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了。”
华定月皱皱眉,做了个手势,杜雨胜猜他想坐起来,连忙把他扶起,又把枕头塞在背后,让他靠着舒服点。
大少爷还算合作,一碗药慢慢喝完。
喝完后挥挥手,彩娘跟小丫头收下药盘出去,还顺便把门关上。
夫妻面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杜雨胜总觉得华定月看她的样子怪怪的,并不是猥费的那种怪怪,而是一种……以前天才从马上跌下的人来说,眼神也太亮了,久别重逢也不用这么激动吧,那种看到肥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真是没道理,有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看过这样的眼神,但那个人……不可能的,应该是自己多心——华定月在跟她成亲前,可是无数闺阁小姐的梦中情人,小姐们拚死参加各种婚宴,也不过就是想远远看他一眼,电眼是帅哥的基本配备之一,身为京城金龟婿的榜首,双眼自然是闪闪发光的。
最现实的就是,成亲两年,但这也只是他们夫妻第四次见面,杜雨胜对华定月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跟眼神,完全没印象——应该多心了,有人就是天生桃花眼。
杜雨胜笑笑,“是大伯让我过来的,如果夫君想苏姨娘或者江姨娘过来,我明日便派车去接。”
“不用。”
实在太不熟了,不熟到杜雨胜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他才刚睡醒,总不能再要他躺下去睡,何况,他脸上就写着“我们聊一聊”。
少爷心,海底针。
她今天一路马车劳顿,已经累得骨头快散了,只想回房间泡泡澡,让暖春跟凉夏给她按摩按摩,养精蓄锐,明天好修理那群皮痒的下人,可有人精神好,她也只得精神好了,都说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今天她的身分既然是六奶奶,好歹把戏作足,才算有职业道德。
于是她在床边坐了下来,“夫君跌下马之事,大伯担忧公婆年岁大了,所以瞒着没说,原想让江姨娘过来,又怕江姨娘出发前去跟苏姨娘还有陆姨娘叫板,陆姨娘现在有身孕,不好让她知道太多,于是便都瞒着了,都说临时有事情去了西磷,夫君过几日若好些,便写封信回家,让公婆安心。”
华定月点点头,“我另外有件事情想问你。”
“夫君请说。”
“你把杜家的事情跟我说一说。”
杜雨胜一时以为自己听错,“杜家?”
华定月脑子撞破了?怎么突然对杜家有兴趣?
“我前些天才知道江南饭馆是你名下的产业,有点好奇,杜家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不过我们也不住一起,趁着现在有时间,问上一问。”
喔,原来如此啊。
“杜家做的一直是边界生意,把东瑞国的东西卖到西磷国,把西磷国的东西卖到北虞国,进出南蛮更是家常便饭,物以稀为贵,买地离产地远了,价格能翻上数十倍。太爷那一代,兄弟联手走了几趟险货,发了财,才开始买宅子,开店铺,不过夫君也知道,钱多了,女人就多了,女人多了,孩子就多了,到我爹时,关系跟嫡支只能勉强算得上亲族,连称呼都免了,要不是爹爹还有几分本事,根本无法在本家谋得差事。”
“你爹的本事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能在一个多时辰内就敲定贡礼单,还让皇上龙心大悦,下旨嘉奖,导致自己父亲也酒后发疯,乱许姻缘,“后来呢?”
后来——
杜雨胜觉得,华定月那一跌还真跌对了。
虽然只见过三次,但他都是给她一种很没教养的感觉,眼神,表情,都很欠揍,就连纳妾时她露了那手漂亮的治妾绝招,他都只跟她说了四个字——“多谢夫人”,然后配上不太情愿的表情,可现在,他给她的感觉总算比较符合他的贵公子身分。
他如果想了解她,她当然也是很乐于让他了解的,毕竟,她还想留在华家久一点。
在华定月等待的眼神中,杜雨胜继续说故事。
“哥哥十八岁时,跟几个族兄走险货,前几次赚了不少钱,最后一次却没回来,爹爹去本家求他们帮忙打听,他们却不肯,娘受不了这个打击,身体便不大好,隔年大老爷过世,我们一家被新老爷赶出来,还诬陷我们偷了钱,日日来我们住的地方吵闹,这样一折腾,娘没多久就走了。
“杜家的新老爷没本事,才两年,水路丢了一大半,想让我爹回去帮他,爹爹又怎么肯,杜家便派人来闹,想逼我们父女回去,爹爹那几年为了想找哥哥,心力交瘁,又听说新老爷想把我嫁给知府为妾,更被气得一病不起,临走前跟我讲了婚约之事,我这才上京。”
华定月点点头,“父兄皆已经不在,你便只能任由杜家嫡支拿捏,你是怕他们找到,把你胡乱嫁人?”
