者全是项少怀。
就算全天下的人骂她是狐狸精,是残花败柳,她心中自有明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打从选择待在青楼的那一天,她就有了心理准备,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她,她都能冷静对待,没放在心上。
如今,她心上有了人,就是那个可恶的项少怀,只是她没告诉贵娘罢了。
在乎一个人,忧愁自然随之而来,这一个月来扰得她心烦意乱,她只是尽量在表面上装作没事罢了。
自那次以后,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项少怀了,只能偶尔从其他人那儿听到他的事迹。
他位居巡抚大人高官,政务繁多,除了督理税粮,总理河道,同时要抚治因南方灾情而无家可归的流民,忙得不可开交,哪里会想到她。
罢了,不想她也罢,如果他可以放下她,那么她也行。
她告诉自己,还有许多正事要做,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休息够久了,她还得凑足银子,重新盖习字楼呢。
“贵娘,你放心,我没事了。我想今日就恢复开门见客,将宾客名单拿来吧。”
“……”见贵娘迟疑,她疑惑问:“怎么了?”
贵娘欲言又止,左思右想,唉了一声。
“这事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明月,已经一个月没有公子来求见了。”
第九章
她不由得一怔,秀眉轻蹙。
“没有人求见?怎么可能?”过去要求见她的公子大爷,总是捧着大把的银子珠宝排队等候,为了一睹她的芳容,就算等几个月也愿意。
“怎么会一个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她诧异不已,原本散漫的精神转成了严肃。
“人心无常呀明月,过去你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号,那些男人们才愿意捧着大把银票上门来捧场,可现在一听说你被杜文奇破了身,他们认为你不再是个清倌,所以……”下头的话,徐贵娘不好再说,但从她尴尬难过的神情,明月也能猜知接下来的话。
“他们认为来见一位被人玷污的花魁,有辱他们的身分和面子,对不对?”她神情清冷,语气淡漠的道出贵娘想告诉她的事实。
贵娘无奈的点点头,接着又摇头叹息。
“你被劫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也因此如今门可罗雀,就算有上门求见的,也是身上有几个臭钱,不入流的男人,不见也罢。”
她仍旧不死心地问:“柳公子、张公子和李公子呢?”当初这三人,是追求她最勤快,也最积极的公子。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待在青楼的你,应该最了解不过了。”关明月诧异久久,无法置信,料不到事情竟演变至此,她从一位男人争相求见的花魁,竟沦落到连一般的歌妓都比不上?
难过吗?不,她早已在这方面看透,比其他姑娘豁达得多了,她考虑的是另一件事。
没客人上门,等于没了银子,那她要从哪儿再凑足盖习字楼的银子呢?
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徐贵娘还告诉她,月华坊的生意已大不如前,连带受到影响,而其他青楼趁此机会来抢她们的客人,以往门庭若市的荣景已经不再了。
因为月华坊的姑娘们,颇有姿色的仅是少数,大部分是贵娘和明月收容无家可归或走投无路的女子,因此在姿色上并不出色,月华坊之所以生意兴隆,全靠花容月貌的明月。
如今,她的客人减少,连带影响了月华坊的生意。
接下来,又过了几个月,月华坊的生意不但毫无起色,而且越来越差,坊里的姑娘人心惶惶,明月也为此苦恼不已。
最后,她不得不做出重大决定。
“好,咱们卖了月华坊,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明月此言一出,惊得在座的徐贵娘和各位姊妹们,都惊呼连连。
“卖了月华坊?”
“对。”“离开这里?”
“不离开,没有机会。”
“这样好吗?”
