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告诉你吗?我房子要卖了,无法再承租给你们。可能你出国太久了,或许你该跟她联络看看。”
“没有,她没有说……”上一回通电话,她说有重要的事,就是要说这个吗?那后来为什么不说?他满脑子疑问,太大的变化,让他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毫无头绪。
他先拨了她的手机,她没有接。
于是他改拨小罗的电话。也许小罗可以解答他的疑惑,告诉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搬家了。”小罗说。
“我知道,问题是搬去哪里?”
“你的私人物品,她都替你收拾好了,在你名下的那栋房子里。”她有联络他帮忙搬。
“我是问她搬去哪里!”小罗是脑袋还是耳朵有问题吗?
“搬去哪里要干么?她那里空间不大,是适合单身女子的套房,没办法再留你。”
“那她可以住到我那里去啊!你钥匙没给她吗?”那间房子一直都空着,钥匙交给小罗管理,定期请钟点女佣打扫,她随时都能住进去啊!
“哪里没有?她不要啊!”
“为什么不要?”他的房子空间够大,而且省了房租,为什么要另外找一个空间那么小的地方?他真的不懂。
“高以翔,你还不懂吗?她不想再跟你耗了。”这阮湘君绝对是全世界最专情的女人,第一份工作她待了六年,第一个男人她等了十年,问题是女人青春有限哪!能够执着十年,也该替她拍拍手了。
站在中立的立场,看到她终于清醒解脱,还真替她高兴,那么好的女孩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的。
“耗?”什么意思?
“你继续装迷糊吧!人家搬去一个很优质的男同事家隔壁,对方会照顾她的,我猜过不久就可以接到他们的喜帖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当做公德,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湘湘要你说的?”
“我的良心要我说的!”挂了电话,高以翔陷入沈思。
她有交往的对象了,所以不方便搬到他那里去,这点可以理解。
但是也没有必要连住在哪里都不让他知道吧?
他说过会给她祝福,难道有了对象,就不能再相互关心吗?这一点他怎么也无法理解。
他后来又打了三通,她还是没有接。
一直到晚上九点,手机才晌,他看见来电显示是她,赶紧接起来。
“你……回台湾了?”
“今天刚到。房子的事我听说了,打了好几通电话,你怎么没接?”她迟疑了下,才回应。“我在上班,手机没带出去。”
“你刚到家?”
“……嗯。”是真的还是谎言,他没有再探究下去,改口说:“你现在住哪里?我过去找你。”
她又是一阵迟疑。
“……去河堤边那家咖啡厅,我等你。”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见到她。
有个男人送她过来,他认出那人是徐靖轩。
隔了一段距离,男人在她下车时将藩外套递给她,让她单独过来。
他瞥了眼远方等待的身影。“不请他一起过来坐?”
“不了,我们待会儿还有事。”言下之意是她很急着走?
“你好像瘦了一点?”他皱眉打量。下巴都尖了,小小的鹅蛋脸及不上他一个巴掌大。
“最近忙,再加上生了场小病。”
“早叫你辞掉工作了,自己的身体也不照顾好。”手掌忙不迭覆上她额头。“什么病?要不要紧?你这样我不放心,先搬到我那里去好不好?我暂时不接任何工作,把你身体调养好再——”
她放任自己最后一次感受他的温度,然后拉下他的手,低浅吐出:“我要结婚了。”
他怔住,忘记原本要说什么。
“怎么……”一切来得太突然,他错愕得反应不过来。
距离他上一次离开到现在,交往应该不到半年吧?会不会决定得太仓促了一点?
“会不会……太快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结婚这种事——”
“我认识他六年了。”
“也、也对。”他千干地道,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殷勤地追了她六年,脾气好、无不良嗜好,好像真的没什么好考虑的。
“所以,以翔,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他心急道:“你结婚和我们的交情一点关系都——”
“他介意。以翔,这让我很为难。”他的声音再次卡住。
她说过,如果觉得为难,会亲口告诉他。
她说了,那应该就是这样了,如果他会造成她婚姻里的磨擦与芥蒂,她这么做也对。
他无法反驳,胸口沉沉的,带着挥之不去的郁闷。
曾经想过右一天她会寻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却枓不到,她会为了这个男人,将他毫不在意地舍去。
不见面没关系,从对方生命中完完全全消失也无所谓,放下得轻如鸿羽……好一会儿,他们都没再开口。
她面向河堤,仰头望了望天空。“以前,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你都做些什么?”他好奇问道。“看看天空。这里离机场不远,常常有飞机飞过。”然后在心里想着,那些飞机里,有没有他?
