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一个个老谋深算,遇到这事一个个变成了鹌鹑,朕要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皇帝凌厉的眼光扫过,一个个大臣都不禁低垂了头。
“皇上,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就是提高税收。”不知道哪个情急的提了这么一句。
“蠢!”皇帝瞪大了眼睛怒喝。
因为连日来的内忧外患,已经夜不安寝、食不知味的皇帝陛下心火炽盛,“就算把盐、茶、棉税赋都提高到普通百姓吃不起,穿不起的地步,也填补不了受灾省分的窟窿,再说,这根本缓不济急。”他断然否定这个馊主意。
朝堂上一下静谧无声,没人敢大声的喘气。
“来人!”皇帝高喊一声。
金銮殿外候着的太监连忙过来应声。
“去把朱佾开给朕找来。”
“遵旨。”
太监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即出了宫门,十万火急的去了国舅府。
朱佾开对外头的动静也不是全然一无所知的,反倒因为人在家中坐,对外的消息更加灵通。
它山堰、郑国渠、灵渠和都江堰四大河渠纵贯整个龙图国,这些年来皇帝虽然励精图治,但水利工程不是一蹴可几的事情,春旱夏涝秋无雨,冬季怎么过?着实为水利之事伤透了脑筋。
它山堰所在的樟溪河床较浅,因而旱季容易发生海水倒灌,造成淡水碱化,雨季容易泛滥成灾,没有投入大量人力花上数十年整治,很难看到成效。
听到皇帝要召见他,朱佾开这回没有推托,天灾不可怕,人祸才严重,要是没把这事妥善处理,往后问题恐怕层出不穷,若是旱涝之灾连着来,百姓连想吃一碗粥的机会都渺茫了。
攸关于民,不是他该考虑个人仕途、利益的时候,他跟着太监一同去了宫中。
“吾皇万岁万万岁。”朝堂上一干官员都等着他,他也得给皇帝面子,跪拜山呼。
皇帝摆摆手,“平身。”
朱佾开起身后也不开口,由着皇帝吩咐自己。
皇帝这会儿没心思和朱佾开打官腔。“朕让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摸索不过来,让你过来参详参详。”
“陛下,微臣现下是待罪之身。”
“你放屁!”皇帝直白的骂了粗话,接着又把它山堰溃堤、户部的难处说了一遍。
“让你来是给朕和天下百姓想条活路出来,你是殿阁大学士,朕有事不找你要找谁?”
接着他唤朱佾开站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想要回你的位置,就给朕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殿阁大学士,职责参与机要,起草诏令,皇帝不想看的奏章有代批之权,是掌有实权的宰相之位,每日要经手的事情能少吗?没有过人的思虑和能力,是坐不好这位置的。
皇帝这般说道,是承认他的能力了。
“敢问弘文馆大学士没有任何见地吗?”朱佾开捅了皇帝一刀。
“那个老匹夫病了,告假!”皇帝冷冷的瞅着他,就让你蹦跶,要是你拿不出好主意,朕也会让你永远告假!
朱佾开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也不卖关子了。
“微臣有一法子倒是可行。”
皇帝急不可耐的追问:“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宁波富庶,商贾多如牛毛,凡捐粮千石以上的人家,皆可免了三年赋税,重点是,其子孙代代皆可入州府学堂就学。”
“行吧,你怎么说就怎么做。”皇帝略一琢磨,商贾为贱,却有得是银子,这州府学堂一般商贾再有钱,家中子弟也不见得能入得了学,如此叫他们用银子换地位,的确是可解燃:眉之急的办法,他允了!
没几日,朱佾开丢掉的殿阁大学士位置又回到他手中。
皇帝让华傅来传话——
“赶紧给朕滚回来做事,你给朕拿乔,朕没罚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至于赏赐,国库拮据,就别想了!”华傅最后把钦此二字喊得响亮。
“让华公公见笑了。”
“明里,这些日子国舅爷不在朝上,陛下劳心劳力,白头发又多了,每日上朝国舅爷不在那位置上,咱家见着心都慌。”
仍旧是笑咪咪的脸,只是不知有几分真心,但有什么关系,真心这种东西是时候够用就好,只不要一分全无就行。
朱佾开回镜躬阁,把这事说了。
伏幼如今已有八个月身孕,肚子在五个月时就像吹气球一样大了起来,让她每天睡不好,脚也都水肿了,半夜还得朱佾开替她乔肚子、捏腿,要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她这会儿腰际塞着个大迎枕,整个人圆圆润润,要她形容自己,就是一只母企鹅。
因为怀孕的因素,她时不时会心情低落,朱佾开无奈之下,心疼老婆的他把李氏都请过来和她作伴了,妤解她的低潮烦闷和莫名的忧伤。
李氏今时今日已和在舄水镇时不可同日而语,她身上的衣料、发上的钗饰都是当家大太太的派头,一走出去谁都要高看一眼。
她见女儿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不禁怀疑道:“莫非是双生子?”
