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拿起那份资料,被上头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
心脏激动狂跳,她慢慢地翻开一看,只见里头满满详载着有关她的一切,从她出生,到她十七岁……
她的脸色一截截刷白,不太明白自己的调查资料怎么会锁在唐则安的抽屉里?
接着,她的视线盯住抽屉里的另一张纸。
那是一张旧报纸的剪报,报上刊载着的,正是十年前她和父母全家出事的照片和报导!
惊恐地后退一步,她无法理解,唐则安收集这个剪报要做什么?
他甚至还调查了她?
为什么?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是有计画在接近她?
愈想愈混乱,也愈害怕,满脑子的疑问一个比一个大,却怎么也想不通。
第9章(2)
就在此时,手机传来一则简讯,轻轻的几个单音,还是让她惊跳了一下。
滞顿了好半晌,她才拿起手机,盯着萤幕。
上头显示着一个新讯息,来电号码却隐藏不显示,她纳闷着,点进去一看,人整个呆住。
简讯里只有六个大字。
唐则安是凶手!
这是……什么意思?她屏住气,惊愣着。
接着,又有一则简讯传来。
她再看,吓得手不停颤抖。
唐则安杀了你父母!
是谁?是谁在恶作剧?到底是谁?她又惊又怒,冷汗直流。
接着,第三则简讯又传到她手机里,她看完之后,骇然失魂地坐倒在地上,手机从手中滑落。
萤幕上,清楚地写着——
十年前童家车祸,肇因于唐则安在山道蛇行,童定兴闪避不及,撞上山壁着火,唐则安见死不救,仓皇逃逸!
这是假的!是有人要中伤唐则安,才故意胡扯的!
她全身战栗,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唐则安藏在抽屉里的东西,却又让她忍不住起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年前的旧事,为什么现在又回来兴风作浪?
那明明是一场意外……所有人都说是意外……
她的震惊尚未歇止,简讯又像幽魂一样,接二连三地传来。
他是为了赎罪才领养你,为了求心安才和你在一起。
他对你只有同情,没有爱。
你能和一个凶手一起生活吗?你对得起你父母吗?
字字像要将她逼进绝路,她恐惧地将电池拆掉,冲出房间,无助地站在客厅中央,喘着气,情绪沸腾,脑中不断回想第一次见到唐则安的情景。
他主动到教堂找她,一副好像认识她的模样……
他说他见过爸爸……
他直接申请收养她……
那时……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是她?他为什么会找上她?
然后来到台北,就在这间客厅里,他告诉她,他欠了她!他要把她原有的一切还给她!
那些话,当时她不明白,现在想起,却隐隐和简讯里的指控连成一气。
唐则安……真的……是凶手?
真的……只是在对她补偿?所以……他才拚命治好她的脸?所以才照顾她,就只为了……
减轻他的罪恶感?
这……就是他内心那个黑洞吗?
她睁大双眼,每回想一次他所说过的话,他为她所做的事,泪就流得一次比一次凶。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才不会相信这些谣言……绝不会去信……
“我要问则安,问清楚……”她抓起电话,按下他的手机号码,却在铃响一声时,猛然打住,匆匆挂断。
唐则安曾说过,她不可以爱他,否则,会下地狱……
他……不许她爱他的理由,就是这个吗?
因为,他是当年她全家出事的肇事者?
她怔怔地出着神,心如受绞刑,痛彻心扉。
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开口问他?
该怎么问他,他是不是杀了她父母的人?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他承认了,她受得了吗?
自己最深深挚爱的男人,竟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而她,直到昨晚,还在他怀里厮磨……
这种事,她能承受吗?
她……能原谅得了自己吗?
狂乱地揪扯着头发,她全身止不住抖瑟,跪趴在地上,凄喊痛哭。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凌乱的思潮像个漩涡,正将她拖往黑暗深渊,在这近乎崩溃的一瞬间,她才知道,这种内心不断撕扯挣扎,无处躲藏,恐怖煎熬得令人痛不欲生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地狱……
唐则安所说的地狱!
***
唐则安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的手机响了一声就停了,上头显示的是家里的号码。
童煦和找他吗?她怎么不用手机?
蹙着眉,他回拨给她,可是她的手机未开机。
没电了吗?他改拨家里,但响了半天,没人接。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状况?她应该在家的啊!
“唐先生,文件找到了吗?”会计师问他。
他回神,道:“哦,我请人帮我找了,应该放在我家的书柜……”
说到书柜,他陡地定住,神情丕变。
书柜!他竟然叫童煦和去找书柜!
