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就成绩斐然。”
“你阿姨苦苦挣扎了廿多年,苦乐自知。”
“我看她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你要不要试一试?”
“慢著,”玲玲学得精乖了,“我不要从头开始。”
“什么?”
“我不要经过艰苦的阶段,扮演往上爬的小角色,这次我一出场就要做大明星。”
周阿姨点点头,“我明白,一开始你已是成功人物。”
“对!”
“玲玲,你的态度很有商榷的余地。”
“咄,游戏而已,又不是真的。”
“假如是真的,你又如何应付?”
玲玲有点悲哀,“假如是真的,在任何困难处境下,都不得不逐日熬下去。”
周阿姨又笑。
在她眼中,玲玲既幼稚又无知,但却天真直爽可爱,一无可取,却又十分可取。
“成功的人士,嗳?”
“是。”
“好的,让你去试一试那个味道。”玲玲睁开眼睛。
大理石的写字台,皮制靠背椅子,偌大办公室静寂无声,玲玲端坐椅子上,尊严一如女皇。
对面坐著她三个得力助手。
大家像是遇到一个极之棘手的问题,无法解决,这个会开了有一段时候了。
玲玲开口:“有人出卖我们。”
副总裁史提芬说:“是澳洲帮。”
玲玲叹口气,“现在英国人相信他们,提升他们,我们似乎只有两条路走。”
大家不出声。
玲玲说:“一是卧薪尝胆,二是光荣撤退。”
总经理助理查尔斯非常生气,“澳洲帮占尽我们的功劳,要我就这样悄然引退?那还不如叫我死好一点。”
“各位镇静一下。”
“这个局势决非三两年可以扭转,同他们耗下去浪费的是我们的宝贵时间,我不赞成留下来。”查尔斯说。
玲玲说:“讲得好。”
她转过头去,看著她的副总经理阿曼达。
“你呢。”
“我们似乎忘记一样很重要的事。”
“什么?”玲玲问。
“生活。”
玲玲笑,“阿曼达,我不相信这间房内会有人为生活担忧。”
出乎意料之外,房内无人出声。
阿曼达说:“毫不讳言,我是一个寡妇,两个孩子都在外国念书,开销至大,这一份工作对我来说是牛油面包,倘若在别处找不到更好的优差,我不得不留下来。”
玲玲吃一惊。
阿曼达坦白的说:“我没有节蓄。”
玲玲说:“我听说澳洲帮同你接触过。”
“他们要调我到当权组去。”
“薪酬呢。”
“高百份之五十。”
房内一阵骚动。
玲玲震动不已,这么说来,只要阿曼达肯点头,薪酬已然高过她。
这是敌人用的个别击破妙计。
“你的决定?”玲玲问。
“选择太明显了,玲玲,我相信你会原谅我。”
玲玲有一秒钟的失措,随即镇静下来。
阿曼达又说:“各位要是再耐心等候数日,公司一定有所安排。”
玲玲装作不在乎的说:“公司彷佛只想对付一个人:周玲玲。”
三个手下连忙看牢她。
阿曼达老实不客气的说:“是,我们都是不幸受牵连的人。”
玲玲知道这一仗派系斗争已经输定。
“我决定走,谁跟我过联邦的请于三日内给我通知。”
查尔斯站起来,“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我与周玲玲共存亡。”
“好,好。”玲玲点头。
有得亦有失,这一仗不算输得难看。
“会议解散。”
两个男生出去,阿曼达过来说:“玲玲──”
“我不要听,请你走。”
“玲玲,不是朋友便是敌人,这是你的一贯作风可是。”
“请出去,门在那边。”
阿曼达只得离去。
玲玲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累得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
过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关又一关,永无休息的机会,永远要往上爬,因为后无退路,前有追兵。
她终于拎起公事包,开门出去。
落到楼下,司机老王把车子开过来让她登车。
玲玲把头靠在车座垫上舒坦一下。
“周小姐,晚上可用车?”
“现在什么时候?”
“七点半了。”
这么晚了,近一两年内根本没试过七点前下班。
“今天小女生日,我想早些下班。”老王说。
“你送我到家便可以走。”
“谢谢周小姐。”
“不用客气。”
再隔一两个月,他载的便是另外一位总经理。
玲玲深深叹一口气。到了家,她连忙斟出杯威士忌加冰喝下去。电话铃响了,玲玲知道这是谁。
“家俊,我等你呢。”
那边似有说不出的难处。
“你可是不能来了?”
“今晚岳母突然出现。”
玲玲苦笑,“老太太比我重要?”
“她是我孩子的外祖母。”
“是,你是孩子的父亲,太太是孩子的母亲,一切为著孩子,孩子无辜,孩子无罪,‘玲玲,你不是想与孩子争宠吧’,这一切都是你的惯技。”
“玲玲,”家俊不悦,“你怎么了?”
玲玲出奇的怨屈。
她做妻子的时候,丈夫是个标准情人,她做情人的时候,男友却是个标准父亲。
怎么搞的,周玲玲永远是输家。
“你来不来?”
