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姑笑骂,“说对了,我就是来看着你的,昨晚你还多吃了一块肉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候待在后院的唐招娣和葛妮儿也听到消息了,纷纷跑了出来。唐招娣显见月子里养得不错,身形胖了许多,倒是葛妮儿瘦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半晌,才想起来护卫们还站在铺子外。
葛大壮赶紧出去指挥着那些护卫帮忙把箱笼搬进后院,小小的院子几乎被堆得下不去脚。
那些护卫完成了任务,连口水都不喝就要回京都。
葛大壮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留了几十两银子,算是辛苦钱。
唐招娣生下的胖小子小名叫栓子,刚满三个月,白白胖胖的极可爱。
迎春挺着大肚子赶了半个月的路,这会儿又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困倦得坚持不住了,先回了房间休息。
不料葛老头和王氏却不知在哪里听得消息,赶了过来。
迎春皱起眉,把侯爷夫人帮她置办得最华丽的一套衣衫穿起来,末了又绾了头发,戴了金冠,打扮得盛气凌人,这才走进了院子。
王氏正趴在那些箱笼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葛老头则坐在一旁低着头,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见了,还以为他们受了儿女苛待。
迎春学着侯爷夫人理事时候的样子,站在台阶上半晌没有说话。
葛妮儿等人望着她,不知为何都觉有些畏惧,慢慢退到了屋檐下。
王氏哭了好久见没有人应声,有些奇怪,待她抬头一看,眼前是华服加身、眼神冰冷的迎春,心里狠狠一缩。她也不是傻子,自己儿子得了这么个下场,她也知道是咎由自取。但儿子残了,孙子刚满三个月,就算要她豁出一条命,也要为他们争个活下去的出路。
“迎春,让娘求求你,老二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他如今瘫了,再也不能走路了。看在他总是老大亲弟弟的分上,就原谅他这一次吧。”王氏不知是心疼儿子,还是真有悔过之心,眼泪劈里啪啦地掉,“你若是还记恨我当初做下的错事,你就……你就打我出气吧。”
迎春冷着脸还是不说话,葛大壮送了护卫从外面进来,见此就站在了她旁边,低声道:“别气坏身子,一切你做主。”
迎春轻轻依靠在他身上道:“我只想过清净日子。”
“那好,咱们就过清净日子。”葛大壮拍拍媳妇儿的背,心里极无奈,但依旧抬头对着老爹说道:“爹,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老二犯的错就揭过去了,他下半辈子的口粮我管了,栓子长大娶亲、读书的我也会帮衬,你们回去吧!”
第二十章 个人造业个人担(2)
葛老头神色里有三分愧疚七分希翼,还想再说什么,葛大姑却是看不下去了。
“行了,你们也不能太偏心了,老二差点儿害死老大,老大没送他去蹲大牢就不错了。
如今还管了他的口粮和栓子娶亲,你们还想要什么?赶紧回去吧。”葛大姊一手扯了王氏一手扯了哥哥,把两人撵出了铺子。
迎春瞧着唐招娣和葛妮儿的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就拉起她们的手笑道:“这会儿也不忙着吃午饭,你们帮我整理行李吧,侯爷夫人送了很多好料子呢。”
只要是女人,不论老少都喜爱珠宝和布料,待得箱子一打开,天大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别说葛妮儿、唐招娣和铁柱媳妇,就连葛大姑都凑到了跟前,叽叽喳喳一边说笑一边挑拣起来。
赵远扬得了消息,快马赶到铺子,一进后院见得这般热闹景象就忍不住苦笑起来,末了拉着迎上前的葛大壮去了前堂细说别后之事。
当日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山贼被送去了府衙,不必说全部被装进木笼示众,不过三日就咽气了。
而沈家仗着有些家底,还想买通县令,结果吴公子送了封信过去,沈家当即就被抄了,家眷流放,沈东家和老掌柜下狱,秋后问斩。
沈家在路对面新起的那间铺子,也被县官“顺手”补偿给了葛家。这倒是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晚上歇在自家炕上,虽然比起侯府来是天差地别,但迎春夫妻抱在一起,听着身边的儿子打着小呼噜,心里十分踏实。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这天下哪里有比家更让人温暖安心的地方?
