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惊醒过来,正巧瞥见世子脸上漾着满满的笑意,一路用跑的过来,完全像个寻常六岁大的孩子,不过快到凉亭时,似乎又想到自己的身分,马上变成正经八百的模样,两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徐敏用袖口掩住笑声,起身见礼。“世子万福!”
“不用多礼!”他在石凳上坐下来。“徐夫人也坐下吧。”
“是。”徐敏重新落坐。
奕咸身边的奴才马上为小主子倒了杯茶,让他润喉。
“听说徐夫人这次要随父王进京?”喝了几口茶,小小的脸蛋还因方才的奔跑而有些红扑扑的。
她颔了下螓首。“是。”
“我从来没有进京过……”奕咸有些羡慕。
“那是因为世子还小,千岁担心世子无法承受奔波之苦,待世子长大之后,一定有机会的。”徐敏随口安慰地说。
向来对徐敏说的话感到信服,他很自然地接受了。
“你说得对。”
“千岁和奴婢不在王府的这段时日,世子要好好地吃、好好地睡,世子这个年纪正在发育当中,饮食和睡眠是最重要的,将来才能长得跟你父王一样高大……”
她不想说得太复杂,反正小孩子只管吃和睡就够了,其他的事交给大人来烦恼。
“要真的有事,就去找李嬷嬷,她绝对是足以信任的人。”
想到母妃生前都不曾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对他殷殷嘱咐,让奕咸眼眶一热,直直地看着徐敏,很想投进她的怀抱,寻求想要的温暖。
待徐敏意识过来,心想依自己的身分,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呃……是奴婢僭越了,请世子见谅。”
“不……”他用力摇着小脑袋。“谢谢徐夫人关心。”
徐敏这才吁了口气,只要没冒犯到世子就好。“那就不打扰世子读书了。”
“徐夫人若不忙……呃……可以再陪我说说话吗?”奕咸满脸渴望地问。
她太明了这种寂寞的眼神。“当然可以。”
闻言,奕咸马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常听父王提起养马场,那儿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里头的人都干些什么活?”
“奴婢认为养马场是个可以让人心胸开阔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蓝天白云,还有广大的草原……”徐敏开始描述自己所看到的那一面,听得他都入迷了。两人也聊得忘了时间。
就这样,徐敏尽可能把每天下午的时间挪出来,去陪世子说话,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觉得孤单。
就在出发的前两天还带他去御马房,学着帮金宝洗澡,结果弄得两人全身都湿答答的,不过也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第7章(2)
直到第七天,准备要启程了,只见外头天色还是暗着,徐敏已经起床梳洗,李嬷嬷却在这个时候求见。
“我有一样东西想托徐夫人带进京。”她说明来意。
徐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没问题。”
“就是这个……”李嬷嬷将事先封妥的信交给徐敏。“还请徐夫人见到贵妃娘娘时,亲手交给她。”
“贵妃娘娘不就是……”元礼的母妃?
李嬷嬷正色地说:“就是生下千岁的章贵妃,这次徐夫人进京,一定会见到她,请将这封信交给贵妃娘娘。”
“好。”因为只要提到进京,就会先想到要见皇上,忘了另一个更棘手的人物,那就是她的“婆婆”,徐敏这下头更大了。
李嬷嬷紧盯着徐敏。“这封信绝不能让千岁知道,更不能让他瞧见里头的内容,徐夫人可以答应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这也算是种考验,就看徐敏能不能过关。
“我绝对不会说。”她可以对天发誓。
“你也不能在半路上偷看。”李嬷嬷又警告地说。
徐敏大声抗议。“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那就好。”最后,她不忘又叮咛道:“见到贵妃娘娘时,一定要记得当面交给她。”
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帮上这丫头的地方。
“是。”徐敏将信小心收好。
当时辰一到,一行人准备出发了。
由于徐敏不想坐马车,于是征得元礼的同意,换上男装,改为骑马的方式,当她把金宝从御马房内牵出来,一人一马不忘亲热地说着话。
“金宝,这一路上可全都要靠你了……”
金宝发出短促的喷气声,像在回应主人的嘱咐。
而元礼这回进京并不像上一回只是轻车简从,还特地挑选五十名骑术精湛的护卫,除了负责保护要献给朝廷的十匹良驹,以及进贡的礼品,也是因为有徐敏主仆随行,自然要多费点心思。
“父王!”奕咸也特地前来送行。
他轻拍了下嫡长子的头。“父王不在这段日子,王府就交给你了!”
