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说话间,一抹诙谐的口吻,反而给人一股亲近感。
虽是如此,她还是问了一个老早就想问他的迫切问题——
“你是真人?是鬼?还是……”他其实出自于一场幻影,一场来自于她心中的恐惧想象?
他摇头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我明白你是谁,那就成了。”
咦?他这算是打哑谜还是绕口令啊?
有回答等于没回答一样!
“难道我没有发问的权利吗?”一阵微怒绷紧了她的嘴角,声音中藏着不悦,脸上热辣辣的,对着他大皱其眉。
见状,尹楚樊在心中深深的一叹。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种的因,若非当初他一时心软,在虫蛇满布、腥风扑面的忘川河水之中,拉了原本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徐映波一把,也不至于纵容那一条觉魂,闹到了今日的残局。
现在,徐映波那一条觉魂,经过数百年的修炼,除了能精神不散,还能自行将魂魄凝聚成人形。那日见他竟还能画不撑伞,随心所欲在光天化日下现形,一副不畏天地的模样,宛若生人,着实令他诧异不已!
“好吧!”浅叹了口气,尹楚樊勉为其难的道:“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但在你所有的问题当中,只要我认为不妥或不适当的,我有权利选择不回答,可以吗?”
男子的眉间有一道声痕,不笑的时候显得非常严肃,然而笑起来时,又是一派沉静温和的模样,让人很难拒绝他的建议。
“可以。”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那日我见你明明砍劈了夏贤俊一刀,刀深入骨,为何他只是晕过去了,却毫发未伤?”这件事儿,始终教她难以理解。
“那是因为我砍的不是夏贤俊,而是一只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他回答得干净俐落。
“死了近千年的鬼魅?”这一句话,教她整个人都听悟了,“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夏贤俊,并不是我眼中所见到的样子,我所看到的夏贤俊,其实是一只鬼魅,是吗?”
“这个问题,我不便奉告。”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徐映波与苏云仙和我与夏贤俊生得一模一样?难道我与夏贤俊即是他们两人的转世?”
“这个问题,我不便奉告。”
不便奉告、不便奉告……就算他不便奉告,她也大概猜得出来,她、夏贤俊、徐映波与苏云仙,他们四人之间,肯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因果关系!
“那你直接坦白跟我说好了,既然我所见的夏贤俊不是真人,那他这会儿上哪里去了?他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了,难道是你暗地里捉走了他?”这是目前她最关心的问题。
只可惜,那个该死的大胡子,嘴巴比她想象中还谨慎严实!
第6章(2)
“你很聪敏,脑子也算清楚,只可惜你已经问了三个问题了。”他微笑的提醒她,“而这是第四个。”
按照游戏规则,他有权利不作答。
“但从头到尾,你只回答了我一题!”她抗议。
“这是我们说好的规则不是吗?”她问归问,但回不回答问题的权利,则在于他。
“你……”好个老奸巨猾,吃人还不吐骨头,小眼睛小鼻子的臭道士,说穿了,就是个居心不良,两面三刀的家伙嘛!
不服气的韩若水,暗暗在心中狠骂出聋,却教尹楚樊嗅出了一丝端倪,忍不住回嘴了。
“欸!不爽归不爽啊!姑娘家嘴上还是得留点儿口德,可别在暗地里嘴牙咧嘴的直骂人喔!”他挑了挑眉,暗示一语。
咦?你听得见我在想些什么吗?她心语。
“当然。”尹楚樊口吻洋溢着骄傲,得意的朝她眨了眨眼,“我的一对耳朵可灵敏得很呢!你心底想些什么,我都能不费吹灰之力,一字不漏的猜出来哟!”
正当韩若水被如此身怀绝技的尹楚樊给怔得一惊一乍之际,又见他从衣襟内取出一条绑着结的红绳,上头还系着一只黄铜色的铃铛,他交给她,并嘱咐道:“来,把这个戴上。”
随着他继续走近时,她首次真正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异,也首次真正地怕他。
而她似乎被他震摄住了,一径地摇头,拒不肯受,“我不要。”
他却十分坚持,“戴上。”
在他眸光的逼视下,她不得不乖乖听话,戴上了手炼,却又忍不住一问:“这要做什么?”
“让你避邪用的。”
“避邪?”
“正是。”他捺着性子,试着解释,“刚才你没听见我说吗?那缠上你的东西,是一只已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但只要戴上这只铜铃,所有妖魔鬼怪都不敢近你身,如有危难,只要摇晃铜铃三声,我自会现身于你面前。”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又惊又惧的瞪着他,心中的思绪全让他一席不可思议的言词所填满。
奇怪了,他怎么老是被问同样的一个问题呀?