这双生子虽说非常少见,但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这肚子就好像随时要涨破了般,青筋隐隐浮现,瞧着好不吓人。
她酱菜园开了好几家,忙得连多想些什么都不容易,来照看女儿,她乐意,却抽不开手,百忙中来了,这一看哪还顾得了什么生意,全丢了,和伏临门说了声,专心过来照顾女儿。
朱佾开此举堪称英明,有了李氏的陪伴,伏幼心情开朗了许多,不再整日厌倦没精神。
原先李氏也是想着把娘家父母都接到京城来享福,两个老人家却说他们老了,没太多想望,能和儿子媳妇守着铺子,和乐融融过日子已经是不敢想的好日子,万万没有娘家父母去长住女儿家道理,路途遥远,京城他们大概是来不了了,要是女儿女婿还念着他们两老,能抽空回舄水镇看看,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姥姥最盼望的就是和舅舅一家住在一块,老人恋故土,她和姥爷当时肯搬到镇上已经是非常给娘面子了。”伏幼分析给她娘听,安慰她。
“说得也是。”李氏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这话题了。
朱佾开拿回了殿阁大学士的官职,又开始忙了起来,除了上朝议事,皇上经常留他下来议事,通常不把人榨干,不放他回家。
因为怀孕月分大了,行动不便,伏幼的心思都在自个儿的肚皮上,加上朱佾开常常回来得迟,见她睡下,就会在外书房歇下,等她睡醒,他又早早出门去了,一来一往,夫妻居然有好几日没碰上面。
这事可大可小,趁着李氏回家去看看,她问清楚朱佾开人在府里,扶着月缳的手去了外书房。
“你这么重的身子,有事让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走老远的路?不是有软轿?丫鬟们都干什么吃去了?”朱佾开一见她挺着大肚子过来,立刻放下手边的事务,也把与他商议事情的下属遣走了。
“没事,刘太医说让我多走动走动,对胎儿好,将来生产也容易。”她是很愿意走动的,身子越重越需要动,这道理她懂。
“稳婆和医女我都让她们候着了,有事随时可以过来,又或者让她们住到府里来比较稳妥?”他扶着伏幼小心翼翼坐下,照惯例,背后左右都替她放好软垫,见她坐得舒坦了,这才拉过椅子坐到她身边。
“我的事你倒是都安排好了,唉,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有家归不得,难道朝中大臣都跑了,皇帝陛下就剩下你一个得用的?”之前习惯了朱佾开在家,如今他人忙得早出晚归的,她还真不舒坦。
朱佾开笑着搂了她已经无法环抱的身子。“我这不是替你把岳母找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我娘就好,老公可以不要了?”
“等这阵子过去,往后应该会好些。”他轻点她的鼻子。
“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它山堰一场山洪暴发,灾民死伤无数,加上出兵都是国,几乎掏空了一半国库,朱佾开就算回家只字不提,她也知道陛下要他回去是想办法充实国库。
谨说起来惊得很,云行,还议税变的能落到国库里,有那馨易办到吗?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再说了,皇帝嚷着穷,怎么不见他把私库打开来救急?
“外头的事用不着你担心,你只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了。”这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也是,如今她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件事。
担心再多,她又帮不上忙,还添乱呢。
见下人来禀报又有某某大人前来找他,伏幼阻止了他想送她回镜躬阁的打算,让他讨论正事要紧,早点忙完了,也好早点陪她不是?
经过这些日子,伏幼对于夫君和他那位皇后姊姊之间的关系,也琢磨出一些味了。
说是亲姊弟,但感情看起来真不怎么样。
除了大婚隔天,他们夫妻俩入宫,她把朱佾开叫上前垂问了几句,之后国舅府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皇后娘娘几乎是不闻不问的。
也罢,是她强求了,她是一国之后,不能轻易出宫。不过,派个人来问两句,表达一下关心之意总可以吧?
好吧,她又要求过了。
人人都以为国舅爷的荣耀是因为朱府出了个皇后,的确,皇后庇荫的功劳不可没,不是有句话说鸡犬升天?
但是她以为,朱佾开自己的才干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倘若朱佾开是个纨裤,皇帝看都看不上,哪还想重用?
江山又不是拿来玩的。
这位皇后对待自己的亲弟弟还不如大小白氏平常的嘘寒问暖,就算朱佾开不怎么赏脸,她们也时不时会亲手做套衣裳过来,只要他收下,就高兴得像中了乐透般。
血缘是什么东西?有时候比没有血缘的人还要冷漠。
不过无所谓,朱佾开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往后由她看顾。
秋天,伏幼生下一子,母子平安,朱佾开取了一个檀字,叫朱檀。
伏家人得知消息,乐不可支。
同年,伏观抱着试身手的心情参加了秋闱,竟一回便中了举,来年春天春闱自是也上场,考试地点在贡院,考试时间整整为期三天,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解决,对每个考生来讲不只是精神上的折磨,更是身体上的摧残。
李氏派人每日去贡院前守着,自个儿担心着急的吃不下、睡不香,每天都给佛祖上香,祈求神明保佑,倒不是非要儿子拿个什么名次回来不可,纯粹是一片父母心,怕他在里头熬坏了身子。
她给囝儿做的肉脯和咸鱼,也不知吃了没有?
