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痛,也不该再痛了……她已经离开,开始习惯没有他的人生,他的去留,再也不能影响她,这不就是她要的吗?
“回台湾这一个多月,除了有目标地完成一些事情,大多时候,会觉得脑袋空空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以为我是很习惯一个人的,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过日子?
“我想是因为,在外头的时候,就是那样的工作模式,回到熟悉的空间里时,也有一套我依赖的生活模式,当熟悉的空间缺了熟悉的元素,总觉得空空的,做什么事都不对劲。”他停了下,看她一眼。“然后,我好像有些懂了,你不让我插手你每一件事的原因。不是讨厌被干预,不是傲气自尊作祟,更不是把我当外人,而是不想让自己太依赖,是吗?太依赖我的话,我不在时你会无所适从,毕竟,我一年有超过一半以上的时间几乎都不在。”
她讶然,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说对了吗?湘湘。”眼眶热热的,有水气在凝聚,她赶紧低下头掩饰。等到声音不那么沙哑,她才低低敌口。
“小时候,妈妈会把每个人当天要替换的干;争衣服都迭好、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妈妈走了之后,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洗澡都没有带衣服进去,洗完才想起自己没有衣服替换。还有……以前家里随时都有人,出门不会特别记得要带钥匙。他们刚去世时,我常常被关在门外,出去倒个垃圾、买瓶酱油就进不去了……”所以,不能留在她身边的人,她不敢、也不能让他为她做太多,这样,他不在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像平常一样,自己做好所有的事,不会因为乍然抽离生命的人而慌乱、心痛得无所适从。
第8章(2)
她以为,这样就够了,只要够坚强,等待不会太困难,可是一其实好困难,她还没有坚强到可以一个人应对所有的变故,几乎一脚踏进鬼门关时,她才明白,光是坚强并不够。
一个人再坚强,还是无法独力保住他们的孩子。
“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撑不住平静的表象,高以翔嗓音微哑。领悟得愈多,才明白自己亏欠她有多深、多重,小罗说的没错,他真的是自私又混帐。“不过幸好,你要结婚了。”可以摆脱他这个自私自利的混帐,徐靖轩比他好!
“白头偕老。”他将准备好的牛皮纸袋推向她。“你结婚时我不方便参加,这是送你的结婚礼物,好好把握你盼了这么多年的幸福,知道吗?”
“以翔……”
他站起身,倾向前轻轻啄吻了下柔唇。“再见。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去打扰你。”左手捞账单,右手提行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阮湘君将钥匙、皮包往桌面丢,瘫坐在沙发上。牛皮纸袋里的东西滑出来,掉落在地板上,她弯身拾起。是他的印鉴。袋里还有那栋房子完整的产权数据。她没有想到里头的东西会是这个,在烧烤店看到时,她急忙追出去,已经看不见他的人。
我想,这会是你想要的,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对不起,湘湘。
里头附上一张纸笺,那是他的字迹。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是她要的,为什么……一直带走她最渴望的?
她低低叹息,拿起遥控开电视,太过寂静的空间,总要有点声音陪伴。
她拿下耳环、手表,进浴室洗完澡出来,电视刚好播到整点新闻。
为您插播一则重点新闻。晚间八点三十分飞往旧金山的班机,在起飞三十分钟后原机折返,机身在降落时意外爆炸,起火燃烧,目前已知五人重伤,一人送医后不治死亡……她打开冰箱倒水,断断续续地没特别认真去听,直到“旧金山”、“意外爆炸”等字眼飘进耳里,她停住动作,震惊地瞪着电视屏幕。他今天……说要去哪里?巴黎、曼谷还是威尼斯?
好像……是旧金山……心一慌,打翻了水杯,玻璃碎片散了一地,但是她无心去管,慌急地由包皮里头翻找出手机拨号。
“您的电话无人响应,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如不留言请挂断……”
打不通!
她切断、再拨。重复了十几次,还是不通,她在语音信箱留了言。
“以翔,听到我的留言,拜托快点跟我联络……”她一开口,才发现声音颤抖得不象话。
她又拨了小罗的手机,这次很快被接起。
“以翔?哪时的班机?我不知道啊,他最近没有接任何Case,机票不是我订的。”于是她拜托他帮忙联络,找到以翔请务必告知她一声。她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多想,抓起钥匙匆匆出门。
另一头,高以翔才刚睡醒开机,手机就晌翻天。他接起来,对方劈头就是一顿怒火狂飘。
“高以翔,你他妈在床上和哪个野女人大战?!干么不接电话!”他被轰得莫名其妙。
“和周公战啦!睡觉不能关机喔?”