他霍然起身,抓起西装外套就往外冲。
“唐先生?”会计师惊讶地喊他。
“我临时有事,我明天再来。”他丢下这句话,就焦急地奔出事务所,往回家的路上狂飙。
别紧张,应该没事的,那里上了锁,钥匙他也藏着,煦和不会发现的。
对,不会有事的,她一定只是在忙,或是在洗手间,或是在阳台……
他不断安抚自己,可是心头却被忧虑紧紧攫住,连开车的手都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回到大楼,按了门铃,没人应门,他的心就开始下坠,赶紧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大声喊着:“煦和?煦和!”
屋子里空荡荡的,平常都会在客厅里笑着迎接他回来的人,在哪里?
“煦和!”他急得打开她的房间,不在。
不在厨房,不在客房,不在储藏室……
然后,他看见他的房门开着,走进去,他就惊瞪地呆住了。
抽屉……开了!
那藏了十年的秘密……被打开了!
他最怕,最痛,最苦,最恨的过去,现形了……
蹒跚地走到书柜前,剪报还躺在抽屉里,童煦和的调查书则掉在地上。
煦和看到这个,会有多震惊呢?
她会怎么想?她一定很困惑吧?一定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那么,她为什么不打来问他?为什么躲了起来?
“煦和!煦和!”他心痛焦急地喊着,转身找人,却在床边踩到什么,低头一看,是她的手机电池,而手机就掉在一旁。
她的手机为什么会掉在这里?
他脸色微变,弯身捡起手机,将电池装回去,开机,查了她最近的来电,是他打给她的那一通。
然后,他看见了一封未读的简讯,打开一看,当场骇然变色。
你和唐则安根本不该相爱,死都不能爱!离开他吧!你们在一起只会更痛苦而已。
是谁?是谁传这种简讯给煦和?
他大怒,发现连续好几则简讯在同一时间传来,于是一一打开。倏地,他惊恐地倒抽一口气,似乎有什么在心里炸开,痛,瞬间窜遍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
这个人……知道他是凶手!
知道他的事!
那么……煦和也看到了……
“不……不……不——”他疯狂地大喊,嘶声力竭地大喊,喊到哑,喊到内心泣血。
到底是谁要做这种事?是谁……要拆穿他,拆散他们?
一定是李瑞芸,他的事,只有她知道。
他的脸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立刻打电话向她质问。
“不是我,我没说。不过,你爸爸好像一直在调查童煦和的事,他最近常常找江秘书,想办法要把你们分开……”
江秘书?
他一凛,他之前为了找童煦和时对他露了口风,以那家伙的聪明能干,是有可能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则安,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别人。”李瑞芸冷冷地道。
“是……你说的没错……”是他的懦弱把一个事件变成了梦魇……
“赶快找到童煦和吧!以她的个性,她绝对会想不开的。”她叹口气,提醒他。
他心猛然一震。
煦和……会做什么傻事?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让她爱上你,而你,也不该爱上她,结果你很可能因此……而害死童家最后一个人,变成真正的凶手……”李瑞芸的语气很重。
他被她的话击倒了。
忍着十年的自责和罪恶感,以强硬姿态武装自己的那层外壳,碎了。
挂上电话,他颓然坐倒在沙发上,怔然无言。
原来,他并没有那么坚强,他只是个不知道如何面对内心已腐败溃烂伤口的胆小鬼……
现在,他得用自己的力量止血,由自己去承担一切后果。
所以,他必须找到童煦和,他要亲自向她认罪,然后,由她来为他判刑。
他,再也不逃了。
第10章(1)
童煦和没想到唐则安这么快就找到她,快得她都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脸色苍白,激动地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唐则安的脸色比她还要苍白,他的眼睛充满血丝,下巴的胡碴没刮,整个人像是从地狱走出来般憔悴狼狈。
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他几乎没吃没睡,疯了似的到处找她。
最后,他雇用三家征信社,布下天罗地网,终于查出她人在这里,在她父母亲的长眠之地。
当年,童定兴夫妇的骨灰,就是撒在这座山头,而这里离迎曦村还有一段路,童煦和似乎是从台北包了一辆计程车来到这里。
单程,计程车早巳下山,她却留在这个寒冷冻人的地方,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问我?”他一步步走向她,在离她两步的距离站定,眼睛直盯着她凄惶的小脸和哭得红肿的双眼,胸口涨满了酸楚和心疼。
这三天,她是怎么撑过来的?她都在想些什么?她打算做些什么?
