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接下去还说了什么话,馥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她的脑子只剩下一片嗡嗡炸响。
因为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个昨夜纠缠她的鬼魅、那个男人……
她身子一晃。
“小姐!”禀贞忽然尖叫一声。
厅内的男人在丫头叫出声时已奔出来。
他在第一时间从丫头手中抱走他的女人。
禀贞从头到尾不敢抵抗,因为贝勒爷的气势把她给吓住了!
英珠稍后也奔出来,见到女儿被男人抱在怀中的情景,他也呆住了。
馥容没有失去意识。
她的双眸凝得很大,不信地瞠视这个昨夜化身为鬼魅,现在却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容儿。”
终于,他开口低唤,眸色热沉,声调嘶哑,胸膛与双臂热得烫人……
一股气涌上来,闭住馥容的心脉。
眼前忽然一黑……
接着她就失去意识,昏倒在男人怀里。
末章
她睁开眸子的时候,男人那双熟悉的眼,仍然凝视着她的脸。
他没有消失,那不是她的梦也不是鬼魅,他是活生生的人。
“容儿。”他低唤她,大掌紧握住冰凉的小手,阴郁的神情内敛肃穆。
她坐起来,扯手挣脱他的掌握。
“请你出去。”别开眼,她不看他。
甚至不问他为何出现,为何而来,为何留在这里。
他眸子微黯。“我不会出去,除非你愿意与我谈。”他沙哑的嗓音,有丝疲惫。
赶了几日的马,再加上彻夜未眠,他脸上的胡渣长成一片阴影,埋没了他俊俏的脸。
“我已收了你的休书,与你再也没有话可说。”她看起来很平静,脸色却始终苍白。
是,他的出现是打乱了她的心。
但这不代表什么。
面对一个曾经对自己那么绝情的男人,她的心绪起伏是正常的。
就像她的怨是理所当然的那样,她心头的恨也是理所当然。
“好,你对我无话可说,那么你什么都不必说,只要听我说。”他沙哑的语调低沉。
“说什么都已晚,”她不听。“如果有该说的话,在给我休书之前就应当把话说清楚,现在什么都不必对我说,因为我们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间没有话可说。”
他薄唇紧抿。
俊脸被这样的话伤到,有丝狼狈。
“容儿……”
“不要再这样叫我!”她喊。
回眸瞪住那张曾经让她心碎、让她心痛的脸孔,她握住拳狠狠地将指甲掐进掌心肉里,要自己记住那刻骨铭心的痛,永远都不能再重来一遍。
那双原本柔情似水的眸,变得抗拒又疏远,她的冷漠与防备,重击了他的心。
“是我伤了你。”他哑声低语:“我该死,我应该受天打雷劈,不怪你怨我。”
她僵凝,苍白的脸没有反应。
“但是,只要你能给我机会,听我对你说,”他低抑的声调压抑着痛苦:“我的心跟你一样痛。”
她微震,胸口绞过一阵痉挛……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面无表情。“贝勒爷,如果没事,请您回去。您不城要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对一个已经被丈夫休离的女子,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谎话,开不值得的玩笑。”
“你不是我休离的妻子!”他沉眼,一字一句吐出声。
“休书还在我阿玛那里,我怎么可能忘记当初收到那封休书时,我是如何地求过你?”那痛记忆犹新,她永远不会忘记。
她眉心的轻摺掐住他的咽喉,拧住他的胸口,看到她痛,他的痛比她还甚。
她别开眼。
“你走吧,任何话我都不想听。”她躺回炕上,闭起眼,不再看他。
他僵凝在床前。
“好好休息,晚一点,我再来看你。”他粗哑地低道。
她不动,躺在炕上冷漠地背对着男人。
他又凝立了许久,最后低叹一声,终于移动沉重的脚步离开房间。
☆☆☆
回到厅内,兆臣对英珠夫妇说:“暂时,我不会带她走。”
他改变主意,让英珠夫妇松了一口气。
他们明白,如果兆臣现在就想强将女儿带走,他们很难拦他。
“你永远别想带她走!”英珠震怒。
他不答话,眉心拧紧,似乎在思索什么。
“听见了没有,我说你永远都别想带她走!”自己的话被彻底忽略,英珠怒不可抑。
“她不走,我也不走。”抬眸看英珠一眼,他淡声道。
英珠瞪大眼睛。“你——”
“除非她愿意跟我走,否则我不会离开这里。”他徐声答,态度笃定,仿佛这屋、这屋里的人与这屋里的事,全都他说了算。
英珠赶不走他,还得为那十名王府近卫安排住房与吃喝,简直气煞了他!
舒雅则是为女儿抱不平,气得根本不看那负心汉一眼,何况与他说话!