“怎么,我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个道士吗?”他将眉头又皱了个川字,验上的表情,就好似她刚刚问了一个多么傻的问题。
但平心而论,以他粗犷的长相外貌来看,说是仙风道骨的出家人,其实还更接近世人眼中的江洋大盗、街头恶霸的形象。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眼前这个实为苏云他转世的女子,他势必都会解救她于危难中的。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成吗?”她惶恐地嚅动了一下双唇,然后颤抖地说。
他瞥了她一眼,听出她的声音中还混杂着恐惧与希望,教他听了不禁为之心软,只好退让一般的应允了她,“你问吧!”
她犹豫地注视着他,过了好半晌,才抖着声音,直接向对方提出了问题,“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个诡异的时空?”
听完,尹楚樊不禁松了口气,似乎十分庆幸,她想到的是离开,而不是向他追问天机。
“这个容易。”尹楚樊嘴角抿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顿了一顿,忽然又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对了,你惧高吗?”
“没有。”她回得斩钉截铁。
之前在美国旅居时,一向胆大的她,参加过多次高空弹跳活动,一般的高度还不至于让她感到胆怯。
“非常好。”尹楚樊很认真的点点头,露出一脸表示赞赏的表情。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了?”一股莫名渐生的烦躁感,令她对着他大皱其眉。
只见他又展露一个神秘的微笑,低下头来,在她耳边喃喃诵咏,那听起来像是一个长长的咒语,随着一道相当低沉的嗓音,有着抑扬顿挫的声调,就浅靠在她耳边轻喃。
她听不懂那些耳语,只觉得从他嘴中逸出的神秘语言渐渐化为一股力量,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根羽毛般,整个人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现在,你该回去了。”
听罢此言,只觉她腰间忽然被人从后头猛推了一把,还没会意过来,她就像一脚踩进了无底深渊,整个人不断笔直的往下坠落。
如此违反常理的景象不断发生,教韩若水的脑中一片混乱。
就在迷迷糊糊之际,她的耳边还不断传来一声声清晰的叮咛——
切记,若有危难,摇铃三声,我将现身。
就在完全抽离坠落感之后的瞬间,韩若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自深沉的黑色梦魔之中惊醒,当她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平躺在柳沟村中自己客房内的床铺上。
她怎么回到这儿来了?
“唔……”睁开眼睛,第一个感觉,她便是感到全身骨酪一阵剧烈的疼痛,想要动一动身体,却被一双手给死死按住肩膀,轻责着她。
“不行,你还不能乱动!”
很快的,她听出那一道柔嗓的主人是谁。
“凤茜表姊?”她讶然凝视着徐凤茜,“我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一脸迷惑惘然的表情,余凤茜不觉紧蹙眉头,担忧一问:“你都不记得了吗?”
韩若水摇摇头,“我怎么了吗?”
“你失踪了三天三夜,只差没把我给吓死!”说到这里,余凤茜忍不住将这三天以来的焦虑心情,一古脑见的全爆发开来。
“确定你失踪了以后,我和你表姊夫请了全村的人帮忙找你,村里村外都绕了整整三圈了,这才发现你昏倒在村外不远处的一座古墓旁。”
她永远忘不了,当他们一群人在古墓旁发现若水时,她就躺在那上头,一脸苍白得紧,差点把她也给吓晕了过去。
“你这丫头,那见那么荒凉,谁让你跑到那儿去了?”徐凤茜的恼怒与担忧全在紧锁的眉心表露无遗。
“我……我起初看那里的风景不错,便想去取景,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就晕了过去。”这时,已渐渐想起前因后果的韩若水,不动声色的向表姊扯了个弥天大谎。
“是吗?”
“嗯!”总不能说,她是被古墓里头躺的“先人”,给一把拉进另一个时空里去了吧?
这个理由一旦说出口,表姊肯定认为她疯了!
“还好,那天将你带回来之后,医生来看过你,说你浑身上下都没事,只要人清醒过来就好了。”睨了一眼为了拍出好照片,总是恣意妄为的小表妹,徐凤茜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的责道:“好在这一回是有惊无险,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没脸跟过世的二舅、二舅妈交代!”
说完,她眼眶立刻红了一圈。
“好了,姊,我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哭个啥劲嘛!”为了不让徐凤茜继续担忧,她撒娇似的推说:“姊,我肚子好饿喔!家里有东西可以吃吗?”
“有有有,我炉子上已经熬了粥,就等你醒来给你吃的。”抹了抹眼泪,徐凤茜挤出一个笑容道:“我现在就去端来。”
就在徐凤茜临离去前,韩若水不经意地在她身后问了一句,“对了,贤俊他还没回来吗?”