“今天不行。”
“你倒是随心所欲。”
“玲玲,我们说好的:至要紧维持一种文明的关系,不拖不欠不霸不占,随缘而安。”
玲玲把电话摔下。
她躺到床上去.辗转反侧,终于拉开抽屉,取出安眠药瓶子……
“周阿姨,救我回来。”
一个旋转,玲玲像前几次一样回来,周阿姨正看著她。
玲玲急问:“我没有自杀吧?”
“怎么会,明天起床又是一条好汉,再开始奋斗。”
“我的天。”
“怎么样,没有一种生活容易过吧,都是充满无奈以及叹息。”
“我明白了。”
周阿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明白了?”
“是,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周阿姨说:“哪一条路都得坚忍的走完它。”
“对了,你倒底是谁?”
“我是谁?猜猜看。”
“你怎么会魔术?”
周阿姨只是笑。
玲玲越来越觉得她像一个人,看著看著,玲玲忽然说:“假如不是你的鼻梁略高,我觉得你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长十多岁而已。”
周阿姨伸手摸摸鼻子,“鼻梁经过修理。”
“什么?”玲玲大吃一惊。
“你还不知道,玲玲?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玲玲胡涂了,自床上跳起来,“你就是我?别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看到我自己,喂,你别走呀。”
周阿姨,不,少妇周玲玲向大门走去,转头向少女周玲玲笑一笑,启门欲去。
“你别走,你别走。”
“玲玲,玲玲,醒醒,醒醒。”
玲玲满头大汗,双手挥舞,“别走,别走。”
“我还要在里吃晚饭呢,怎么走?”
玲玲终于醒来。
她的阿姨笑说:“这么一大本时装杂志压著胸口,当然做噩梦。”
玲玲瞪大眼睛,梦?
可不是。窗外红日炎炎,她做了一个白日梦。
原来午睡到现在才刚刚醒来。
好奇怪的一个梦,还挺有教育意味呢。
玲玲自床上起来,到浴室洗了一把脸。
“妈妈呢?”
“在露台晾衣服,还不快去帮忙。”
“来了。”
好一个怪梦。
玩家
临下班时分,嘉丽跟我说:“去喝一杯东西,来,松弛一下。”
“我很疲倦,”我抓起手袋,“我想回家。”
“回家也是坐著,来。”
我歉意地笑,“实在不想去。”
“你多久没跳舞了?”
我侧头想一想:“有十五年了。”
嘉丽说:“来,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谁?”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的男朋友。”她的眼睛闪亮。
“我还是想回家。”
她不理我,死命拉著我的手,把我扯到附近的啤酒馆去。
我对嘉丽妹妹的那些男朋友并不感兴趣,那种在外国读过工商管理的,穿套西装,拿只手袋,一派未来社会栋梁的模样,开辆日本跑车,专门等英美同学会的舞会……
闷死人。
我心目中的好男人?要不才华纵横,令人心仪,要不发了大财,他无才也不打紧,可以办一家大学教育人才。
嘉丽麾下这种鸡肋男友,要来不知作啥用途。说说话解闷,又嫌言语无味,粗俗得紧,作终身伴侣,他们还不老实,转头又约女秘书去了。
我与她在酒馆坐下,问道:“人呢?”
“还没到。”她东张西望。
“最恨男人迟到。”
“你恨的事物最多,简直是恨的世界。”嘉丽笑。
我叫了一杯啤酒。
“你别放弃,”嘉丽警告我,“一下子肚子就长了肉,改喝橘子汁吧。”
我没精打采的坐著。
“来了。”嘉丽立刻换上一付最艳丽的笑容。
她对男人,确有一点办法。
这种本事,是女人们的天性,我也会,问题是在什么时候使出来,对著什么人使而已。
我抬起头,那男孩子出乎意料地出色,一看外形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嘉丽忙不迭拍著椅子,“家汶,坐,坐呀。”
他温和地笑笑,“我不坐了,很抱歉。但这是你要的资料。”他放下一叠文件与书本。
我马上知道这家汶并不是嘉丽的男朋友,没有可能。
“坐一会儿好不好?”嘉丽央求。
他只得坐下来,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笑。
“这是我同事,裘。”嘉丽介绍。
他向我点点头,要了杯咖啡,他很沉默,很少说话,嘉丽在那里吱吱喳喳,从她言语间,我知道他是她同学的哥哥,又知道他在大学教书,是个工程师。
他喝完咖啡就走了。
很礼貌,很淡漠,很温文,很有气质,非常含蓄。
嘉丽在他走后,很兴奋的问我,“如何?很理想吧?告诉你,三十七岁的人,从来没结过婚,在大学任讲师,哗,单看到他住的宿舍,你就会爱上他!二千七百呎大,客厅可以溜冰。而且他并没有固定的女朋友,我想过了,这种男人,与他在一起走,自然比较乏味,他不懂跳新的舞步,不喜出锋头,不会点菜,可是嫁他,那他真是最好的丈夫。”
隔一会儿我说:“我以为结婚是要讲爱情的。”