奕咸不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因为这番话让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委以重任了。“是,父王。”
接着,元礼便朝李嬷嬷颔了下首,又使了个眼色,不必任何言语,相信她能够了解自己想说什么。
李嬷嬷屈了下膝,表示世子和王府就交给她了。
就这样,大队人马从位于王府正门的端礼门驰骋而出,马蹄声与马车车轮的转动声,让地面都为之震动了。
京城——
原本需要二十多天的路程,在连夜赶路之下,一行人提早五、六天抵达目的地,却也让徐敏体会到旅程的辛苦。
因为旅程中不只需策马在平地上奔跑,还得经过翻山越岭的考验,夜里更要露宿山野,直到腰都挺不直,大腿内侧也快磨破皮了,她才不敢再硬撑,决定放弃骑马,回到马车上休息。
“夫人,终于到了……”明珠窝在马车上,几乎要喜极而泣,只见她怀里抱着用小酒坛分装……臭卤水,那便是她此次随行的主要任务,绝对不能将它打破,否则可做不出“天下第一香”,到时皇上一个不高兴,大家都倒霉。
徐敏真的累瘫了,趴在衣箱上动都不想动。“太好了……”
“奴婢只希望有张床,可以平躺着睡上一觉。”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她,说出心中最大的愿望。
“皇宫里多的是床,应该没问题……”徐敏有气无力地说。
待徐敏又小睡了片刻,才被外头的声音惊醒。
明珠赶紧摇醒主子。“夫人,咱们已经进到皇宫里了。”
“真的吗?”她赶紧坐正,揉了揉眼皮,驱散睡意,然后把垂散下来的长发再度梳回男人的发髻,心想机会难得,当然要用自己的双眼,好好见证这一刻。
于是,徐敏把头探出帘子外,睁大眼睛,打量眼前这一座比庆王府不知大上多少倍的皇宫。
达达的马蹄声来到马车旁,接着响起元礼揶揄的笑声。“休息够了?”
“休息够了!休息够了!”她一面回答,一面张望两旁巍峨的宫殿群,简直看得目瞪口呆,亲眼所见跟在电视里看到的皇宫,感觉果然不同。
元礼把右手伸给她。“给我!”
闻言,徐敏毫不考虑地递出小手,让他把自己抱到黑龙的背上,两人共乘一骑。
“我现在穿的可是男装,别人看了会不会误会千岁有特殊的癖好?”
他大笑两声。“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我喜欢就好。”
这句话让徐敏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不禁跟着笑了,但还是得替他设想。
“可这儿毕竟是在宫里,两人共骑,未免太不成体统……”
“有谁不知庆王向来我行我素,从来不把礼教规矩摆在眼里,更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元礼口气狂妄地说。
她笑叹一声,便不再多说了,反正他们是夫妻,不管是挨骂,还是遇上任何难关,都要一起承担。
“……那是永和宫,也是妃嫔所住的地方……”元礼充当向导,指着一大片宫殿群为她介绍。
徐敏不知道里头究竟住了多少女人,就只是为了等待一个男人,终生都不能离开,要真把她关在这里,说什么她都要逃出去。
“再过去是景阳宫……一样是妃嫔所住的……”
她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在她眼中其实就是监牢,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怎么了?觉得冷吗?”元礼低头问道。
“我是在想幸好当初没有被送进宫,不然也会跟其他女人一样,一辈子都要关在里头,然后彼此争斗到死。”她无法忍受那种生活。
元礼大笑一声。“那么你可要好好感谢我……”
“我不是已经打算用一辈子来感谢千岁了吗?”徐敏嗔骂地说。
他亲了下徐敏的粉颊。“不只这辈子,还有下辈子。”
徐敏哼了哼。“要我用几辈子来感谢千岁都可以,直到咱们看见对方就觉得讨厌,不想再看到彼此为止。”
“要真有那么一天,恐怕是十辈子以后的事了。”元礼可是对他们的感情深具信心。
“再过去就是干东五所,咱们这几天就住在里头,目前还住了几位年幼的弟弟,不过已经不太记得长相了……”
她凝听着元礼诉说就藩之前住在宫里的种种回忆,不过还是注意到不少打量的目光,就来自那些跟在他们身边的太监,想到历史上的太监可没几个是好人,看来说话得注意点。
元礼率先下马,再将她抱下来,护卫们有另外的住所,只有皇子才能住进干东五所,这是由五组建筑所组成,共分为五所,每一所内又各有好几座院落,所与所之间以矮墙分隔,不过都有小门可以互通。
一名资历较深的大太监似乎对徐敏有意见,提出徐敏既是小妾,自然要住在合乎其身分的地方,不过这提议马上就被元礼拒绝了。
“她就跟我住在这里!”他才不管什么规矩。
大太监还想说什么,被元礼一瞪,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虽然只住十天,不过带来的行李还是不少,待所有的东西都搬进厢房,再稍作整理,天都已经黑了。
“明珠,你也去吃点东西,然后下去歇着,不用伺候了。”徐敏将带来的臭卤水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赶紧让走路已经摇摇晃晃的丫鬟去休息。
明珠感激地朝主子福了个身,拿着自己的细软,去找今晚睡觉的地方。
“你也别忙了,坐下来喘口气。”元礼朝徐敏招手说。
她在元礼身畔坐下。“你不去见你父皇?”