“是。”
东瑞国民风虽然开放,但礼教却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条例。
无父无母的姑娘,宗亲必须代为张罗婚事,让其顺利出嫁,这原本是为了照顾孤女,但落在杜雨胜身上,她很肯定过程不会有任何人情味,前有她爹的宁死不屈,后有她的举家逃亡,一旦宗亲拿着族谱上门,替她张罗的不会是福利,而是惩罚,发落个穷稼汉,或者嫁给一个阿达。
她有本事自然可以整个天下流窜,每半年搬一次家,杜家自然找她不到,但她不想,她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逃?她应该有个安稳岁月,拿到婚书时,她便已经都想好了,她得嫁入华家,一来,可以彻底断绝她跟杜家的关系,二来,华六奶奶的身分要做什么生意都很容易。
做生意,最怕官府打秋风,怕流氓闹事,但大将军府的身分摆出来,可没哪个不长眼的官员敢来白吃兼讨银,至于流氓跟小混混就更不用担心了,官衙既然知道江南饭馆是谁开的,自然会列入加紧守卫圈,刚开时,还有被闹过一两次,都是隔天就抓到人,后来,就再没人来闹事了。
她的饭馆生意很好,日进斗金,险货她是不敢想了,但想再开胭脂香粉店,京城富庶,女子十分舍得打扮。
东瑞国律,女子成亲三年无所出,可休妻,被休女子可选择回娘家,亦可选择自立门户。
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休,但也不怕。
即便是弃妇,也是分很多种的,待被休之时,她也才十九岁,身家万两,她有什么好怕。
到时候她就买间大宅,再招个俊俏面首来伺候她,生几个孩子,早上数银钱,下午陪孩子,多开心,哈——只是这些当然不能说,因为太不象话了,在她完全自由之前,装乖是唯一政策。
离被扫地出门还有一年,她还想多开几间店。
第3章(1)
隔天,胡管事总算姗姗来迟,带着碧玉别院所有的下人在院子里请安,直说自己昨天很忙,所以没去门口迎接,请六奶奶恕罪,话说得四平八稳,但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种装模作样的奴仆杜雨胜也看得多了,在杜家时,嫡房小姐的丫头都还能对她大小声呢,丫头仗的当然是嫡小姐的势,只是不知道这胡管事到底又是仗了谁的势。
“樵夫对柴火的数量纠缠不休,等算清了早已经天黑,怕扰了六奶奶休息,所以没去拜见。”
“既然柴火之事如此困难,忙到连主人家到来都不去门口迎接,别院的事情也就别管了,以后就在柴房数柴劈柴吧。彩娘,待会去跟胡管事拿了帐簿跟钥匙,以后,你就是碧玉别院的管事,什么该做的事情你看着发派便行。”
短短几句话,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怎么可以这样?”香儿大叫,“我爹都说了是忙才没去的,六奶奶却是开口就换人,好不讲理。”
“就是啊。”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跟着说,“六奶奶刚来就要换人,这可不大好吧。”
另一个一脸雀斑的汉子跟着点头,“胡管事也是忙,失礼也不是故意,就请六奶奶大人有大量,饶了这回。”
胡管事见有人给自己讲话,登时小得意起来,“六奶奶,您可别以为管家容易,这院子里大事小事,这帐本可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到时候帐目出了错,您可不好交代,弄得不好,大奶奶还以为六奶奶摸了过手银钱,那就不好了。”
凉夏噗嗤一笑,“这就不劳胡先生费心了,我家小姐是杜家商号的姑娘,从小玩算盘长大的,算的可是商船海港那十几万两的货物跟珠宝,就连边界商栈有时忙不过来,都还找我家小姐去帮手,别院这一小撮人的饮食用度,不用我家小姐,我来算就行,胡先生别想仗着识字跟会拨算盘就欺负人,区区一个管事也想给主子下马威,真是说你都懒。”
“就是。”暖春接口,“看来,碧玉别院的日子是太舒服了,舒服到有人都忘了自己是下人,想摆谱,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我家小姐既然说了把钥匙跟帐簿交出来,那便请交出来吧。”
胡管事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捏得死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跟顺娘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的侄女顺娘在六爷的院子当二等丫头,服侍的是最近又有孕的陆姨娘,虽然知道不好讲主人家的事情,但谁又能忍住不八卦,顺娘偶尔回家难免也会说上几句。
六奶奶在翡翠斋,府里没几个人见过,就连陆姨娘也只在抬妾那日见过一次,后来都没再出现,至于院子的事情,都是六爷的奶娘在帮忙打理。
胡管事便起了轻视之心,身为六奶奶,却连自己院子的事情都管不了,还被丈夫驱逐到别院,六奶奶当成这样,也是够窝囊了。
心里既然如此想,昨天知道六奶奶要来,便诚心要给她难看——一来,是他自己日子过得舒服,在碧玉别院当老大惯了,他可不想伺候别人,再者,自家丫头对六爷一见钟情,听说苏姨娘跟陆姨娘都是丫头抬上去的,若香儿也能入六爷的眼,那以后日子可就好过了。
如此一想,便想吓吓六奶奶,最好她在碧玉别院自己找个院子住进去,跟在将军府一样隐形,六爷要养伤一个多月,香儿日夜伺候,肯定能搞出什么来,可没想到香儿没搞出什么来,他自己先搞出事情。
就这样被收权了?他不想啊,在碧玉别院当管事真的很爽,主人家一年才来一两次,他便弯腰屈膝那几天,其余的日子他根本就是庄主,指挥着十几个奴仆,还自己住进了好的院落……
“从今天开始,管事就是彩娘,所有人都听她发派,胡先生是二奶奶的远亲,并非奴仆,所以没有赎身问题,待会东西收一收便请出府吧。”杜雨胜说到这里,发现大家神情都恭敬了许多,微微一笑,“对了,刚才帮胡先生说话的三个人,这个月开始,月钱通通减半。”
三人一听,都傻了,“六奶奶……我、我们……”
凉夏打断,“我们什么?连主人家是谁都分不清楚,还想领工钱?是不是太天真啦?你们出去问问,有谁家肯养不听话的奴仆?”
