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袁家本家人不喜欢她,这里的下人也差不多,有人还刻意透露这个山庄其实是给犯了家规的主子们惩戒反省的地方,但前后大约五年,没有主子来住了。
她在小院住了几日,但她仍只能在山庄兜兜转转,还是哪儿也去不了,在这里吃白食,那几个老奴才又狗眼看人低,说话也是冷嘲热讽,若不是屋子不一样,她都要以为自己还在那个老是孤单寂寞觉得冷的尚书府。
她明白了,袁家人是在赶她走,一处赶一处,她还能厚脸皮的留下?
这日她堵了老管事的路,开口就说:“我不住这儿了,请帮我安排离开的马车。”
“不是回尚书府吧?”他皱眉,这一点肯定得问清楚的。
“当然不是,这样抱着包袱搬过来搬过去的,你真觉得我傻啊?”她直接翻白眼。
管事马上笑眯眯的点头了,他早就得了交代,就是要她待到受不了走人,一个乡下丫头,没油水可捞,对她本来就无好感,因而也没留她。
不过几天功夫,焦黎儿又抱着包袱坐在马车上。
这辆马车更老旧,是进京城采买些民生物资的,这明叶山庄旁也没什么人家,管事要驾车的随便找个地方将人丢下,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运了。
只是,小姑娘没上车前就笑盈盈的说了句“麻烦大叔,谢谢你了”,还拿了一水囊准备好的水给他,让他渴了喝,车夫的心又不是铁做的,于是,车子还是一路往京城去。
此刻,车内的焦黎儿随着车子摇晃,思绪也在打架,她这算是灰溜溜的走人,就回乡吗?不成啊,当初答应爹娘会好好照顾袁靖渊的,这无异是中途逃跑,何来颜面见爹娘?
那就留在京中做点生意,看看自己能否闯出点名堂来?还在京城,多少也能照应袁靖渊,当然,前提是他如果有需要她的时候。
马车顺顺当当的进城后,焦黎儿下车,还没行礼说谢谢,马车就跑了。
如今这时节,气温虽然也低,但还不到那种彻骨冷冰的地步,她身上半旧的厚棉袄还算暖和,她也算在外叫卖过,脸皮自然厚些,更清楚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差事,有个住的地方遮风避雨。
她不好高骛远,清楚自己这粗布衣裙的寒酸外貌,会让人看轻,就找一些小摊贩、小店家自荐,但京城居大不易,这种店家大都用自家人,所挣的也不过足以养家活口,请不起人,幸好焦黎儿那双澄澈明眸笑盈盈的,像藏了蓝天似,不然,都不知要招几顿骂了。
好吧,那就厚着脸皮找大饭馆、茶坊或客栈,求露一手活儿,但她外表看来的年龄又比实际年龄小,就是十四、五岁的丫头,掌柜的一看就挥挥手,她又连吃几家的闭门羹。
没辙了,她只能买颗白馒头,走到一条小巷里,坐在某个人家的台阶前啃,喝了几口水,想着要再走几个店家去求求看,她对自己的厨艺是极有信心的。
她站起身,将包袱绑在后背,拍拍屁股,才走出巷子,就见到几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竟然围着一个七、八岁孩子又踢又打的。
“嘿!你们干什么?以多欺少?不对,还大欺小呢。”
她边说就边拔腿跑过去,这走得近,几个孩子也都看清楚了。
不得不说京城的孩子营养都挺好的,面貌稚气,但身高都不矮,气势更不小,一看喊叫的是个娇小纤细的姑娘,也不懂怜香惜玉,有人就哼声,“少管小爷们的闲事,快滚。”
“对,快滚,免得待会儿也要吃小爷们的拳头才能走人。”
她咬咬牙,顿时怒了,她到京城后,做最多的事不就是“滚”吗?现在,连这小屁孩也要她滚,她长得像圆球吗?要知道她在镇里可是个野姑娘,没有功夫,但一手弹弓好功夫,可是射什么中什么,不管是山里跑的野鸡,还是天上飞的鸟儿。
当下也不客气,焦黎儿俐落的从包袱里拿出那把一名邻村老木匠为谢谢她总送些糕点给他孙子吃,而特地量身订做的小巧弹弓,再掏出一袋小石子,就往那些小屁孩射过去,一时之间,痛呼声四起,接着做鸟兽散。
“谁要你多管闲事?”
