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齐抱起字帖往外走,欧阳靖忽然叫道∶「等等,你刚才说是四本?」
「对。」
欧阳靖走过来皱着眉说道∶「怎么是四本?我记得那丫头写了六本呢。」
「可是这里只有四本,也许另外两本被她草走了吧。」达齐又翻了翻。
他站在原地想了半晌,「那天晚上她说屋子里有刺客,我查了一遍却没有查到,字帖该不会是被那个刺客拿草走了吧?」
达齐笑道∶「什么刺客会要一本字帖?」
「这可难说,居心匣测之人的心思,我们总是猜不到。」他忽然直视看达齐,「你说,会不会有人偷了她的字帖,然后模仿她的笔迹,偏造出那些信来骗我?」
达齐再笑道∶「怎么会呢?那些字迹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过,每个字的确都是她的字迹,旁人模仿不来。」
「若是你错了呢?」欧阳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整个仙兰族中,人人都知道昊月文字你是最精通的,又写得一笔好字。若是你拿走她的字帖,模仿着写了信,然后告诉我这就是她的字迹,我该怎么确认?除了相信你,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话让达齐有如芒刺在背,后退一步,笑道∶「族长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和杜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她?」
「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跟了我这么久?????一直和我亲如兄弟,可是送婚车队被劫……那件事与你有关吗?」
他惊道∶「族长今天是怎么了?当初送婚车队被劫,我第一个赶到现场,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送婚车队未按计划日抵达,提前了数日,这很不合常情。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写了错误的信给对方错误的指示,就为了让我们这边的人马不会按时接到他们,方便杀手下手?」欧阳靖慢条斯理地「推想」,目光如炬,一直盯着达齐的脸,「至于能写这种错误指示信给对方的人,就只有你了,因为我们和车队的联络,一直都是由你负责的。」
「族长……」
达齐急欲抢辩,但欧阳靖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古隆长老的可疑是你提醒我的,摩诃族人最近的确在附近出没,但这其实是因为摩诃族多年来没有固定的聚集地,所以想借看古隆长老在族内的地位,在此处求得一方安身立命之处,这一点古隆长老其实已经私下和我说过了。摩词族人的用刀和现场杀手的用刀相似,但并不一致,我已经命人仔细鉴定过,尸体上的刀痕是一种昊月的兵器,这种兵器在昊月很常见,随处都可以买到。」
「那很有可能是昊月自己人做的,为了嫁祸我们仙兰……」
「杜雅洁不过是一位大家小姐,不可能与人结下这种深仇大恨。而昊月皇帝希望藉她来缓和我们的关系,岂能容许有人对她不利?」欧阳靖声音一顿。
「阿秀好好的不在自己家中待着,为什么老要跟踪杜雅洁?」
「跟踪?」他诧异道∶「阿秀还会跟踪她?」
「你不知道?」欧阳靖漠然道∶「但昨晚我和阿秀谈过了,她说是你这个哥哥暗示她的,让她跟踪哈达尼,找出哈达尼对我不忠的证据,好让我们夫妻互相猜疑,甚至让我以把她卖掉的方式,驱逐出宣南。」
达齐皱眉道∶「自从你决定娶别人,你知道阿秀这丫头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她……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她一心一意想做你的妻子,我已经劝过她好多次了……」
「你是劝她,还是鼓励她?」欧阳靖的声音忽然提高,「达齐,咱们仙兰的男人从来不是缩头乌龟,是你做的,你就承认,否则若让我草出铁证来,你可就要后悔了」
达齐嘴唇懦动,目光闪烁,「哈格桑,您也许是听了什么恶人的挑拨,今天才会这样指责我,我不怨恨,无论如何我还当您是我的哈格桑……」
「但我已经不能将你当作兄弟了。」欧阳靖声音低沉,走到门前,大声说道∶「阿布,把人带过来!」
几个人被推倒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达齐乍见那几人,不禁脸色剧变。