“我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看飞机。”他光坐都坐腻了。
她微笑,没多做解释。“以翔,他对我很好,以后我不会再是一个人,我会有一个家。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嗯,我知道了。”高以翔点头,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是滋味,仍是张手抱了抱她,给予他的关怀与祝福。
有个属子她的家,是她十九岁后一直渴望拥有的,他是该替她高兴,她找到自己要的幸福。
“再见,以翔。”她说了这句话,转身,从他怀抱里走开。
他一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男人张手迎接她,她再也不是一个人,往后,却换他要一个人了看不到她的日子……他不得不承认,心里某一块落了空的区域,空泛而失落。
坐进车内,车子驶离。
“这样……好吗?”都走远了,她依恋的眼神仍在回顾,徐靖轩看得出来,她心里仍然放不下高以翔。
“我不介意帮你演这场戏,但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做法。要分开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要让他觉得,你是身边有人,再也不需要他了?”
“一定要这样,他才会放心。”她太了解他,不这么说,他不会放手。
“但事实是,你为他虚掷了十年青春,忍受寂寞、无助,甚至失去了一个孩子,你为他牺牲这么多、付出那么深的感情,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高以翔明明就亏欠她那么多!
“都过去了。”她知道离开会很痛,一次痛到底,再重新活过来,她不想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仍在无尽的等待与失望中度过,反复折磨自己。或许,早在很多年以前,她就该这么做了……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也会向往平凡的幸福,至少让她在生病时,有双臂膀可以抱住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害怕,这只是一个很渺小的愿望。
她想放掉这一段,唯有割舍得彻彻底底,让他从生命中离开,然后用时间去平复,有一天,她必然可以重新开始。
第8章(1)
“喂,我知道艺术家都比较不修边幅,不过你好歹头发也去修一下,不然我会以为你想改行当街头艺人。”小罗这么对他说时,高以翔才猛然想起,是该去剪一下头发了。
然后他发了三分钟的呆,思考要去哪里剪。
以前他的头发都是湘湘在修,八百年没上理发院了。
他接受小罗的建议,去那家颇负盛名一连收费都盛名得很惊人的美发院,剪完头发后,又发了三分钟的呆。
“不好看吗?”设计师分析他的表情,战战兢兢地问。不是不好看,只是和湘湘剪的不大一样,觉得…心里怪怪的。剪完头发,他坐上公交车,下车时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又回到旧居。
啊,真是伤脑筋,住了那么多年,对这栋房子真的有感情了。
因为离市区远,空气清新又幽静,很适合湘湘居家安谧的性情,所以小小的交通不便就变得不是那么在意了。
他循着小路走来,门口堆满一地的杂物,看来是要出清丢弃的。散落在大纸箱外的,他认出那是第一次离开,回来时送她的陶制风铃,还有那个慢舞中的新郎新娘八音盒,她常常趴在桌上聆听……幸福御守,刻着一对海豚的水晶摆饰,爱尔兰风情的竹编收纳盒,用来放他写给她的每一封信……她连这些都没有带走。
是了,小罗说她那里的空间很小,应该放不下。
胸口有种怪异的感觉萦绕,酸酸的,有些闷疼。
房东太太又拎了一大袋东西出来,是她用过的物品,几件不常穿的衣服、梳子、书籍、笔记本、桌巾……他莫名地不悦。不知哪来的冲动,他脱口而出。“房子要卖是吗?那我买下来。”
“咦?”房东太太颇意外。
他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却一点也不后。晦,坚定地重复一次。“她喜欢这个房子,我买下它。
屋里海样摆设,都请不要移动。”他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住了那么久,要搬离这里,湘湘一定比他更舍不得。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花心思布置的,对她而言,这已经是她的家了,看到它们被丢弃,他胸口泛着陌生的疼痛。
花了点时间,与房东太太谈好买卖事宜,将房子过户后,他将所有的东西都归回原处,包括她用过的杯子、亲手做的拼布桌巾、浴室里的大浴巾,在客厅看书时会枕靠的抱枕、放在床头的杂志食谱。
环顾室内,还是空空的。于是他又搬回来住,将他原本的物品摆放回去。全都按她收纳的方式复原。
好像……还是少了什么。
隔天,他去买了一模一样的鱼缸,两只同种类、体积大小一样的金鱼放回去。再大街小巷地穿梭,终于找到一盆和她种的品种相似的栀子花,摆在空下来的窗台前。
一切都对了,就剩下她搬走的那些,还有……她……那一天,他坐在客厅里,发了一下午的呆。
然后,他想起好多年前的某一天,他们一起玩拼图,那时她说了什么……对了,她说,房间太空洞,想在那片粉白的墙上摆一整面的拼图,不晓得上万片的拼图拼起来会是怎样?