“你是睡死到阎王殿了是不是!发生事情都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他坐直身,精神都来了。
“今天有一班飞旧金山的班机出事,湘君以为你坐那班飞机,都快吓死了,立刻就赶去机场查旅客名单,现在人应该已经到了。”他低咒一声。“我立刻过去!”
“等一下。”小罗喊住他。“要确认旅客名单,方法多的是,但是她第一时间就直奔机场,不浪费一秒钟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你身边。这女人对你真的是有情有义,你不好好珍惜,真的是笨蛋。”
挂掉电话后,高以翔急忙到路口拦出租车,一路上听她在手机里的留言。
“以翔,听到我的留言,拜托快点跟我联络。”
“以翔,我很担心,如果没事快回我电话。”
“以翔,你不要吓我……”
“以翔,你在哪里……”
“以翔……我爱你…”她留了几通,断断续续,到最后只剩颤抖的泣音。他重复听着最后一通,心房震颤悸痛。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在说这句话时的绝望与恐惧。
她说一以翔,我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他立刻按下回拨键,铃声在晌两秒后迅速被接起。
“以翔吗?”
“对,是我。”另一头,她重重吐出一口气。
“你没事…”
“嗯,我没事。小罗都跟我说了,你在机场吗?”
“对。你在……哪里?”
“去机场的路上。你在机场出口等我,我立刻就到。”阮湘君一看见他,立刻扑上前紧紧抱住,瞬间大起大落的心脏负荷不了,当下释然地痛哭失声。
他吓到了。“我没事,湘湘,你不要哭……”认识她十年,他没看过她哭那么廖。
她无法多想,只知道顺从心意,牢牢攀抱的双手怎么也不肯放。
“你……没上飞机?”
“没有。我搭的是明天早上的班机。我爸说有东西托我带去给我妈,所以先去他那里住一晚。”
“我……快吓死了……”直到现在,身体都还微微发抖。
“不要怕,我在。”他心疼地抱紧她,连声安慰。
绵绵细雨下了一整天,她急着出门,连伞都没撑,淋得一身湿。
他们一起回到那个住了十年的家,他替她擦拭湿透的头发。
“你这里还有几件衣服,我去拿来给你换。”
他起身,被她拉住。“怎么——”来不及开口,她迎上唇,吻他。
惶然的心尚未归位,她需要一点保证,感受他的温度,证明他依然存在。
高以翔不是木头,她如此主动、迫切,迅速挑起他体内沈垫的火苗,燎烧成熊能一烈火。
他抱起她,回到两人曾有过无数缠绵的床上,剥除一切阻隔,体肤寸寸厮磨、亲腻贴缠。
“可以吗?”紧要关头,他克制着,尊重询问。
她没有回答,直接仰首吻掉他多余的犹豫。
他没再迟疑,让自己沈溺在她的湿润温暖中,竟夜缠绵。
第9章(1)
绕了一圈,又回到这张床、这个男人怀里。
是宿命吗?她似乎总是逃不开他,心还在,脚步绕着绕着,又回来。阮湘君睁开眼,环顾四周。
这里好像没什么变,桌上摆的书、床头的音响、闹钟……连床单的花色都一样。
她拥被坐起,目光不经意被墙上那幅拼图墙吸引,她震惊不已,泪雾瞬间模糊视线。
怀抱空冷,高以翔醒过来,跟着坐起身,由身后环抱住她。“喜欢吗?”她不可思议地回眸。“你花了多久的时间?”他明明就说那会拼到死,可他还是做了——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大费周章拼了一整面
墙的拼图。“那不重要,你喜欢就好。”
“喜欢,我很喜欢。”她吸吸鼻子,枕着他胸膛,与他一同观赏。“为什么…想用这一张?”
“你说要用一张我最经典的作品,我翻遍了世界各国拍下的照片,发现没有一张比这个更经典。”那不是他发表过的摄影作品,也不是任何一张他得过国际大奖的杰作,而是今年春节与她去花东,她面海而立,海鸥掠水而过,长发、裙摆随风舞动,那一刻的她,很美。
走遍天下,拍尽各地美景,才惊觉——
他人生最美丽的风景,是她。
再旖旎的风光,不及她回眸一笑,她才是他生命中的经典。
“雨停了。”她偏头望向窗外。那里一直都摆了盆栀子花,淡淡的芳香随着清晨微风飘散在房内,可是她明明带走它了,现在的这一盆,不是原来的,却很像。
阮湘君感觉环在她腰际的手臂一紧。
“你……要走了?”