“我……要怎么问?”她颤声道。为什么要问?不问,就已猜到了答案;不问,就已经够哭碎肝肠。
“直接问,不需要躲,不需要逃,你想知道的,我全部都会告诉你。”他紧声道。他不逃,却换成她想逃了。
人真的太脆弱了,面对痛苦时,宁可选择逃避……
“可是我并不想知道,一点都不想知道……”她退后一步。
“猜疑比丑陋的真相更容易伤人,你难道要一直活在不清不楚的猜疑中?”
“这是我的自由……”
“煦和,听我说……”他不能让她闪躲,否则她会和他一样,永远陷在痛苦里,跟着伤口一起溃澜。
“不!我不听!”她瞪大眼睛,惊喊。
“正如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以及你猜想到的,是我,造成十年前那场车祸的人就是我。”他打断她,直接坦承。
“不要说!我不想听!不想听!”她捂住耳朵哭喊。
“你必须听,因为你是童家唯一活下来的人,你得知道是谁害你失去一切,是谁……把你变成今天这样……”他上前扳开她的手,沉痛地低吼。
“别碰我!你这个凶手!”她甩开他,气恨地嚷着。
他如同被打了一巴掌,僵立当场。
从她口中说出“凶手”二字,比利刃刺心还疼痛。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她看他一脸受伤,心一窒,爱恨交织,泪流满面。
“对不起……”他垂下头,深怀歉疚。
“现在才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切……都已造成……”她哭道。
“我们先下山吧!下山再说,这里太冷了,你会受不了的……”他不想和她在这里谈,他怕,如果她情绪一失控,随时会往下跳……
“我不走。”她来这里……是向父母忏悔的,忏悔她爱上了杀他们的凶手。
忏悔她……即使在知道了这个可怕真相之后,依然深爱着他……
“煦和,别这样……”
“我还有话……要对我爸妈说……跟他们说……我找到害死他们的人了……但……也爱上了这个人……爱他爱得不知道该怎么恨他……”她说着说着又哽咽啜泣。
他深受震撼,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一定会很生气吧……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呜……我好差劲……好没用……”她哭得摇摇欲坠,最后跪倒在地。
“煦和!”他想过去扶她,却被她暍止。
“别过来!你离我远一点……”她瞪着泪眼。
他止步,疼惜地看着她。“他们不会怪你的,做错事的是我,是我偏偏去找你,是我自作主张领养你,如果我不带你下山,如果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就不会……”
“是啊……都是你……你为什么要来迎曦村?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淡忘?那么,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这事件……就永远只是个意外……”她仰着泪脸,喃喃地道。
有时,人们要的并不是真相,他们要的,只是个能让自己接受的说法,这样就够了。
“如果,那天没有在树林里遇见你,我就不会去调查你的事了,不会知道你的身分,不会觉得内疚而想照顾你……”也许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
那天在树林里的邂逅,如今回想,只觉得奇妙。
如果不是上帝的安排,为什么他们会在那里相遇?
“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同情我?只是想赎罪吗?”她突然问。
“一开始,是的,我是为了减轻罪恶感才领养你,照顾你,可是后来……后来却情不自禁爱上了你……爱到连自己都无法克制,明知道不可以,却停不下来,明知道这样只会让我们两人更痛苦,但是……再苦,都想爱你……”他倾诉着内心的纠葛,不再隐藏任何感情了。
再苦,他都想爱她……
听着他深情的言语,她的泪水整个决了堤。
他是真的爱她!真的很爱她……
她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他们愈是相爱,她就愈恨自己,恨自己无法恨他,恨自己无法不爱他,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掉的……
“不要说了,再多的爱,都减轻不了我们的罪……”她啜泣着。
“你没有罪,煦和。有罪的人是我,你要我怎么做,你说,也许追诉期已过,但如果你要我去自首……”他宁可她把一切归咎到他身上,也不要她自责。
“自首?你现在去自首有什么用?我爸妈就能活过来吗?”她怒嚷。
“那么,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他拧着心,等着她发落。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走吧!”她拭去泪水,心灰意冷地道。
“你要我走?那你呢?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他凛然盯住她。
“我要在这里……静一静……想一想……”她转过头,不看他。
“要想跟我一起下山再想,在这个温度不到三度的山头,你会冻死的!”他低暍。
“冻死……也不错,听说不会觉得痛,像睡着了一样……”她说得有如梦呓。
他脸色大变,冲过去,踉住她的手拉起。
“你在想什么?我不准你胡来,跟我回去。”他强拖着她往他的车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