你疯了,会拼到死一他这么回答。
但她还是说,等他的足迹游遍世界,记得给她一张最美丽的经典作品,她要将它做成超大拼图,每天欣赏。最美丽的风景吗?他开始翻箱倒柜,将历年来拍过的作品翻出来。
足足有十来箱,她都收藏得很仔细,放在衣柜下层,还分门别类。
东看西看、翻了一个晚上,他看见一张相片。
怎么样也找不到任何一张,比它更美丽、经典了,于是他决定用那张照片。
他找了几家相馆,但是工程太浩大,没有一家能办到,子是他又打电话给小罗,运用关系联络找到一家过去合作过的拼图制作工厂,愿意替他完成。
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日没夜、像着了魔似地狂拼那幅拼图,花了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才将它拼完。
然后,他躺在床上,失神又着迷地看着那片他独力完成的拼图墙。
真的……很美。
湘湘,你想要的,我都替你完成了。还有呢?
她还想要什么?他认真思考。
如果徐靖轩肯陪她住进来,那就应该都不缺了吧!剩下的,那个男人会给她。
接下来,不能留下一丝他存在的痕迹。
他找出纸箱,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他不小心撞翻上层的收纳盒,成堆的照片如雪片飞落。照片里头全是他,没有任何一张例外。
他一一拾起。他记得从前教她摄影时,她拍的每一张照片都放在这里。
学摄影,是为了将那些让自己感动、震撼的影像留下来,将刹那的美丽化成永恒。
当时,他是这么告诉她的。
撼动心房的美丽……十年以来,她眼里最值得留住的美丽影像将相片放回原处,旁边还有一个收纳盒,他以前没有看过,便顺手打开盒子。
《宝贝共存的300天》? 《如何做胎教》?婴儿海报?古典音乐CD?这一切,只会联想到一个方向——她……曾经怀孕过?
曾经怀孕过?高以翔震惊地倒吸一口气,心在颤抖,虚弱的双手几乎抽不出压在下头的诊断证明单。名字是她没错,日期是四个月前。
以日期推断,大约是他出国前的两个礼拜,他记得有几回做得很热烈,如果过程中有什么意外,会怀孕也不是不可能。
那后来呢?再见面时,她纤瘦的体态不像是怀孕的样子,孩子怎么了?以她的个性,那么重视家人,要真意外有了小孩,是绝不会不要的。
生了场小病……他想起她是这么说的。孩子没保住吗?才会看起来那么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这就是她口中的“一场小病”?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撕裂,他痛得闭上眼。
在她这么无助的时候,他这个始作俑者竟该死地不在她身边!她那时候,会有多害怕,多……恨他?他恍然明白,她绝了心与他断绝一切往来,再也不愿见他的心情。换作是他,要怎么原谅、面对这个人?
脸上有凉凉的水气,他探手摸到一脸泪湿,才发现自己哽咽失声。
“湘湘……”他愧负她,好深。
阮湘君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周末,接到他的电话。
“可以出来见我一面吗?”她沉默了一下,没马上响应。
“你不用为难,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约在以前常去的那家韩式烧烤,席间,他殷勤地替她布菜,照料得无微不至。“多吃一点,你真的瘦了很多,要快点把肉补回来。”碗中的食物都还没吃完,他又招手向服务生要了一盘牛肉。
“够了,以翔,我吃不完。”光顾着挟给她,他自己几乎吃没两口。
高以翔微笑,撑着下巴看她进食。
“忘记在哪里听到的,说烧烤店是偷情男女最爱的选择,因为很重的炭烤味可以掩盖偷情气味。你想,我们有没有可能——”
他、他在说什么?她慌得打翻水杯。
他抽几张纸巾,将桌上的水痕擦拭干净。“我开玩笑的,你不用吓成这样,我还没那么无耻。”若无其事地吃了口拌饭,他径自接续。“那悔婚行不行?我舍不得你。”
她无法回答,为难地看着他。
他点头。“这样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她看了一眼他搁在脚边的行李。
“你又要走了?这次去哪里?”
“去旧金山看我妈,然后,也许巴黎、曼谷、关岛、威尼斯,四处飞、四处玩吧!”本是抱着一丝希望来,既然留不了她,那就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