☆☆☆
兆臣住在老翰林的宅中,已经有十日。
他其实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安贝子尚未捕回,追捕的近卫在山上发现一具焦尸,却不能肯定那块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炭,就是安贝子!在逃的人犯未抓到,还有丢了新郎新娘,早已翻天覆地的礼王府……
一切都还待他回京城后解决。
但他就是不走。
只要她一天不原谅他,不与他一起回京城,他就是不会走。
馥容知道,他每一天都守在屋内,守在她的炕前。
怕打扰了她,怕惹她生他的气,怕伤了她有孕的身子,他每夜等在屋外直至三更半夜,待她入睡才悄声走进房内。
每一夜,这个男人坐在她的炕沿,沉默地陪伴直到她睁眼……
才从她眼前消失。
她知道,他没有一夜离开过她身边。
她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敬长告诉她:
“贝勒爷不听劝!夜夜不睡就是要进您屋里,您不叫他进屋,他就等,等到您睡了再进去,可进去后他又不歇息,睁眼守着您,等您眼皮动了他就出去,出去了还不睡,看着您吃饭看着您喝茶,眼皮一刻也舍不得闭,再这样下去,奴才要提头回去见王爷了!”
卫济吉也告诉她:
“贝勒爷不让咱们守着,怕吓了您,怕拧了您的情绪,可他就这样一人守着您,日也守、夜也守,再这样守下去,卫济吉的爷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下去了!”
就连阿玛与额娘也告诉她:
“他疯了,胡渣子都快把他给埋了也不理,一个贝勒爷,为你做尽奴才才肯干的事,怕你烫着怕你饿着,菜要热着才许挟到你碗里,茶要亲自吹凉了才叫丫头递给你,十名近卫规定离你半里,任何人经过你身边脚步要轻、走路要缓,竟然连阿玛额娘也得守他的规矩!容儿,他疯了,他肯定失心疯了!”
所有人都来告诉她,他对她有多呵护、多疼惜、多小心翼翼……
可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她不明白他不走的原因。
王府里有娇美的新妇等着,他为何不走?
这里有的只是他不要的弃妇,他为何不走?
她不懂,他为了什么?
他为了什么要再来这样招惹她?
况且,现在再多的呵护与疼惜,她也不可能原谅他曾经那么深重的伤害。
她不能。
她做不到。
就算孩子必须失去阿玛,她也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你出去,我不需要你的看守。”
这夜,她闭眼又睁眼,冷漠地这么对他说。
他来不及避开,听见这话,僵立在她炕前。
“你不肯离开这座宅邸,随便你,但是不必为我折磨你自己,因为对你,我已经没有感觉,你的行为只带给我困扰。”她一字一句,如吐冰珠。
他沉默,布满胡渣的脸孔,没有表情。
“你待在这里,打扰了我,让我睡不好,所以,请你离开。”她冷冷地用话逐出他。
话里没有一丝暧昧,只有冰冷与无情。
他不说话。
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让她受了伤。
她的心痉挛起来。“请你现在就出去,不要造成我的困扰,麻烦你。”她的声调却冷漠客气,如对待一名陌生路人。
他身躯震动了一下。
她视若无睹,重新躺下,背对他。
他依旧凝立在炕前……
“茶就搁在炕阶上,夜里渴了不要起来,房里没灯,我怕你摔了……有事喊一声,我就在房外。”他低嘎落寞的交代,心里只牵挂着她。
之后,他才僵硬地转身,举起沉重的步伐,离开这间不欢迎他的小房……
门打开,又轻轻合上。
她窝在炕边,泪已坠下。
☆☆☆
这夜,天际黑沉得没有一颗明星。
窗被推开的时候,没有人察觉。
被追至穷途末路,只能放手一搏的男人爬进房内,蹑手蹑脚地走到炕边……
就是这个女人了!
就是这个唯一能拿来威胁兆臣的女人了!
他想通了,他花了十天才想通,大阿哥为什么要把妻子休离!
当时派来追捕他的人,却不见最重要的卫济吉!直到他偷听见那几名近卫说话,才知道卫济吉竟然被派往保护这女人!
他这才终于想通,原来当时大阿哥故意休妻,诡诈地骗过真儿,是怕真儿对付这个女人,大阿哥目的无他,就是想护住他的妻子!
黑暗中,男人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种夹杂着报复与残佞的冷笑,慢慢伸出肮脏的十指,攫向炕上的女人……
“呜!”
颈子被箍住那一刻,馥容倏地睁大眼——
她不能喘气了……
这个人想要她的命!
她的手被压在床沿,对方浑身的力量,全都施加在她纤细的颈子上。
“把你弄死了以后,埋在后山,干干净净!”男人的声调阴沉又粗哑。“他以为你是人质,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不会知道他最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不活了,永远都不会喘气了!”他发出一串磔磔怪笑。
但那笑声被压抑着,他一直很小心。
因为小心,所以他可以躲过这十日的追捕,但他们已经把他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追捕。
但他不甘心!
就算做鬼,他也要抓一个人陪葬!
而这个女人,这个大阿哥最心爱的女人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知道追捕自己的近卫里面,哪个是卫济吉的人,这个人必定要找到大阿哥回报,他得杀人诈死才得以反过来跟踪,即便如此,还是花了他整整十天功夫才找到人。
他怕死,不敢露面、不能乞讨,只能吃沟边发霉的馊食,喝茅房里肮脏的污水……
这十天如十年一样漫长!
