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自从她闯了这祸以后,大房那边不是没有微词,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她拖累了大伯父在户部的地位,家族蒙羞。
闲话什么的虽然没有直接冲击到她,但是大房少往三房这里来,态度是很明白的。
倒是二伯父很看不过眼的站出来替她挡箭,他说小辈春风得意时,有些长辈也没少沾光,趁这势头退下来也不是坏事,只差没指着大伯父的鼻子骂他白姐儿罢官影响谁也影响不了大房,他的世子之位可稳固得很,穷嚷嚷个什么。
据弄潮打听来的消息,二伯父这话把大伯父堵得老脸焦黑,十分难看。
事情过了半个月,看似消停了,这两天,大伯父却为了国公爵位跟爷爷闹上了。
祖父虽然致仕,却还没向皇上请封世子为国公,也就是说国公的位置还是虚悬的。
于露白不明白大伯父为什么不能体谅祖父一片苦心,皇帝目前对于府的态度摆明了就是冷置查看,国公府里最好过日子的方法就是低调再低调,这国公的位置早晚都是大房的,急什么,在浪头上给皇帝添事,是紧着去看人家脸色吗?
她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大房怎么就糊涂了?
“你能搭九爷的包船回来,什么因缘际会而已?你当我三岁娃儿吗?没有交情你会让谁上你的船?”于露行不高兴了,原来装老成的声音这会儿也不装了,因为带着急切,公鸭嗓反而更加刺耳了些。
“你先告诉小妹,你对凤公子那么上心,难道生意上出了什么事?”
于露行咳了下。“什么事?哥哥这般英明神武,能出什么错?”他挠着腮边。“我只是想若能和他沾点边,从他指缝里漏点生意给我,可比什么都好。”
逐利是人的天性,大家都以为他年纪小不会想太深,可他不是糊涂人,如今他们三房最为势弱,说句大不敬的话,哪天祖父驾鹤西去,这府邸、这国公爵位都和他们这一房没什么关系。
他读书不行,在仕途上走不长远,但他脑筋灵活,做生意还行,如今被他看见传奇人物凤诀,他哪能无动于衷?
“你那些生意还不够你忙的?”都三天两头不在家了,要是把凤诀介绍给他,他生意都不知要做到哪里去了,母亲肯定是要找她哭诉了。
“我要的格局不仅如此。”
好大的海口,不过,这还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她这会儿不正缺银子缺得慌?
最坏不过是把四哥拖下水,让他掏钱出来,饺子楼要是赚了银子,按分成分他银子就是了。
“小妹倒是有条路子,不知小哥愿不愿意?”她掸了掸袖子襕边的银线。
于露行立刻坐正了。“你说。”
于露白把欲与凤诀合作饺子楼,她出菜单和技术,凤诀出资,还有洋货行入股,一股要五万两银子的事大致说一遍。
于露行抽了口冷气,英挺的眉毛立即竖了起来。“你缺的那五千两我替你补上,将来我也不要你的分红,介绍我和凤九爷认识吧。”
只要套上关系,将来他一旦有能力,也想跟船出海去。
“成。”她也不啰唆。“银子几时可以给我?”
“你现在的处境敏感不好单独出门,如今娘亲不在,爹也不太管我,就由我帮你想个由头,咱们一起。”
“太好了。”于露白一下子笑了出来,整张脸庞都生动了起来。
能出门去透透气是再好不过的了,这种不必为衣食操劳,完全倚赖家庭和外头世界隔绝的闺阁生活,她过得有点没劲了。
于露白这一笑嫣然,令于露行这看习惯她的人还是不小心惊悬了一把,他这妹妹除了一身武艺不可小觑,这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到底哪家儿郎有福气能把她娶回去?
可怜妹妹对沈如墨一片深情,唉!也不知这出走的一年,是不是缓过来了?
也不知伶俐聪明的于露行向于纪说了什么,隔两天,于露白便和于老夫人坐上马车,一道出发到香积寺去烧香求福了。
这是求到于老夫人那儿去了。
对于小哥用两天时间就筹出五千两银子的实力,于露白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原来她还真的小看了这个哥哥。
她和大哥、二哥年纪相差大,见了面,不是训,就是叨念着规矩,听得她一脑门子汗,这四哥和她相差两岁,却是个不安于室的,每回只要见到两个倚老卖老的哥哥,就好像老鼠见到猫,溜之唯恐不及,她这妹妹得替他善后,次数多了,老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背黑锅的,心里难免有捏瘩。
因此对于他说的生意想来不过是他流连飞鹰走马、章台楚馆的借口,哪里知道人家不是说着玩的。
这一路到香积寺走的都是官道,前后费不到几个时辰,于老夫人年纪大了,再说于国公府又是什么人家,就算这阵子看着势头有些不好,但破船也还有三千钉,完全不是那种二流贵族可以比拟的,因此于府马车停在寺门前让两个小辈下车后,便打算直上山顶的大殿了。
“你们这两个小猴儿,该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可别坏了祖母的名声。”于老夫人笑呵呵的。
“知道了祖母,孙儿回来给您买东来顺的豌豆黄和同和居的它似蜜孝敬您。”
于露行那个甜滋滋的热和劲看得于露白直出一身汗,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只牙口不好,御医也常提点他们这些晚辈别让老太太多吃甜食,这小哥对祖母的身子也太不上心了。
她掐了于露行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你就不能买点别的吗?