欧阳靖看着他,「这是你秘密训练的杀手,这些年你处心积虑的习llg东他们,但是在发现截杀送婚车队并没有命中目标后,怕形迹败露,所以让他们立刻远走他乡,不许再回来。但这几人因为怕你灭口,反而没敢走远,其中一人主动回来向我投案自首。我已经答应他们,不再追究那次的事,但是他们幕后的主谋,我就不能放过了……」
他对其中一人说道∶「现在当着达齐的面,说清楚你们为何要袭击车队。」
那人伏在地上,低着头说∶「达齐说……那女人是昊月皇帝派来迷惑哈格桑的,为的是夷灭我们全族,所以绝对不能让她嫁给您。」
欧阳靖转身看着达齐,「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达齐英俊的五官僵硬铁青,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昊月皇帝居心险恶,我不只一次提醒过您了」
「那又如何?我不肯听你的,你便要杀我的妻子?」
「阿秀对您的情意,纵然您不放在心里,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不管。自小我们父母双亡,彼此相依为命,她只有我这个哥哥可以为她作主出头。」他仰起脸,嘴角抽搐一下,「也许您认为我很傻,但这是我唯一能为妹妹做的事情,即使失败,我依然会不顾一切的去做。
「哈格桑,您一直被大家称为仙兰史上最了不起的王者,可是您迟迟不肯称王,您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您心中一直把自己当作半个昊月人。如果这个女人再嫁过来,日后仙兰的继承人,就真的成了昊月的人了。」
「是仙兰人还是昊月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欧阳靖望着他,「在几千年前,或者几千年后,哪里还会有仙兰和昊月呢?」
「重要!当然重要!仙兰人活着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为了仙兰人身体内天生所燃烧的热血而活着。我活着,便不能看到仙兰人的尊严被践踏,所以我绝不允许这样的错误发生」
达齐狰狞的表情令欧阳靖感慨万分。自小他和达齐就吃在一起、玩在一起,是儿时的伙伴,更是战场上最信赖的同胞,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仰天望向那片渐渐飘走的白云一那是何等的圣洁,却慢慢散了开来,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达齐,你知道如果我把你交给族内几位长老,他们会如何处置你吗?」他艰难地说出这句最难说出口的话。
达齐站在原地冷笑,「我知道。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对,仙兰的男人做得出,就要勇于承担,但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哈格桑因为被美色迷惑而忘记了仙兰人的傲骨是永远也打不垮的。我们负责镇守蚩南,我们已经是这里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将它拱手还给昊月,若您一定要这样做,才是真正的背叛仙兰,我希望您三思而后行……」
话音方落,他突然向旁边纵身一跃,阿布防着他逃跑,起身要追,却不料他只是跳开一步,然后抽出腹刀狠狠扎入腹部,顿时鲜血喷涌,他软软地倒了下去,一只手伸向欧阳靖,合糊地说∶「帮我照顾好阿秀……」
欧阳靖虎目蕴泪,他冲上前紧握住达齐的手,硬咽地说道∶「你放心……」
达齐缓缓阖上眼,一动不动。
不能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一切,也不愿意接受族内那严苛的惩罚,折辱他的尊严和傲骨,这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尾声
古隆这几天的心情一直不好,因为他向来不认为自己会犯错,但是这一次,他错了,错得这样离谱,简直丢尽了颜面……听说哈达尼已经被哈格桑接回了南圆羽香,他一直迟疑着究竟要不要去见见这对历经磨难的小夫妻。
但是想到自己之前对杜雅洁的冷漠态度,他只得长叹一声,「唉,算了吧。」
杜雅洁被赶出草原后的第二天,欧阳靖悄悄来见他,向他陈述了一切事实,他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那丫头竟是被人陷害?而欧阳靖卖老婆,是故意演戏给别人看的?