正当她得意的四处捡回小石头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她回头看,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啊,虽然脸上青紫了几块,湿漉漉的双眸也见怒火,但这硬装成熟的小孩脸就是很引人注目,她摸摸他的头,感觉就像当年在摸袁靖渊一样,“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凶,这样不可爱哦,你家在哪里?姊送你回去。”
“不必,你还是快走吧,那几个蠢孩子也许找家奴过来了。”
“什么?嘿,你都说了,那几个孩子会带人去而复返,他们回来,只会把你揍得更像猪头啊,因为我刚刚那样招呼他们,他们肯定把气出在你身上。”
好像言之有理……他蹙眉看着她。
“走走走,别留这儿等人来揍啊。”她又拍拍他的头,她这人就是热心,虽然到京城后,这点长处硬生生的被尚书府上下刻意忽视压下来了。
“你很吵耶,还有你谁啊,动什么手?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男孩撇撇嘴,却是举步就走。
她继续叽哩呱啦的说着,“你毛长齐了吗?男女大防干你这小屁孩啥事?脸上痛不痛啊,你腿短吗?嫌人家来不及找我们算帐吗?跑步会不会啊?厚,还装少爷优雅走路,是脚受伤吗?要不要我背你?别看我个儿小,我天生力气大,扛两个你都没问题,瞧我刚刚射人的狠样,姊也算济弱扶倾的侠女——”
天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没人跟她说话,她没憋出病来已是阿弥陀佛,现在出府,海阔天空,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也不许拦!
男孩绷着一张乌青的脸,他身边从没有这么碎嘴的人,听着有点烦,但又好像没那么反感,且他的确走不快,他脚扭伤了。
这么拖拖拉拉的走,后面突然传来几个吆喝声,“他们在那里!”
两人甫回头,就见那群小孩带着几个奴才拿着棍棒冲过来了。
焦黎儿脸色一变,想也没想的就抓着小男孩的手跑了。
没想到,男孩痛呼一声,“我的脚。”
“要你逞强,要你忍痛,小白痴一个!”她连忙将背上的包袱转到胸前,一把将男孩往背上驼,就拔腿快跑。
那群人还在后面追,但突然间,一名黑衣人突然拿着大刀出现,“我家爷说了,谁敢再欺负李氏母子,杀无赦!”
“拿刀说狠话,我们就怕了,谁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马上就大声叫嚣。
但几家奴仆在看到黑衣人手上刺的黑鹰图腾后,脸色大变,急急的拉着自家少爷走人,“惹不得,惹不得,快走,快走啊。”
另一边,焦黎儿扛着男孩见路就跑的乱闯一通,还是男孩受不了的指了方向,这才进入一静巷内的一座民宅前,然而,木门紧闭,她将他放在台阶上,大大的喘了口气,“看你小小只,重量却不轻,累死姊了,呼呼呼……”
“什么小小只!”他不悦的睨她一眼,“这是我家,你可以走了。”
“我见你进去再走,谁知道你有没有骗人啊。”她也在他身侧坐下。
“我干啥骗人。”他气得涨红脸。
“你跟人打架罗,谁知会不会怕闯了祸而不敢回家?我一走,你也跑了。”不怪她这么想,在村里就常有这回事,小孩都这样的。
男孩气得不行,正要吼人,后面的木门突然打开来。
一名年约三十的妇人一身朴素打扮,一双凤眼特别吸引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老嬷嬷,两人一看到男童脸上的伤神色马上一变。
“小毅,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受伤了?快跟娘说啊。”李宜凤连忙蹲下身查看。
许毅抿紧唇,不肯说话。
“喂,你这孩子,母亲问话怎么不答?做错事要坦白啊,是不是男子汉啊。”焦黎儿马上就朝他扬扬下巴,一根手指还是管不住的戳了他的额头。
李宜凤跟老嬷嬷一愣,她们都知道这个性孤僻的孩子最讨厌被碰身体,会暴怒的,可是……
“你怎么那么多事!”
他闷闷的说了一句,就忍着脚痛站起身,举脚就要从母亲及嬷嬷身边进屋,但后衣领突然让人一勾,害他一个没走稳,踉跄的往后,虽然有人托住他,不过他还是跌坐回石阶,他痛呼一声,气得牙痒痒的回头瞪着就在他身后的黑皮肤丫头。
“你干啥拉我?”他知道母亲跟老嬷嬷不会碰他。
焦黎儿直接送他一个“谁要你欠拉”的表情。
“到底哪里摔疼了?你给娘看看啊。”李宜凤的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却不好碰他。
瞧他闷着不说,焦黎儿就帮忙开口,“这位夫人,你儿子没事,就是被几个孩子围攻,我正好经过就帮忙了,他身上可能还有些伤,心情不好,所以就闷闷的,你先带他进屋上药,再给他喝口水,要念再念吧。”
许毅一愣,眨了眨眼,看着笑盈盈的焦黎儿。
李宜凤跟老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李宜凤看她胸前还有个包袱,再抬头看着她那张肤色较黑,但五官极为秀致的脸庞,和颜悦色的说着,“谢谢姑娘伸援手,你也一起进来,喝杯茶歇一歇。”
“不用,不用。”她急忙摇头。
“姑娘有急事?要去依亲吗?”老嬷嬷开口问。
她尴尬摇头,千言万语怎么跟陌生人说?天下之大,她竟然无处可去。
老嬷嬷笑了笑,亲热的勾着她的手,“那就进来,让我家夫人表达谢意。”
第三章 大病一场梦前世(1)
阳光透窗而入,映亮了一室。
如外面朴拙的木门,室内的家具也都十分简单,一看就不是什么殷实之家,但有一种舒服的氛围,尤其屋外的庭园不似尚书府的雕梁画栋,倒如乡下人家的简单,还种了几垄蔬菜,虽然看来都营养不良,冬季来了,天一寒,估计也是活不了的,可见是种得极随兴的。
厅内,焦黎儿在打量时,李宜凤先进内室,处理好许毅的伤,看着他疲累的睡着,这才出来,向焦黎儿介绍自己。
接着,焦黎儿一边喝茶一边回答问题,李宜凤跟乐嬷嬷都很会套话,也很健谈,两人一搭一唱,短短两个时辰,就将焦黎儿的身家背景全问个一清二楚,包括袁靖渊。
“那种人渣,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你离开他才是幸运,日后也别纠缠,咱们女人哪里一定要靠男人?哼。”说起这话,李宜凤眉宇间多了泼辣味儿。
“李姨,你误会了。”焦黎儿傻眼,她说起袁靖渊是说留在尚书府才能进好书院好好念书,怎么听到李宜凤耳里就是见异思迁的负心汉?