三人一听,都蔫了——三人平常靠着拍胡管事马屁,在工作上得到很多方便,可没想到这回却捅了大楼子,月钱减半。
暖春接口,“不过呢,我们小姐也不是那样不讲人情,只要你们好好工作,记得主人家是谁,要调回月钱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赏罚分明,才是道理。”
原本快死的三个人,听到这番话,眼睛又透露出生机。
杜雨胜很满意的发现,大家的态度都变好了。
在凉夏的鞭子跟暖春的糖果之后,她要下定论了,“我的规矩不多,就只有一项:听话,听话的有赏,不听话的有罚,要赏还是要罚,自己拿捏吧。胡先生,你把帐本跟钥匙交上来,余帐若是没有问题,就可回去收拾东西。”
胡管事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但又拉不下脸来相求。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杜雨胜交代完,正想转身,却见到胡香儿往前一步。
“六奶奶,爹爹失礼,六奶奶要拿回管事之权,我无话可说,但我并没有犯错,想继续留在碧玉别院服侍。”
杜雨胜想也不想,“不行。”
“六奶奶……”
她早就听顺娘说了,六爷房中的陆姨娘、苏姨娘都是丫头抬上去的,当时她便觉得非常羡慕,又恨自己是在别院,爷们都不常来,便缠着要爹爹去求,让她能到大将军府上服侍,凭她的姿色,只要能亲近六爷,好日子就不远了,两个丫头都行,没道理她不行,何况她身分更好,并不是奴仆,是华二奶奶江氏母系那边的亲戚,爷爷还是个秀才,说起来也能算书香门第。
可没想到爹爹回来却是道没办法,说大将军府第,近身丫头如果不是家生子,便是从小卖身府里的,都是看着长大的才行,至于能在院子里自由进出的嬷嬷跟管事,都是卖身奴仆,卖身契掐在手里,才不用怕下人搞鬼。
她在碧玉别院,是因为父亲在此谋事,所以便跟着在此,但要入大将军府可不是那样容易,二奶奶说了,若要进来也行,便是得签上卖身契,从此以后变成大将军府的仆,只是一旦卖身,要打要骂可是由着主人,也别以为可以挑主人,夫人把你发落到哪里便是哪里。
胡香儿一听,便知道无望,本来也打消念头,可没想到六爷会来别院养伤,六爷长得真好看,对她态度也很不错,不过喂过两次药,胡香儿便已经芳心暗许,正想着要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六爷对自己上心,将来要成为六爷房中的胡姨娘,给六爷生儿育女,可没想到隔两天居然就要搬离,美梦一下破碎,只觉得一片黑暗。
看爹爹的样子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求饶,眼见六奶奶就要进屋,她连忙开口,六奶奶竟一下便回绝。
“六奶奶,我会听话的,每天早起晚睡,您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跟您顶嘴。”
“还是不行。”
“六奶奶。”胡香儿心想,话都已经说到这分上了,居然还是不行,一咬牙,心想,求你不行,那我就逼你答应,念头转好了,立刻低声下气,一脸委屈的跪下,“香儿……也不过就是让六爷待见了些,还请六奶奶大度容人。”
杜雨胜笑了出来,这丫头还真能惹事。
虽然人少,但还是听到了“喔”的声音,好几人脸上同时出现了“香儿被看上了,难怪六奶奶非得赶他们父女走”的表情。
“我也不过就是让六爷待见了些,还请六奶奶大度容人”,以为有外人在,她为了面子所以不会计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