老太太也不糊涂,看着两个小辈你来我往的打闹,抿着笑,让马车走了。
“我这不是表孝心吗?难道表错了?”看着自家马车走远,于露行委屈到不行,扁着嘴,孩子气十足。
“上车吧你!”于露白让微芒伺候着上了另一辆安排好的马车。
“你笑什么笑,不会伺候你家小爷上车吗?”于露行被妹妹抢白,一回过头对着自己的贴身小厮阿禄啐了声。
阿禄哪能不清楚自家少爷的性子,立刻掐自己大腿一把止住讪笑,伺候于露行上车了。
第十章 熟悉的味道(1)
兄妹俩来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御街北端最大的酒楼“天上人间”,打从楼前经过,就听见笙簧盈耳,鼓乐喧天。
京里的酒楼通常最高只有两层,这天上人间却有东西南北中五座三层的主楼,听说每天上缴官府的酒税就达两千钱,今儿个一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各楼之间用飞桥栏杆衔接,明暗相通,绣帘飘摇,灯烛闪耀。
天上人间名闻遐迩,是王公大臣和豪门显贵呼朋唤友寻欢作乐的地方,于露白只瞧着热闹稀奇,倒也不觉得什么,她一个姑娘家,几年戎马,家中的兄长们也行得正,从不到这种地方狎游,只是于露行有些个不自在。
果然,他们一进去,眼尖的跑堂就认出于露行来。“于四爷,您来啦,里边请、里边请。”
“我与凤九爷有约。”他在外行走用的是三房的排序。
于露白皱了皱鼻头,显而易见,她家四哥是来过这里的。
跑堂那浮于表面的笑收敛得很快,顺着主廊把他们领到东楼最顶楼。
“我就宴请几个生意场上的胡人来过几次。”他弱弱的想解释什么。
“就几次?”于露白不冷不热的应着。
“妹妹啊,你回去可不能说,否则爹会打断我的腿。”
“我有什么好处?”于露白促狭的问。
于露行越想越不对。“我们现在可是同条船上的蚂蚱,你就饶了我一回。”
“也行,不过也难怪你三天两头不着家啊……”她把声音拉得长长的,带着“要是我回家告你一状,你就有得苦头吃了,赶快巴结巴结我吧”的意思。
于露行垂头丧气,这是让妹妹耍着玩呐,哎哟,我的姑奶奶!
阿德守着门口,一见于露白,再瞄了眼于露行,伸手拦住后者。
这凤诀身边一个个对外人都惜字如金,蒙寰是一个,阿德也是一个。
“阿德大哥,这是我家四哥,就是他派人和你接头的。”身为中间人,于露白自然得出面介绍。
阿德又看了于露行一眼。“难怪有些像。”
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妹咩,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度。
阿德没多问下去,颔首放他们进去。
坐在席上的凤诀很早就知道于露白来了,看到她进来顿时眼前一亮,他没想到她这一打扮会这么可人。
冷艳的面孔因为这些日子的沉潜,如雪融化般露出美艳炫目的本色,肤光胜雪,高姚的身材,婀娜的腰肢,一身白色忍冬、柳黄西番花,色彩亮丽不落俗黯的挑线裙子,发式不复杂,只在后面搭了两条与衣裙同色系的丝带,行走间甚是飘逸。
她这模样足以让所有男人沦陷,他甚至不愿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她了。
至于于露行,凤诀只赏给他清冷的一眼。
于露行被他的凤眼轻轻一瞥,人明明是笑着的,可那眸子的侵略性连他这大男人看了心肝都要颤上两颤,竟然不敢直视面前这个男人。
“九爷好。”于露行忙着行礼。
论地位阶级,说起来一介商贾的凤诀才是该向他行礼的那个,可于露行巴结都来不及,哪想得到这一茬。再瞧着凤诀对妹妹那态度,心中不由一突,看来这凤九爷对妹妹竟是很不一般啊。
“你饿了吧,我们边吃边说。”十天半个月不见,他想她了,他也知道这些日子她过得不会太快活,很是担心她。
“哦,也成,不过我先向九爷介绍一下,这是我四哥,上回在码头你见过的。四哥,这位是九爷。”
凤诀点点头。
于露白一落坐就将准备好的银票拿出来。“我呢,终究是个女子,要是饺子楼开了,这外头许多事还得有个得力的人奔走,所以我就想到了我四哥,九爷要有什么事他也能传话。”
于露白这一说,于露行可以清楚的看见凤诀那不好亲近的气势少了许多,他手心捏着汗,克制的小心呼吸,从方才就没底的一颗心,直到这会儿才掉进肚子里,吁!