她急着要解释,但李宜凤个性强势,要她别替袁靖渊说好话,接着,也不管她意愿,说她这院子还有空房间,就便宜租给她了,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代煮个餐食,乐嬷嬷年纪大,天冷关窗,厨房闷热,这几日也有点待不住,届时,大伙儿就一起吃了,反正,许毅每日要到学堂上课,屋里也只剩她们女眷。
盛情难却,焦黎儿点头答应,也提及她想摆摊做点小生意。
“我做的点心味道还不错,但京城我不熟,我手头的钱也不多,不知道能不能找个价格合理、地点不会太偏僻的地儿摆摊?”
这一问可考倒两人了,乐嬷嬷突然看了李宜凤一眼,她是李宜凤的乳娘,这眼神的含意李宜凤哪看不出来?
李宜凤微微一笑,“摊子的事,我有个很熟京城的朋友,本身是做买卖的,名下的地不少,找摊位肯定难不倒他,我待会儿出门去找他过来,跟你说说。”
焦黎儿眼睛一亮,连忙起身行礼,“谢谢李姨,真的太谢谢了。”
李宜凤连忙上前,制止她一再行礼,“我才要谢谢你救了我儿子呢。”
两人还在说话,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乐嬷嬷走出去开门,再回来时,表情有些古怪,有些开心但又有些尴尬的看着李宜凤。
她身后跟着一名穿着暗云纹黑袍的俊逸男子,那双飞扬剑眉下,是一双含笑迷人的黑眸,看来约莫二十多岁,身边还有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劲装男子,像是随侍。
“你知道我不欢迎你来。”李宜凤开口就想轰人走。
“我知道,但你留了外人住,我就得过来关照。”杨彦杰笑答,俊逸的脸上无半丝不悦。
此话一出,李宜凤、乐嬷嬷跟焦黎儿都愣住,当下才决定的事,他就知道了?
李宜凤是最早反应过来的,气得柳眉倒竖,“杨彦杰,你还是没将你的人调离我这里,你答应我的。”
“我是答应了,所以把原来的人调离了,只是再调其他人过来没通知你而已。”他说得赖皮,怡然自得的在椅子坐下。
李宜凤气得发抖,焦黎儿却是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又变成了侠女跳出来主持公道。
“这位杨公子,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做人要将心比心,若是你,你愿意住的屋子有另一双眼睛、另一双耳朵盯着自个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杨彦杰抚着下颚,饶富兴味的看着在自己眼前仗义执言的丫头,“你不知道我是谁吧?居然敢这么直接的教训我。”
凡知道他跟李宜凤母子俩有点关系的,都会想透过他们拉拢自己,但这一、两年,他使的一些狠辣手段让那些人搞清楚一切都是白搭,这才让李宜凤母子过些平静日子,但这丫头又是抱着什么心态接近他们母子的?
“你是谁很重要吗?我不偷不抢没犯法,就说了两句公道话,你能杀了我?”焦黎儿火冒三丈的拍着胸脯说。
“客气点,你李姨口中说的要帮你找摊位的朋友可是我呢。”他笑说。
她倒抽了口气,飞快的看向李宜凤。
李宜凤有点无奈,但还是点头,“是他没错,他算半个坏人,京城里怕他的人大概过了大半。”
焦黎儿懵了,对上那张笑脸,她脸儿发烫,小嘴巴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仔细瞧瞧,你这五官美啊,皮肤是黑了些,但肤质挺好的。”杨彦杰突然起身,惬意又慵懒的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浅笑一声,“说来摆摊能挣什么钱?当我的小妾如何?”
“杨彦杰,你后院那些女人都要没地方站了,时不时的在冒火,不是有一百个女人了?你真当你是民间皇帝啊。”李宜凤没好气的掀他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