他慢慢加重手指的劲道,嗜血地佞笑着,想像着他正在掐的,是大阿哥的脖子……
孩子,她的孩子……
馥容挣扎着。
她的孩子还没出生,还没长大……
她不能死!
母性的本能让她没有晕厥过去,反而促使她的脑子疯狂而且快速地运转……
她不能死,她不要死,她一定得活下去!
兆臣!
她知道他就在房外,她知道他没走,她知道他守护着她,她知道……
可是她偏偏发不出声音。
茶杯!
她瞪大眼睛,把窝在心中所有的愠怒全都集中在双眸上。
安贝子愣了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瘦弱的女人被他压制了半天,竟然没有昏死过去,还有力气睁大眼睛瞪住他。
他暴戾的怒气被挑起,决定拔出那把揣在腰间的短刀,一刀解决女人的性命。
“去死吧!”
他空出一手拔刀……
匡当!
那瞬间女人两腿一蹬,踢翻了炕阶上那只在黑暗中被他忽略的茶杯。
安贝子瞪大眼珠子!
房门被踢开时,安贝子手上的刀也落下——
“容儿!”兆臣狂吼,目眦欲裂。
安贝子一愣,刀锋调转,回身将明晃晃的白刃戳在扑过来的兆臣腰眼上——
同一时间,安贝子肥胖的身躯被兆臣打飞到石墙上……
安贝子像只软绵绵的布袋缓缓滑下,全身的骨头俱裂,触地时已经断了气。
亲眼确认威胁已死,危机已解除,兆臣跪下……
他粗重的喘息,半个沉重的身躯压上馥容的身子……
一股湿黏的稠液染上她的双手。
她惊恐地圆睁双眼……
他忽然卧下,当沉重的身躯整个压上馥容时,她终于撕心裂肺地叫出他的名字——
“兆臣!”
☆☆☆
“您离开王府后,贝勒爷即派我暗中跟随,一路保护您,还命我必须每日遣人回禀,钜细靡遗地报告您的状况。”卫济吉站在炕边,嘴里说着,眼睛却直盯住躺在床上、腰上已缠了布带的主子,心里焦急。
“他,派你保护我?”馥容喃喃问。
受到袭击后,兆臣昏迷已经三天,这三天她衣不解带,一直陪在他身边。
“是啊!”卫济吉故意说:“爷明知道奴才这人天生就爱打架,却偏偏派我来保护您,不让我到参场去大干一场,实在太委屈奴才了!”
这三日卫济吉与敬长轮流来看主子,已将过去数十日王府发生的事,与兆臣的计谋全都对少福晋详细说明了一遍。
现在,馥容已经知道兆臣当初为何要休妻的理由……
“对不起。”她呐呐地为兆臣跟卫济吉道歉。
卫济吉愣了一愣,听见少福晋娇娇软软跟自己道歉的声音,老脸忽然红了。
“其实爷是为了要保护您。”他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其实奴才也明白,少福晋是主子最重要的‘事儿’,事实上奴才是被重用,不是被下放,刚才只是发发牢骚,因为奴才天生爱打架,无架可打,才会犯嘀咕。”他呵呵笑。
他接下说:“话说回来,主子太重视您,除了派奴才来还不够,还派了一队近卫跟过来,一票人马浩浩荡荡的,害奴才无时无刻提心吊胆着,怕要穿帮!”
“穿帮?”
“是呀!有回您那丫头在窗前,见到咱们还大惊小怪地鬼叫了一声,反倒把咱们给吓了一大跳。”卫济吉说。
“原来,”她领悟过来。“原来禀贞在窗外见到的鬼影子……是你们?”
“鬼影子?”卫济吉怪叫一声。“那丫头不怪自己鬼吼鬼叫吓死人,竟然还叫咱们是鬼影子?!”他瞪大眼睛故意逗馥容。
馥容知道,卫济吉是怕自己忧心过度,才拿话逗她。
她很想笑,可是兆臣没醒,安危尚有不测,她真的笑不出来。
“话又说回来,”卫济吉见逗不了她,便将话匣子打开,开始唠叨个不停:“奴才听敬长说,爷见不到您,就一天到晚拿着一张您的小画,不但天天看、时时看、吃饭看、走路看、骑马看、连阅公卷也搁在一旁看——简直就把您那张画像当成了绝世珍宝,不但要看、还得要摸,摸过了还要揣在心坎上、贴在胸口前,啧啧啧,那情景简直就不是‘恶心’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话说完,他还鸡皮疙瘩抖一阵。
馥容脸红了。
见到她红了脸,那苍白的小脸终于稍微有了点血色,卫济吉满意地露出笑容,再接再厉地继续揭他主子的底:“按奴才说,这爷也实在对您太小心、太过于保护了!虽然这也没啥不好,可奴才也没料想,这爷怎么一遇见少福晋您就变了样,简直太婆婆妈妈,太像娘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