“嗯。”上班时间快来不及了。
她等着,可是他手臂一直没放开。
“你…不能留下来,一定要嫁给他吗?”他迟疑地问了出口,深’陷她真拒绝他,连忙补上。
“等一下、等一下,先别回答。如果一定要嫁的话,那新郎换人可不可以?”好,现在他不怕她回答了。她要是摇头,就当是“我不嫁”,点头的话,就当成“好,新郎换人”,虽然无耻也要硬拗。
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回身注视他,柔软掌心轻轻抚过他脸庞。“以翔,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
“那就不要改变,让我继续当那个第一和唯一。”他急切地道。“我无法让你当第一个女人,但我想要是最后一个,好不好,湘湘?”
她看一眼床头的闹钟。“你早上几点的飞机?会不会来不及?”
“不要管什么飞机了!”他只想听她的回答——等等!她这是在赶他走的意思吗?他被拒绝了?
“湘湘,你听我说。以前我一直觉得,用爱情未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庸俗,恋爱我不是没谈过,一分手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不过是两个没有关系的陌路人。我们应该是比爱情更重要、更永恒的,永远也不会是陌路人。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就没有爱情,你是爱我的,我也是,只不过差别在于就算我们之间抽离了爱情的元素,你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湘湘,我很在乎你,无论是基于爱情还是其它,你都是我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整整十年的岁月,我不相信你可以如此轻易放掉。
“我知道我让你受尽委屈,比起徐靖轩,我真的很差劲,但是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拒绝我几次,我还是会一直不断地问,问到你说出我想听的答案为止。”他接连着说了好长一串,不让她有机会开口,心急得深怕不快点说完,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湘湘,对不起。”他吻了她一下。
“请你原谅我。”再吻一下。
“留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第三个吻。
“我爱你……”最后一次,深深吻到两人几乎喘不过气。无耻也好,自私也好,他真的不想放开她。
她抚上他忐忑惶然的面容,缓缓露出微笑。
“我只是想说,如果来得及的话,我可以请半天假。公证结婚的话,半天应该够吧?”他呼吸一窒,屏息问:“我可以假设……新郎是我吗?”
“当然是你。”直到听见她确切的响应,他才发觉自己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吁了口气,扑倒她。“庆祝结婚,先来过洞房吧!”洗完澡回到房间,高以翔听见她正面窗低声讲电话。
“一言难尽,我回公司再告诉你,总之你先帮我请个假…我知道我在做…谢谢你,靖轩……嗯,好,那明天见。”挂掉手机,回身见他只围了条浴巾,不出声地站在房门口。
“请完假了吗?走吧,出去吃饭。”他装作若无其事,很忙碌地开衣橱找衣服。
“以翔,我——”
“喂,你那什么表情!你已经答应我了,我和他不一样,是不会允许你反悔的!”他抢在前头说。
“我不是要反悔——”
“那就好。”打开衣橱才想到。“糟糕……没衣服可换。”全清光了。“没关系,我去洗,家里有烘干机,一下就好了。”她说。
高以翔拉回她,笑吻一记。“贤慧的老婆,真高兴你肯嫁给我。”他是不是……很不安心?动不动就抱她、吻她,像是怕她随时反悔。
她双掌捧住他的脸,很认真地望进他眼底。
“以翔,我不会离开你。”
“嗯。”就算她觉得愧对徐靖轩,他也绝对不放手。“先去公证结婚,然后我陪你一起去将房子退租,把东西都搬回来。”
“你会错过班机……”
“等你护照办好再一起走,第一站先去看妈妈,至于接下来要去巴黎、曼谷还是威尼斯,你来选,当作我们的蜜月旅行,好吗?”
“你……”她以为他是自在、不受拘束的,带着她,飞不高,也飞不远。
他放开她,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那是她留在信箱里给他的最后讯息,看完之后,才会那么心痛,那么懊悔,惊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海鸟爱不爱鱼,我不晓得,但是鱼很爱海鸟,她多想跟着他一起飞,却只能在海平面仰望。
可惜,鱼没有翅膀,海鸟不愿留。
带着失望,鱼潜回深深的海底,那才是她的世界。
“啊!”看见那封信,她尴尬地捧着颊。
留信只是遵守给他的承诺,她原本不预期他会看到,料想她不在了,他也会离去,没想到他记得她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有一种鱼叫飞鱼,它可以离开海平面飞好几公尺远。飞不高没关系,重点是它能飞,不是只有潜回海底这个选择。”
“我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很笨,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我为什么坚持要一人单飞,两方孤单?
爱情与梦想本来就没有冲突,只要我们有心。”她爱他,应该早点告诉他、甚至骂醒他都好,不要一个人爱得这么孤单、那么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