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周皓平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就不相信六爷听不出来。”
不过,周皓平偏偏跟他唱反调,回以茫然的眼神,逼着他只能硬生生的道:“她就是六爷庄子隔壁那只会咬人的老鼠!”
一顿,周皓平状似豁然开朗的道:“难怪我觉得耳熟,你记得倒是很清楚嘛!”
齐明聿真想掐人,可人家不只是身分高于他,连辈分也高于他。
“隔壁住了一个宵小,六爷能安心,我可放心不下。”
“不过是拿了一些最后会烂掉的桃子,有必要一直惦记着不放吗?”这小子是真不懂吗?惦记,是关注,也是在意。
“这回偷摘桃子,下回呢?不能不防。”
周皓平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难道你想接下来的日子都跟一个丫头耗上吗?”
“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无妨。”他非在这丫头身上扳回一城……好吧,他承认自个儿过于执着,可是不知为何,她那双直勾勾瞧着他的眸子一直萦绕心头,令他又烦又恼,忍不住就想跟她计较。
周皓平瞄了一眼窗外,“你觉得跟只小老鼠僵持不下很有意思,你就慢慢玩,不过,先看一下对面巷口那间卤驴肉的小店。”
眼睛微瞇,齐明聿贴着窗边往对面街道看了一眼,不当一回事的道:“这两个家伙真是眼熟。”
“原来你发现了。”
“这几日无论上哪儿都可见到他们,不就是要我记住他们。”虽然他们长得就是那种丢在人群当中也不会引起注意的人,可惜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会挑起他的警觉性。他在西北出生,从小在战场上长大,没了警觉性就别想活下来。
“看样子,有人不相信你来这儿是被那一位厌弃。”
“六爷应该关心的是,他们为何知道我在这儿?”
他在妓馆与皇亲国戚闹出争风吃醋的戏码,皇上一气之下将他驱逐出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四年前他闹过另外一出戏码,后来滚回西北,因此众人自然以为他又回西北了,结果皇上这次却是要他来庆丰,为何?当然是跟着性情温和的安王学习“修身养性”,免得他一辈子娶不到妻子。
“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那一位身边难免有几只来路不明的小老鼠。”而且,只怕皇上有意泄露齐明聿来这儿的事,目的当然是引蛇出洞。
“随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过闲人一个,毫无价值可言。”
“震慑西戎的屠夫将军岂会毫无价值可言?”
“如今不在西北,而是在庆丰。”
“但愿他们与你心意相同。”
齐明聿深深看了周皓平一眼,不再言语。没有的事就是没有,除非……但愿他在庆丰府的日子不会太热闹了。
走过来走过去,沈云锦看着那一整排的桃子,越看越心疼,隔壁庄子的主子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桃子烂掉吗?这是暴殄天物!
“姑娘,别再盯着人家的桃子,那位公子说了,姑娘若敢再动那些桃子,就要将你送官。”
紫燕想到昨日姑娘跟那位公子又碰上了,虽然这次不是偷摘桃子被逮个正着,换成那位公子在围墙上,姑娘在自家院中,可是两人间的火气完全不逊于第一次见面时。
“他是吓唬我的。”比邻而居,做不到敦亲睦邻,也没必要搞到送官吧。
“这太丢脸了。”
顿了一下,沈云锦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如今的身分送官真的很丢脸。“好好好,我用银子跟他买总可以吧?”
抿了抿嘴,紫燕还是先发出警告,“我想姑娘是白费心思。”
沈云锦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可是一个时辰后,当她从隔壁的庄子回来,不得不接受一件事—— 原来银子真的买不到人家准备放到烂掉的桃子。
“姑娘,我说了,你是白费心思。”紫燕有一种感觉,那位公子存心跟姑娘过不去,何况看人家的衣着就知道了,那是富家公子,若是为了一点银子就妥协了,岂不是太掉身价了?
沈云锦这个人一拗起来,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无论如何,不达目的,绝不松手。
“我看那家伙也是个骄傲的人,我拿银子交易,他只会觉得我故意拿钱砸人,换成是我,不也宁可桃子烂掉吗?”沈云锦喃喃自语的开始绕圈子,“除了人心,任何东西都有相对的价值……对,相对的价值,问题是,它们的相对价值是什么?”
紫燕觉得脑子快被绕晕了,连忙伸手扯住沈云锦,“姑娘,算了,银子买不到他家的桃子,可以上别家买啊。”
沈云锦脸上缓缓的绽放出花儿般的笑容,“银子太俗气了,如何能打动人心呢?”
“嗄?”
“他并非舍不得桃子,只是纯粹跟我过不去,若是我能够拿出足以吸引他的东西交换,他岂会拒绝?”沈云锦得意的扬起下巴,对于自个儿的聪明真是赞叹不已。
前一刻紫燕还觉得姑娘终于搞清楚状况了,人家就是跟她过不去,可是下一刻她又胡涂了,姑娘怎么还是不死心?