“不管如何,都一定比现在好。”姑娘们面面相觑,她们聚集在大厅里,一起商议今后该怎么办,当明月提出决定后,有的犹豫,有的害怕,有的说没意见,大家七嘴八舌,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闹烘烘的。
“我赞成。”徐贵娘站起身,率先附和明月的决定,打从上回月华坊差点被封楼时,她就做了另起炉灶的打算。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明月说服大家,再继续撑下去,月华坊迟早会倒,与其坐吃山空,不如离开,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也好过在这儿烦恼。
在一阵讨论后,大伙终于达成共识,一致无异议赞同,把月华坊和白杨长屋售出,到新的地方再重新开始,明月去哪儿,她们就去哪儿。
大家是好姊妹,这么多年来,年轻的照顾小的,小的长大照顾老的,有能力者照顾弱者,彼此扶持,团结一条心。
明月含笑点头,晶亮的美眸中闪着坚定。
是的,她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了,她虽身为女子,然而,在那柔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刚强的心,以及不输给男人的豪气和毅力。
这么一来,她便有好多事情要忙了,正好可以把心中的烦闷藉此抛开。
她不是个会拘泥于儿女私情,只会关在房里整日唉声叹气、顾影自怜的人,也不容许自己如此。
天地之大,必有她容身之处,她,决定离开了。
两个月后,月华坊出售转让。
坊里的姑娘们忙着将自个儿珍藏的首饰珠宝打包,把衣裳一件一件的装箱,徐贵娘将工钱发给无法随他们一块离开的仆人,让他们各自回乡,或是改去找其他雇工。
这些上了年纪的仆人,都在月华坊待了许多年,临走时都依依不舍的哭了,徐贵娘也很难过,但也只能好声安慰。
姑娘们忙着整理行囊,纪管事忙着指挥苦力,将笨重值钱的东西装入箱子里,准备三日后搬上马车。
反正要离开了,所以这几日也不做生意了,就算开张也没多少客人,大伙忙着收拾,整个月华坊闹烘烘的,没注意到此时,有顶轿子停在大门外。
轿夫恭敬的将轿帘掀开,俊挺的身形下了轿子,无声地跨入月华坊雕工精致的大门,炯锐有神的眼将现场扫了一遍。
有人忙着吆喝指挥,有人忙着搬运,现场一片凌乱吵杂,没多少人注意到那无声走进的身影。
“让开让开,别挡路,要是东西砸到脚,我可不负责啊。”纪管事一边指挥苦力,一边大声的要人让出一条路,发现有人挡住了路,便大声指责。
“喂,你是聋子吗?别挡着路,快点让——”当看清对方的相貌后,纪管事吓得立即住嘴,还不由自主的忙倒退一步,撞上了苦力,让苦力抬着的箱子,哗啦哗啦的掉到地上。
“大大大——大人——”纪管事顾不得倒塌的箱子,吓傻的他瞠目结舌地瞪着项少怀。
原本吵杂的现场,在发现项少怀的出现后,全都停止了动作,屋内瞬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一双双惊讶瞪大的眼,全集中在巡抚大人身上。
黑如染墨的眸子,威严沉敛地看着纪管事,淡淡的开口:“明月在哪?”
“她……在明月楼……”
“怎么走?”纪管事一手指着往内院的方向,张着嘴,还来不及吐出一个字,项少怀便直接越过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双手负在身后,迈开沉稳的步伐,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明月楼的闺房里,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主仆两人也忙着走来走去,将要带走的衣物一一打包装箱。
“小姐,这个要带走吗?”
“不用。”
“那这个呢?”
“带走。”关明月一边整理私人物品,一边回答袖儿的话,她自个儿也卷起袖子,动起手来整理行囊。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她早就命人拿去变卖成银子,放到钱庄里,剩下的,都只是些小东西或衣物而已。
“小姐,我好舍不得呀!”袖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到现在仍不敢相信,她们就要离开月华坊了。
“我也是呀。”美眸将这冬暖夏凉的雅致楼阁,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她心中也万般不舍,但她心中真正不舍的,是那个男人……
哎,不想了,因为想了就有气,说好不再想他的,何况想也没用,只会触景伤情,她要快快将他的影子甩开,不想让自己落入顾影自怜的情伤中。
收拾收拾!她振作起精神,还有好多活儿要做呢,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堆满杂物的房中走着,却不小心绊了下,突然失衡往前跌去,碰撞了其他东西,一头栽进了放满衣裳的大箱子里,连带其他东西也倒下,她整个人几乎成了倒栽葱。
“唔——袖儿——快来帮我——救命呀——”她慌乱的挣扎,被压在杂物当中,唯一还露在外头的两只绣鞋儿,不停的摇晃着。
“哎呀,小姐!”袖儿惊呼出声,正要赶忙伸手把小姐“拔”出来,却有人先一步上前,在看清对方之后,袖儿不由得呆掉了。
“救我——”快被闷死了,她含糊地叫着,奋力的挣扎,直到一双有力的手臂伸入衣物堆里,环住她的纤腰,轻而易举的将这个小东西抱起来。
明月大口的吸着气,还以为自己要闷死了,仍然心有余悸,一时无暇去注意自己落入宽阔的怀抱里,直到她抬起的眼刚好迎上一对深邃幽眸,顿时整个人怔住。
救她的,并不是袖儿,而是项少怀。
她先是惊讶的瞪大眼,不一会儿拉下脸,冷冷命令。
“你来干什么?放我下来。”她挣扎着,但项少怀并没有放下她的打算,倒是反过来问她。
“为什么离开?”
“这不关你的事,谁准你进来的,快放我下来呀!”挣不开这双有力的臂膀,她只好改而命令袖儿。“袖儿,把他赶出去!”袖儿见到巡抚大人亲自登门上青楼,早就惊讶得回不了神,畏惧大人都来不及了,小姐竟然要她赶大人出去?这这这——她哪敢呀?
“你还发什么呆,快帮我呀!”
“小姐——”袖儿居然要哭出来了,心神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退下吧。”项少怀一句命令,就是有让人不敢不从的威权在。
“是,大人。”袖儿提起裙摆,忙退了出去。
“啊,袖儿——快回来——”见袖儿像逃命似地退出房外,明月气呼呼地瞪回项少怀。“你竟敢命令我的丫鬟,什么意思啊你!”她边说,边用食指在他胸膛上戳,最好可以戳出几个洞来。
这人不但不放开她,薄唇竟勾起俊逸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