“天已经黑了,加上为了体恤朝觐的藩王一路上的辛劳,父皇特许我们明天早上才觐见。”他随手将倒了茶水的杯子递给徐敏。
徐敏又问:“那么不去见你母妃?”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是想见就能马上见到。”元礼也想立刻去见阔别三年的母妃,就算只是看个几眼也好,可是皇宫和庆王府不同,不能完全照着自己的意思来。
听出他口气中的失落和寂寞,徐敏放下茶杯,起身来到元礼面前,将他揽进自己怀中。
“那么等见到人之后,就把想说的话都对她说,不要带着遗憾回去,否则又要再等三年了……”
他将脸庞贴在徐敏的胸腰之间,点了点头。
“没有人知道三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要把握机会,不要错过。”她鼻子也跟着痒痒的,因为想见妈妈的心情,是每个孩子都会经历过的。
元礼抱住她,眼眶逐渐发热。
“嗯。”
当天晚上,也是他们在皇宫的第一个晚上,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相拥而眠,心却比任何时刻都来得贴近。
翌日一早,元礼穿上亲王冠服,俊美非凡、威风凛凛地来到太和殿,看着高坐在龙椅上曾经遥不可及的父皇,似乎苍老许多,目光不再如同以往精明锐利,头发也更白了,若没有那身龙袍,看来就像个平凡的老人。
父皇真的老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来到殿前行君臣之礼,献上贡品、再呈上礼单,制式地回答问题,然后叩谢皇恩,尽一名藩王该做之事,只因他们不是寻常父子,不会因为彼此久别重逢而相拥而泣,更别说把酒言欢。
一切行礼如仪,元礼并没有像年少时那般任性叛逆,故意和朝廷礼制作对,他已经是当爹的人,得做个好榜样,何况他只会待上几天,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等到仪式告一段落,他再次伏身跪下,恭送皇帝退殿。
等到元礼也退出太和殿,马上有名太监来到面前传达圣谕。“皇上有旨,命庆王前往干清宫。”
元礼立即回道:“遵旨!”
干清宫是历代皇帝处理平常政务,或接见朝臣、使节,以及举行家宴的地方,甚至是做为皇帝寝宫之用,也代表皇权至高无上的象征。
他永远记得在小时候,这里是他最讨厌的地方之一,总是把他和父皇隔得好远,每次经过,都会用力踢个几脚,结果宫殿没倒,自己的脚却疼上好几天。
来到干清宫,就在等待宣召之际,元礼不禁想起许多童年回忆,这座皇宫对他来说,真是又爱又恨。
“宣庆王觐见!”太监的吆喝声响起。
闻言,元礼收拾好心情,踏进殿内,正要行礼,就被制止了。
“这儿只有咱们父子,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不同于方才在太和殿上的君王姿态,皇帝脸上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也更明显。
元礼拱起双手。“是!”
这时,皇帝从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父子俩高度差不多,眉眼之间也有几分神似。
“你长大了,若换作以前,就算是见个礼,也是做得不情不愿。”
“儿臣当时还不懂事……”
“那么现在就懂事了?”皇帝语气多了一丝严厉。
他不禁语塞。
皇帝叹了口气。“既然懂事了,就不该擅自将长史逐出王府,还差点亲手斩杀审理所官员,别跟你其他皇兄一样让朕头疼。”
“那么刘墉可曾禀奏父皇,他们企图屈打成招,将罪名栽在无辜的徐氏身上,结果害得她小产,儿臣的亲生骨肉还未来到人世,就这么枉死了?”
原来刘墉已经回到京城,还在父皇面前参了一本。
“有这种事?”皇帝皱起两道灰眉。“刘墉只说他怀疑你那王妃的死因不单纯,为了调查清楚,才不得不下重手,好逼问出真相。”
元礼冷笑一声。“他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最后事实也证明,刘墉和审理正他们根本冤枉了徐氏,儿臣应该亲手杀了他们。”
“那么真正的死因真像你在折子上说的,是你那王妃自己失足落水?”皇帝并不全然相信。
“要是有半句谎言,同样也是欺君之罪。”
闻言,他毅然地跪下认错。“由于真凶已经自裁,儿臣不打算张扬,才未说出实情,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听了满心疑惑。“究竟是怎么回事?”
经过再三斟酌,元礼只好将奶娘疼爱奕咸的一番心意,却不慎走偏了路,进而犯下杀害王妃此等无法饶恕之事,最后亲口认罪并当场自裁的经过,二向皇帝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