“既然那位公子存心跟姑娘过不去,又岂会愿意向姑娘妥协?”
“所以啊,我必须拿出足以吸引他的东西。”
紫燕觉得姑娘根本是陷入迷魂阵绕不出来,索性顺着她的思绪问:“什么是足以吸引他的东西?”
“不知道。”
紫燕傻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沈云锦信心满满的拍了拍紫燕的肩膀,“别担心,试试看就知道了呗。”
半晌,紫燕僵硬的唇角一抽,“姑娘,桃子不等人。”
“放心,不出三日我就可以将这些桃子都收下来。”
姑娘在这道围墙前面绕了不只三日了,紫燕实在不想泼姑娘冷水,可是脸上的表情又藏不住真心话。
“你家姑娘的运气向来很不错。”
“是吗?”偷摘桃子的时候被逮个正着,这叫运气很不错吗?
沈云锦忍不住跺脚,“你有意见吗?”
紫燕连忙摇头,可是“没有”两个字如何都出不了口。
见状,沈云锦恨恨的咬牙切齿,“你对你家姑娘也太没信心了。”
姑娘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四年前,紫燕只有一个答案—— 不值得,可是来到庆丰府这四年,她实在胡涂了。
紫燕八岁来到沈云锦身边,当时的姑娘生性胆怯,总是娇娇怯怯的缩在夫人身后,听说是遭到野猫袭击,吓得晚上一直做噩梦,从此胆子就变小了。四年前,二月十二花朝节,皇家牡丹园对外开放,原本姑娘身子不舒服,应该留在府里,可是府里的姑娘都要去,姑娘不想被排除在外,硬是拖着病体去了。
虽然当日她跟着姑娘去了牡丹园,但是丫鬟小厮全部留在外面不准进入,她只能将姑娘托给大姑娘——三爷的嫡长女,没想到短短一个时辰之后,姑娘就出事了,听说是看到镇国公世子太激动了,整个人扑过去摔在镇国公世子面前,抬头看了一眼竟吓得晕过去。
回府之后,姑娘生了一场大病,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大夫束手无策,突然,二爷以姑娘“失仪”为由,斥责夫人,要夫人带姑娘来沈家的老家庆丰府思过,不过,她们不住老宅,而是住在二爷在此的庄子。
她们来到庆丰府不久之后,姑娘就完全清醒了,却彷佛变了一个人,以前的怯懦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有胆量有魄力,不过胆子太大了,旁人可受不了,惊险不断,当然,欢乐也不断,待在姑娘身边的日子可谓“多采多姿”,前一刻会觉得她很了不起,但是下一刻会想跪下来求她别折腾了。
总之,这个令人“捉摸不定”的姑娘搞得她头都晕了,实在不知她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迟迟不见紫燕出声回应,沈云锦恼怒的磨牙,她做人有这么失败吗?昧着良心说她值得信任又如何?“你等着吧,看你家姑娘的厉害!”
紫燕抱着胸口叹口气,默默祈求上苍,姑娘还是别太厉害了,以免她承受不了。
第二章 美食的交流(1)
齐明聿自认为如今是闲人一枚,可是真教他游手好闲,只有两个字—— 难啊!所以,每隔两、三日他就要进城一趟,挑间不起眼的饭馆酒楼吃饭,听人家闲话家常。
这可以说是他在西北养成的危机意识,无论身在何处总要耳听八方,掌握当地局势,即便未来这儿之前,他已经派人细查一番,可是世事多变,当然要时时更新他所掌握的情势。
一开始,他真的只是随便听听,可是很快就听出意思了。
市井小民间的言谈有夸大之嫌,也多有揣测之疑,然而细细品味,却可以从其中挖掘出许多秘辛,窥探出这儿的官商动态。
“你们听说了吗?林家的商队又遭劫了。”
“近来在祈州混得风生水起的林家吗?”
“对,这林家可真是倒霉,今年第二次了。”
“错了,是这林家太不识相了,以为给祈州知府当妾的庶女很得宠,盗匪就会给面子,殊不知盗匪可不是谁的面子都给。”说话的男子伸出右手食指比了比上面,“我看啊,林家是得罪那个……”
旁边的人恍然一悟,可是又心存怀疑,“那一位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这你就不懂了,还不是因为怕人家派兵。”
“这些盗匪就不怕祈州知府派兵吗?”
“九华山可不是全在祈州的地界,祈州知府难道还能管到人家的地盘上?”
“这些盗匪不会专劫祈州的商队吧?”