“我在我的铺子里挑了间合适的,已经让人重新整理,要去看不?”凤诀看也不看的收起了那几大迭银票。
“好哇。”
于露白答应得爽快,也不知取悦了凤诀什么,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人居然翘了翘嘴角,然后示意一旁的木头人蒙寰拉了角落的响铃。
那响铃该是通着外头,不多久,便上了九盘菜。
菜色都是大菜,燕窝四大件,蒜子焖大鳝,风味石榴鸡,时菜炒杂,瑶柱粟米羹,南乳冬荀炖花腩,神仙鸭子和西北的羊肉卷子,最后是乳糖狮儿。
盘子连带酒杯小碟杂什,共三十九头餐具都是琉璃烧珐琅制,于露白看着爱不释手,“我听闻大内有烧制的琉璃烧珐琅餐具,轻易不流出市面,这些个不会和那一百零八头餐具系出同门吧?”
“是同一个瓷窑师傅烧制的。”
“唔唔。”原来真是同门做的。
菜上桌了,她也不和两个男人客气,再说她和凤诀也不是头一回同桌吃饭,那些个方才摆出来给人看的大家闺秀的庄重规矩有度,顷刻间收拾得一干二净,举箸便吃了起来。
菜色做工细致,倒是好入口,她看向那盘羊肉卷子只吃了一卷,目光忽然幽深了起来,再也不动那道菜了。
于露行一头雾水的看着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妹妹吃东西的凤诀,这是怎么着,妹妹吃个东西就那么好看吗?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凤诀的注意力。“在下听说过这天上人间也是九爷的产业。”
“四爷如何得知?”凤诀主动给于露行斟了上等好酒。
他对于家三房的几个兄弟都不陌生,应该说,沈如墨是被这一大家子爱妹如痴的兄长们给“爱屋及乌”看大的。
当年他还想过,这要是把于露白娶回家了,他得扛着多大的压力啊?
然而,世事如棋,变化莫测,哪里知道沈如墨连这点福气也没有。
“天上人间的寿眉酒堪称京城第一,是酒楼独家酿造的美酒,去年我有意取酒沽卖,虽然没谈成,却从中得知幕后老板是九爷。”
“四爷倒是有心人。”
“爷字不敢当,九爷就叫我子蘅吧。”子蘅是他的字。
天上人间独家酿造的美酒,有上千家脚店取酒沽卖,几乎就是独独垄断的生意,单单这一摊生意和票号的收益就很可观,这位九爷的家底到底有多惊人?
男人喝酒说话很费时间的,于露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挑拣着菜色吃。说也奇怪,男人明明在谈事,但只要她的眼睛往哪里瞄上一瞄,一筷子的菜就来到她盘子里,本来以为凤诀是随手“做善事”,怕她手短夹不到远点的菜,哪知道不是这回事,这男人是很认真的在给她喂食。
可他对于露行也没失礼,应对谈吐一点也不马虎。
这就奇怪了,这样的一心二用还用得这么好,要她来,肯定不行。
她不拒绝凤诀的“好意”,反正在这里没人管她这个不行、那个不能,逾矩不知礼节什么的——好吧,四哥的眼神是欲言又止的不赞成,不过她还是吃得很自在。
她哪里知道自己一双眼睛是点睛之笔,瞳仁大且黑,褪去了复杂的心思,这样望着人,就像两汪清泉从人心头缓缓滑过,令人不由心软。
喂完了风味石榴鸡,他把乳糖狮儿的盘子放到了她面前。
老实说他那手指头还真漂亮,于露白只觉得胃和眼睛都得到了无上的满足。
她只顾着欣赏美男子的举动,不意他嘴皮子一掀——
“我听说国公府已经议起于姑娘的终身大事了?”
她真的呛到了,自己不是还属于“斩监候”的阶段吗,这婚事是怎样?
于露白眼睛瞄向自家四哥:有这回事?
于露行赶紧把自己完完整整掉下来的下巴收回去,回她一个“你住在家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每天在外头更无从得知了”的眼神。
好吧,她这是被蒙在鼓里了。
不过也可能止于八字还没有一撇的状况下,要不然她哪可能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只是,凤诀的“听说”是打哪听来的消息?
当然她也不是要质疑他话里的可信度,不过她也不纠结,很快释怀。“放眼京里应该没有人敢娶我,姑奶奶我恐怕还未进门就先被扫出去了。”
她都十八岁,大龄女了,京里头满十六岁的姑娘,只要没别的毛病,大多已经许了好人家,那些没许的也是因为上门提亲的多,想好好挑一挑。
他们家,嗯,门可罗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