他哑口无言了很久之后,重重地打了欧阳靖一拳,「咱们仙兰男人一向自诩是最疼老婆的,老婆如果没有犯这样的错,就绝对不能诬蔑她的名声,更何况是你自己亲口承认……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族人面前活着?」
他的确是不喜欢杜雅洁,但那是源于当年昊月皇帝对欧阳靖他娘太过薄情的缘故,再加上杜雅洁总是做出许多在他看来太过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他实在是看不惯。后来听说她帮助了许多仙兰人,他也渐渐开始释怀,只是要他就这样放下身段去向她示好,面子上还是有些过不去。
听闻她背叛仙兰时,他比欧阳靖还恨,因为这个女人伤了他最心爱的孙子的心,也伤了他的心,所以他挺身而出要为欧阳靖出这个头。可现在欧阳靖却突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计谋他就像是被人随意摆布的陀螺,滴溜溜地原地打转,叫了半天,却连方向都没有办法辨清楚。
唉,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就分辨不清是非黑白了。
处置达齐的事情,欧阳靖本想请教他,但他挥手说让他自己决定。他真的管不动,也不敢管了。
待在帐中足不出户了几天,他的心情还没有缓过来,忽然外面一阵欢声笑语,他还没有出门去看,已经有人笑盈盈地推门进来了一竟是杜雅洁,身后还跟着欧阳靖。
「古爷爷,这是我刚从安必花大婶那里学来的,咱们仙兰人最喜欢吃的橇包肉,靖吃了之后也不告诉我味道如何,只让我送来给您尝一尝。」
那张明媚的笑脸如花一般灿烂,丝毫没有之前两人因误会而结下的仇怨影子。
古隆不好意思了,支吾道∶「这怎么好意思……」
阳靖扶着她的肩膀笑道∶「这丫头平日做饭的手艺也不算好,只是和人家安必枕大婶学了几道菜,就要出来卖弄,您要是不嫌弃,就赏她这个脸尝尝吧。」
两个人说的这样客气,古隆怎好再推托?
切下一块蒸放在口中嚼了嚼,他真心赞道∶「好吃!真的好吃!」
杜雅洁开心地笑道∶「既然如此,就不枉我忙活一场了,我再重去给其他人尝尝看。」说着,就端着食盘跑了出去。
欧阳靖面对古隆长老,孩子般地眨眼,「古爷爷,您要在自己屋子里躲多久才肯出来见人啊?外面的阳光都晒到您的胡子上了。」
古隆长叹一声,「唉,我真是不好意思,之前……」
「过往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欧阳靖揽过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古爷爷,您以前常教导我说,人这一辈子都会犯错,犯了错若能改正,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我一直听从您的教导,怎么您倒没有认错的勇气了吗?」
古隆将眼一瞪,「臭小子!谁没有道歉的勇气?不就是和你的女人说句对不起吗?我这就去说!你当我会怕说那三个字吗?」
说着推开他,大步走出帐外,朝向杜雅洁走去。
欧阳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天属于蚩南,属于仙兰,也属于昊月。也许他今晚该让杜雅洁重新教他写昊月的文字,因为他很想给昊月皇帝、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写一封信,告诉他,他代替娘原谅爹的薄情了,而且他还要感谢爹,为他送来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妻子。
风中传来杜雅洁银铃般的笑声,举目看去,这丫头又在学跳仙兰的舞蹈了。
她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挥散不尽的热情。说实话,有时候他真的想自私的将她藏在南圆羽香,一人独享她的种种美好。
但是看到她这样开怀真挚的笑容……唉,算了,金乌笼关不住云雀的翅膀,好在他这只苍鹰会小心矍翼地把她呵护在自己宽大的羽翼下,一生一世为她遮风档雨,再不让她遭遇任何的磨难。
仙兰的男人,只要有了心爱的人,便会爱她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他会谨守这个誓言,并以此为傲。
情不自禁地,他又哼起那首古老的情歌——
「最美的鲜花长在最陡峭的悬崖上,最美的月亮挂在最高贵的天上,我若想得到你那纯洁的爱情,便要将我的心放在你的心上。我是草原上最多情的风,为了找寻你不惜四处流浪。当我弹起我的五弦琴,希望上天帮我找到你这个最美丽的姑娘……」
娘,他真的找到了他愿意将心放在其心上的美丽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