嘉丽呶呶嘴说:“人是要吃饭的。”
我说:“你若要吃好菜,大学讲师也赚不了多少。”
“可是富家公子又难以应付,我喜欢他是中等人。”嘉丽说得彷佛那家汶已向她求过婚了。
我忠厚地笑,不出声。
“我决定‘缠’住他。”嘉丽说。
她这么有信心,我叹一口气。
“他比起我们附近那些男生,那是好多了。”
我点点头,“那自然。”
“走吧,我们吃饭去。”她得意的说。
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嘉丽的自信,但愿她成功。有很多事,确要自己去钻营的,一半是运气,另一半是努力,我就是懒,你要我去追一个陌生男人,我做不出来,无论他条件多好,他得来追我,而且迁就我。
注定做老姑婆。
嘉丽不一样。
那日与她吃完饭回家,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了几个电话,都是来约上街的,我推掉了。我不想跳舞看戏,我想结婚,要一个稳定温暖的家。不是结婚对象,不高兴浪费时间。
比起嘉丽,我有另一种现实。
最好是像……家汶那样的对象。
我微笑了。
以后的几天,彼得不住的打电话来,我心忖,我都十五年没跳舞了,去吧。
就在那晚,我遇到家汶,他的舞伴不是嘉丽,而且是一群人一起去的。
他过来拍拍彼得的背部,求彼得让舞伴,彼得万分不愿意,让了给他。
我有一丝快意,没说话。
他也没说话。
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沉默的男人,而且他长得那么漂亮,更令人倾心。
一舞完毕,彼得把我接回座位,他有点不高兴,拉我离开那地方。
我那夜特别高兴。女人永远是女人,为了一点小事,竟乐得那样。
在欢喜之中,我不是不可怜自己的。
第二天我并没期望什么,他的电话却来了。
我再老练,也不禁舌结。“你怎么找得到我?”
“香港有多大?”他淡淡说。
“有事吗?”我问。
“想约你明天晚上。”
“可以。”
“八点钟到你公寓门口接你。”
“可以。”
“明天见。”。
“再见。”
一句废话都没有,真是个像男人的男人。
挂了电话,我伸个懒腰。
嘉丽见了,好奇,“好轻松呵。”
我有点作贼心虚的感觉,虽然明知他与嘉丽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但到底我从嘉丽那里认识他,是她知道他在先。
我不出声。
“怎么,”她不放过我,“你神情有点怪怪的,有什么心事没说出来?”
我顾左右而言他,“这一份报告,你来瞧瞧,高得荒谬绝顶呢。”
那天晚上,家汶带我到最好的西菜馆子去,我喝一个龙虾汤,吃一个生牛排,再添一个“热情果”冰淇淋。吃完几乎没伸个懒腰,只觉得非常惬意,连最后那一丝愧意都没有了。
跟嘉丽多年好友,一向觉得她不错,但此刻认为她非常幼稚,又喜管闲事,举止庸俗,但凡女人应有的毛病,她全犯齐了。
不消说,这自然是因为家汶的缘故。女人的友谊,因种种原因,脆弱得如一个婴儿,一下子便夭折了。
我很含蓄地打听:“你跟嘉丽很熟吧。”
“妹妹的同学。”他答。
“我呢?”我俏皮问:“你妹妹同学的同事?”
他但笑不语。
他送我回家的时候,并没有提出下一次约会的时间。
我有点失望。女人总希望男人对她们一见倾心,拚死命的追,谁愿意看到这样淡淡的面色呢?
但随即想到,也许他是一个沉默的人,感情含蓄,不善表达他自己。
寻找了这个理由为他开脱,心情又好一点。
但以后电话铃一响,就希望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再次约我出去。本来平静的生活,忽然之间多了涟漪,一时间也分不出是悲是喜。
足足等了十天,正等我懊恼得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电话又来了。
“好久不见。”我开口是酸溜溜的。
“学校里功课很忙。”他说:“去跳舞好不好?”
我一下子又踩到云里去,全原谅了他,像条小狗似约他星期天晚见。
才挂上电话,嘉丽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撑著腰,双眼似要放出毒箭来射杀我。
我心虚地看著她。
她关上门,立刻开炮,她说:“你不要脸,你明知他是我的男朋友,你还约他跳舞?”
我涨红了脸,“你才不要脸,你凭什么偷听我电话?”
“你明知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十划都没有一撇呢!你老几?你的男朋友为什么无端端约我上街?”
“你勾引他!”
“啊,世界上的事真有那么简单,我们大家都还不失是天真的孩子,我勾引他,他就来了?你做梦呢你!”
“那么他为什么昨天还约我看话剧?”嘉丽反唇相稽。
“什么?他还在约你?”我怔住。
“不然怎么样?你还以为他对你忠诚不二?”嘉丽冷冷问:“你又认为你是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