闻言,徐凤茜的动作突然被定格住了,一脸困惑的转过头来,不确定的又问了遍,“你问谁?”
“贤俊啊!”为了证明大胡子道士所说的话,她故意这么间,一字一句是那么谨慎小心,就怕表达错自己的意思,“他不是你小叔吗?”
“你怎么知道他?”徐凤茜不记得自己曾经与韩若水提起家中小叔的事。
“这是他自己跟我说的呀!”
听韩若水这一说,徐凤茜更是如坠五里迷雾当中了,“你的意思是……你曾经见过他,还与他说过话?”
“这就奇怪了,打从我来这儿的第一天起,不就是你和表姊夫请他来接应我的吗?”之后,他们几乎成天腻在一块儿,平日说说笑笑,一同进出,几乎形影不离,这些事,表姊应该都是知道的,不是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余凤茜严词否认,并且娓娓道来,“第一,我还记得那一日下午,是你自己找到这儿来的。第二,这几日,我只见你每天一大早就背着相机出门,还老是傍晚才回来。第三……”
但见徐凤茜一脸僵凝,将嘴边说到一半的话停顿了好半晌,这才稳定住情绪,神色惨然的道:“就在我嫁过来没多久,我小叔贤俊就己经昏迷不醒,如今人还直挺挺的躺在医院里已经近三年了,这段期间,他昏昏醒醒,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苏醒过,更别说是回家了!你又怎么可能见过他,还与他说上话的呢?”
听完徐凤茜的陈述,她仿佛被狠狠抽了一巴掌,整个人畏缩了一下,好半天仍是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在内心交战了许久,最后才勉强克制住声音的颤抖,不死心的屏息一问:“姊,你能保证,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当然。”徐凤茜的语气是十分绝对的,“这种事,我骗你干嘛?”
第7章(1)
表姊确实没有骗她,表姊所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真正的夏贤俊,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住进了医院,直到现在,人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始终呈半昏迷的状态,何时能完全清醒过来,没有定数。
换句话说,“夏贤俊”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过,因为她所见到的夏贤俊,根本就是徐映波所幻化而成的。
莫怪,大胡子道士拿刀斩他,他却能不死。
莫怪,他总是不当着她的面,吃任何食物。
莫怪,当那日两人亲吻时,他的唇,竟是如此冰凉。
也莫怪,当她住在柳沟村的这段期间中,老觉得众人的目光始终都聚焦在她身上,无论是餐桌上的闲聊、街坊邻居间的招呼、家人之间的谈笑,每每对于身旁的“他”,大家却总是视若无睹。
这让她不禁想起,在她初来乍到的那一天用餐,明明是“他”替她夹了一桌子的菜,表姊却笑说是她胃口好?
如今想想,在当时,“他”便已经假借她之手,给自己夹菜吃了。
简而言之,那个徐映波,一手主导了这一切离奇诡幻的事,从头到尾都将她蒙在鼓里,从不泄漏一丝破绽!
她不禁回心一想,他如此严防实堵,不揭穿自己的身分,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那日他半夜匆匆离开之后,从此又该何去何从?那个大胡子道士,真的是来捉拿他的吗?
这一个个理不出来的心结,让她的头开始有些隐隐泛疼,精神也不如刚才那样高度集中了,心中仿佛有七、八个吊桶在晃荡,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沉沉叹了口气,她抬起眸来,注意力不觉地转移到眼前的病床上,那一张苍白的脸庞上。
他,才是真正的夏贤俊。
有着一张与徐映波同样光洁白皙的脸庞,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诡异的熟悉,教她此刻心绪就像强烈台风登陆过后的街道一样凌乱,一片乱糟糟的。
由于她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因此当她不经意地抬眼,将目光往他脸上移去,正好撞见一对熟悉的黑瞳时,她的脸立刻刷白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怎醒过了来?
瞪着突然转醒的“正牌夏贤俊”,韩若水惊愕地半张着口,楞在那见没有吐出一个字。
而他也不说话,好半天就这么静躺着不动,一言不发的盯觑着她,兀自陷入一片沉思中。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而他打结的眉头却令她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氛围。
最糟的是,他看得她越久,她就变得越紧张,忍不住手足战栗了起来,心里则是七上八落的翻腾着。
有好几秒钟,她都无法思考、说话或呼吸,还一直奇怪,刚才她怎么知道要如何不摔倒的?
就这样,两人的波光无言地交会了好久,当她意识到,迎接她的即可能是一片永无止境的死寂时,她在内心交战了许久,最后才机械式地弯起嘴角,率先朝他绽开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