迎春原本还有些倦意,但是听葛大壮说起沈家铺子变成自家的,立刻就喜得睡不着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
“大壮,以后咱家就有两间铺子了,不如重新安排一下吧。这间铺子扩一扩,后院自家住,前堂的买卖不变。路对面一样暂维持做酒楼,若是真像沈家说的,山上寺庙得了皇上赐封,香火旺盛了,生意一定更好。”
葛大壮听着媳妇儿欢喜地说个不停,嘴角也漾起了笑,“好,你定了主意后,我就找人手动土。”
窗外偶有凉风吹过,秋天夜色微微带了寒意,但小屋里却很温暖。凉风调皮的打着几个圈就跑走了,不敢也不愿打扰一家人平实的幸福和希望……
又过了些时日,这一日葛家村里分外热闹,哪怕家里还有不少活计,但村人们依旧挪出一日宝贵的时间跑去葛家凑热闹。
今日是葛家的小女儿葛妮儿出嫁的日子,男方蒋家是个有家底的,女方虽然爹妈不济,但兄嫂却极大方,嫁妆就准备了满满三十六抬,更别说酒席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了。
但凡下了酒席的人走出门,都是忍不住拍几下圆鼓鼓的肚皮,这一顿的油水足足顶一年了。
葛家酒席撤下,杂事自有葛大姑带着帮工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儿们拾操。
迎春送走一直当亲妹子一样养在身边的小姑,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加上女儿才出生不久,于是就早早回了自家小院。
虽说后来因为京都下旨扩建了菩提寺,自家铺子的生意变得非常好,银钱自然没少赚,但他们夫妻只是在小院里盖了两座厢房留着待客,其余之物都没有改变。
一来,是家里人大半在铺子那边,很少回来;二来也是他们夫妻都忘不了当初,那时日子虽然艰难,但两人互相扶持走到今日的日子,这座院子就是个见证。
迎春搂着女儿睡了一觉,起床时已是霞光满天,她替女儿盖了薄被,末了惊觉屋子里太过安静,于是就走到门口去张望。
原来葛大壮正带着儿子在院角栽树,如今的大宝很淘气,大多时候都在帮倒忙,不是踢翻水桶就是沾了满身的泥土,但葛大壮却不嫌弃,不时笑着帮儿子擦擦脸。可惜他的手上也沾了泥水,反倒把儿子擦得如同花脸猫一般。
他们好不容易把两棵香樟树苗种下,这才看见门口笑意盈盈的迎春。大宝立刻张着手臂就奔了过来,迎春生怕他抹脏了自己的绸缎衣裙,笑着满院子躲避。
大宝还以为娘同他玩闹,小腿跑得更快,眼见他的小泥手就要沾到娘亲的裙子了,却被老爹抓住高高抛了起来。
迎春转而又怕摔了儿子,上前解救,一家人闹成一团。
笑声就似长了翅膀,飞出小院,飘到天边。
有时候幸福的前提不是家有金山银山,不是权势滔天,就只是一家人守在一处,如此简单。
番外:平淡才是真幸福
这一晚,正是月末。夜空里除了几颗星星在有气无力地眨着眼睛,其余万物皆隐藏在浓重的夜幕里。
原本安静的乌石山下,不知何时停了一支车队,黄昏时候就扎好了营,一辆辆装满粮食的马车头尾相连,围在营盘之外充当着防护墙,墙内一处处篝火烧着,带着那么一丝丝诡异和寂寥。
营正中搭了两座牛皮帐篷,其中一座里面坐着一百多个民夫,有的在抱着膝盖打瞌睡,有的则侧耳听着帐篷外边的动静。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后生实在忍耐不住,贴到身旁的同乡耳边小声嘀咕,“二愣哥,将军怎么就下令把咱们圈进来了,外面的马车还没卸呢,再等下去,把马累坏了,明日怎么赶路啊?”
“闭嘴!”那被称作二愣哥的敦实后生立刻喝斥出声,一双眼睛扫过帐篷里其余人,见得无人关注他们两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极力压低声音警告年轻后生,“咱们出门时候,你家大叔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该说的就不能开口!你不要命了?上边怎么命令,咱们就怎么执行!你再多说一个字,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年轻后生委屈地皱起眉头,心里实在不懂,怎么就不能多说一个字了?农家人都爱惜牲口,他就是可怜相伴了几百里的老黄马,有什么不对了。
憨厚后生却是伸手揽了他到身边,死死抓了他的手臂不肯再松开分毫。
这个兄弟年纪小,第一次服徭役,还看不出来其中利害,他却是第三次往西疆送粮了,前两次也是这般要在帐篷里坐一夜,第二日再出去时马车就已经换过了。军爷们说是互换马车,方便照顾,但他却不是傻子。
西疆那些戍边军,次次都骂朝廷发霉烂的粮食过去,但他明明记得装车的时候,都是白花花的好米啊。这其中的猫腻,他就是猜不出,也能嗅到危险的气味,绝不是他们这样的老百姓可以沾手的。他就是拚上今晚不合眼,也得看好这个同村的兄弟,省得他胡里胡涂送了小命,还不知道原因。
另一座帐篷里,身穿软甲的将军居然也在皱着眉头不停踱步,先前明明约好交换的地点和时辰,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听到动静?难道是路上出了差池,还是被发现了?他正想着派人出去探看的时候,没想到帐篷的帘子却突然被挑开了。
一个身穿石青长衫、墨眉大眼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手里空空,脸上带着一丝农家人特有的憨厚笑意,温声说道:“李将军,好久不见。”
他有如看到老朋友一般出声问候,没想到李将军却是突然变色,抽出腰侧长刀牢牢护住身前,高声喝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将军为西疆戍边军运送粮草实在辛苦,我特意赶来以表谢意!”男子依旧不愠不火,笑着说完这话,甚至还低头行了一礼。
李将军很是疑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他还没有傻透,垂下的刀尖立时又抬了起来,喝骂道:“你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男子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意,挽了挽袖子,这才应道:“当然是送将军上路的!将军私自以霉烂稻谷掉换上好军粮,按律当斩!”