“这倒没有,从南吴来的商队也经常遭劫。”
“南吴的商队倒是无妨。”
“好啦,少说几句。”
其实,他们的声音很小,又是坐在最角落,寻常人无法听清楚他们谈话内容,可齐明聿是习武之人,更有在战场上厮杀练出来的耳力,倒也听得明明白白,而坐在他对面的齐白也一样,两人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
“爷,我去一下十味铺,顺道去干果铺。”
“六婶喜欢藕粉桂糖糕,记得多买一些。”
齐白点头应是,便起身离开饭馆。
齐明聿状似随意的瞄一眼对街的茶棚,两个跟踪者对齐白显然没有兴趣,他继续若无其事的吃着馄饨,待那一桌八卦的人离开,他又待了片刻,方才扔下几个铜钱走人。
他带着两个跟踪者绕了一圈,再到干果铺跟齐白会合,一起回庄子。
“那三个是湘州来这儿收购药材的商人。”
齐明聿对于有兴趣的闲言闲语首要之务是确认可信度,若是寻常老百姓,搁在心上就好了,不必太计较,若是相关之人,就得好好琢磨了。
“以后,让齐凛和齐越闲着没事就四处吃吃喝喝,有意思的消息就呈给我,特别是知府家的事。”
回到庄子,齐明聿什么事也不干,状似惬意的窝在树下乘凉,实则是陷入苦思。
即便不是乱世,还是会有亡命之徒占山为王,只是祸害不大,朝廷当然没必要为了几个不成气候的盗匪大动干戈,而这些盗匪就专门靠打劫小商人,或是接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营生,总之,他们不会不知死活对上势力庞大、有护卫的商队。
林家是祈州的大商户,如今生意已经遍及整个大周,他们有自个儿的护卫,这些盗匪不会对他们下手,就怕财物没劫成,反而搭上生命,除非他们不是普通盗匪。
“闲人在琢磨什么?从城里回来就一直闷不吭声。”周皓平命人搬了一张交椅和几案出来,再泡上一壶茶,配上齐明聿从城里带回来的糕点,这才是真正的惬意。
“我觉得很奇怪,知府的儿子是庆丰一恶,可是他的官声倒是不坏。”齐明聿也不拐弯抹角,六爷在庆丰府经营好多年了,想必挖掘出来的秘辛不少。
喝了一盏茶,周皓平稀奇的道:“你不是闲人一个,何必关心这种事?”
“我不能好奇吗?”
周皓平别有含意的一笑,并不戳破他的谎言,“庆丰知府张毅山算得上行事公正,谁也别妄想用银子从他手上买下人命,而且百姓受了冤屈递状纸,他绝不会置之不理,还有,他也是个能干的,庆丰几次遇到水患,百姓总能得到妥善安置,朝廷拨款赈灾,银子也会很实在的用在百姓身上,他的官声岂会不好?至于小霸王,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了点,倒也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若是那日你在茶馆瞧仔细了,会发现他不赊账,可见不是贪小便宜之人。若有机会你去知府府邸前转一圈,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知府痛打不成材儿子的戏码。”
齐明聿明白的点点头,“他这个官很懂得表面功夫。”
“你以为容易吗?”
不容易,但是齐明聿有不同的见解,“除非不想升官发财,当官的岂能不懂得表面功夫?”换言之,不是容易与否,而是愿意与否。
略微一顿,周皓平点头道:“此言不假,不过凭此人的才干,只要寻几个老友推荐,早该高升当京官了,不应该一直被压在这儿。”
“六爷是说有人压着他?”
“我看确是如此,当然,他好像也不是非当京官不可。”
齐明聿想了想,道:“庆丰掌控与南吴的边贸,这儿的官一个个吃得满腹肥油。”
“你有所不知,张毅山的曾祖父经商致富,张家的家底比我还厚,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要不朝廷拨款赈灾时,他岂能对那些银子不动心?”
“银子再多也不嫌弃。”
“银子再多也不嫌弃,那是因为权势也不缺。”
关于这一点,齐明聿倒是无话可说,有了银子,就想要权势,有钱有权之后,才会更贪,换言之张毅山此时位于渴望权势的阶段,升去当京官该是他的首要之务。
“你应该不知道,张毅山是皇兄代父皇主持科举亲定的探花郎,若能升去当京官,早晚会入了皇兄的眼,得到皇兄重用。”
“难道他胸无大志?”
周皓平没好气的送他一个白眼,“胸无大志索性承继祖业就好了,何必十年寒窗苦读,一心出仕?”
“也许,他只是想摆脱商人的身分。”
周皓平的眼神变得又冷又硬,口气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不说了。”
齐明聿唇角一抽,皇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任性啊。其实他很清楚安王的意思,不过,他不会任意揣测、预设立场,这很容易使自个儿在观察局势之时存有偏见。
这时,阵阵香味越过围墙飘来,热辣之中有药香,也有肉香,挑逗人的味蕾。
周皓平最难以抗拒的就是美食,两眼瞬间发亮,垂涎的咽了口口水,连忙推着身边伺候的内侍何升,“老何,去瞧瞧是什么香味如此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