伏幼倒是不像她娘那样坐立不安,她对自己大哥有信心。
果然,发榜时好消息便传来了,伏观不负众望地中了贡士,因为文章极佳,还是本科会元。
伏府来了报喜的官差,伏临门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李氏更是激越得只会抹泪和傻笑。
伏幼终于放下一颗心,哥哥金榜题名,前途不可限量,往后想在天子脚下当官不会有大问题,爹娘辛苦操劳一辈子,终于望子成龙了。
这一年年底,伏幼又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朱佾开取名为朱佑。
这两年,伏幼除了在家带孩子外,还得帮着府里众多的庶女庶子找对象,有些个年纪大的都超过二十了,再不相看,恐怕会找不到人家。
伏幼也没胡来,仔细的筛选饼人家,做好身家调查,还偷偷安排着让彼此在屏风后见了面,这才送作堆。
这波出清行动中,大白氏已经高龄二十三岁的女儿和长子都找到对象,至于八爷,他倒是有志气,他说自己的对象不劳嫂子操心,他想要的时候,对象自然会出现,非常的有信心。
他娘小白氏听完,只撂下两个字,“蠢货!”
凭他一个庶子能找到什么好对象?有人肯替他担那份心,居然不领情还往外推?不知死活的笨蛋!
除了忙碌这些,伏幼的生意搭着朱佾开的便车,铺子已开到了淞江地界。
钱滚钱,她如今不拿帐簿来细瞧,也记不住自己到底开了几家铺子了。
这两年朱佾开也越发沉稳,只是皇帝年纪大了,尽避已立太子,仍有皇子怀有夺嫡之心。
朝中明着暗着已有太子党和十皇子党的派别,太子会势弱,起源于去年西南粮食歉收,闹饥荒,皇上下旨赈灾,太子揽了差事,哪里知道赈灾未成,却惹来百姓哗变,若非当地驻军紧急调派他处军队镇压,朱佾开也赶往当地收拾烂摊子,只怕事情难以善了。
见缝插针的十皇子趁机崛起,拉拢群臣,小动作不断,把京畿搞得暗潮汹涌。
更糟糕的是皇帝病了,命太子监国,百官平时要上个奏折都要经过太子这一关,自然有许多太子不想让皇帝知道的事情就绝对不会传到皇帝耳中,他坦言是要让父皇安心养病,但是善于揣测上意的群臣都看得出来,皇帝渐渐变得耳聋目盲了。
太子既然监国了,那继位登基的日子还会远吗?
习惯站队,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的臣子们,一个两个在恳求晋见陛下被太子推拒后,心里都隐隐有了不是很好的想法。
这其中,包括了朱佾开。
明着,皇帝还活着,太子对十皇子的打压行动还不算血腥,但是距离赶尽杀绝也没相差多少了,要是皇帝哪天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很难看了。
夺嫡,古往今来都以血流成河为收场。
朱佾开见不着皇帝,本想往青鸾殿去向皇后打探打探消息,怎知路上忽有个小太监仓皇的拦住他的去路,原来是华傅让他的徒孙给他送讯,不让他见皇帝的太子这会儿在给皇帝侍药呢。
小太监说完,逃命似的跑了。
侍药,不是侍疾。
朱佾开阖眼,衣袂在风中飒飒作响,人却纹丝不动。
片刻,乍然掀开眼皮,目中精光四射。
莫非是要逼皇帝立继位诏书?怕万一皇帝神智不清地把皇位给了李贡或是其他人?
他瞄了眼今上安养身子的寝殿,心中万般感叹,太子啊太子,你这是不耐烦了,觉得自己的父皇活太长了吗?
就算他是自己的亲外甥,也知道他不是很靠谱,但朱佾开曾希望过,他在对付自己的父皇时,能顾念一点父子之情,别让人太失望了。
但是显然,他奢求了。
华傅冒死让人来给他送信,是提醒他该趁早作打算,抑或是别有他意?
至于皇后,摆明是和儿子站在一块儿的。
看起来,他来这一趟是多余的了。
他踅回来处,沿着长廊慢悠悠的步出宫门,临上马车前望了眼覆在皇宫上头的阴霾乌云,这是要变天了。
还未坐定,谁料到变生肘腋——
只听见一阵利刃破空之声,一把刀直向着他的门面而来。
凭他的武功,朱佾开大可一闪过或者破马车而出,可他没有,心平气和的看着眼前从车底摸上来的蒙面黑衣人,像是早就知道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