“你血口喷人!别以为皇上封了你个都尉的虚衔,你就可肆意……”话说到一半,李将军突然就觉得手臂发软,惊恐之色还没爬上脸孔,整副身体就倒了下去。
男子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上前捡了长刀,蹲在他旁边看着。
李将军脸孔扭曲,瞪圆了眼睛怒吼,“你不能杀我……我是国舅爷的人!”
“放心,当国舅爷听说你为国捐躯的时候,他许是不做国舅爷了。”男子冷冷说完,也不理李将军,手上的刀子一用力……
男子擦抹干净刀上的血迹,重新把长刀塞到死不瞑目的李将军手里。
这时门口闪进一个全身罩甲的副将,见此立刻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开始动手了?”
“亲卫一个不留,放把火,做个贼人劫粮的模样。”
“是,大人放心。”那副将恭敬应了,眼里兴奋嗜血之色越来越浓。
车夫们依靠在一处正半梦半醒,突然听得外面吵杂一片,隐隐还有火光映在帐篷,大伙儿都惊慌地跳了起来,犹豫片刻后还是一起冲了出去。
整个营地早已乱成一团,将军安歇的帐篷正燃着熊熊大火,四周散落着几十个亲兵的尸体。剩下几百兵卒正在忙乱地打水灭火,见车夫们跑出来,有人就大声喝斥,让他们去安抚惊慌的马匹。
二愣子跑去抓了自己熟悉的枣红马,再扫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主帐,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却是紧闭了嘴巴,一个字都没有说。
待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消息也传遍了整个营地。听说山贼夜袭,将军为了保护粮草,光荣战死,尸体都被烧得成了灰。
天亮后,副将派人回京都报信,然后带着兵卒和民夫们继续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白日过后,又一个夜晚降临,京都的大门刚要关闭之时,有一队人马踩着夕阳赶到。
守门的中年校尉认出那当先黑马上的青衣男子,赶紧吆喝着手下兵卒把半阖的大门再次打开,末了站在路旁恭敬行礼。
马上的青衣男子客气地拱拱手,这才带人进了门,很快消失在街尾。
有兵卒很是好奇,忍不住问:“校尉大人,方才那贵人是哪个府上的?看不出是文官还是武官啊。”
校尉大人显见心情很是不错,难得想要说说话,于是应道:“诸葛侯爷你总知道吧?这位是他老人家的义子,两个月前皇上刚刚下旨敕封的三品轻车都尉。虽说是虚衔,又出身农家,但这京都却没哪个不开眼的敢小瞧这位大人。世子爷如今领兵在外,整个侯府都是这位大人在撑着,不说侯爷信任有加,就是皇上都不时唤他进宫闲话两句。”
那兵卒羡慕不已,忍不住嘀咕道:“我怎么就没个好运气,若也被贵人看中……”
没想到校尉却是一巴掌拍到他后脑上,喝斥道:“你就别作梦了,这位大人当年在东荒战场三次舍命救下世子爷,若是把你扔去,如今骨头怕是都烂透了。”
小兵吓得闭了嘴,心里除了敬佩再没有别的奢望。
葛大壮一路奔到了侯府之外,早有门人上前接了马缰绳。他跳下马背,直接进了大门,待得行到外院的书房之外。这才低声说道:“义父,我回来了。”
“大壮啊,快进来吧!”
葛大壮推门而入,书房里灯火通明,老侯爷正半倚在躺椅上,手里摆弄着一对羊脂玉雕琢的龙凤玉佩。
见了葛大壮进来,老侯爷笑得眯了眼睛,招手道:“快来看看这对玉佩如何?我打算给你家萱姐儿一块,若是烈风媳妇这次争气,生个小子出来,两个孩子正好配一对。”
葛大壮想起自家媳妇平日里那些奇怪言论,心下有些为难,只得含糊应道:“若是孩子们有缘,总是能凑到一处。”说完,他又赶紧岔开话题,“事情已经办妥了,再半个月军粮就会原封不动送到西疆。”
“好!”老侯爷放下玉佩,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里添了三分冷冽,沉声说道:“一群嫌命长的家伙,见我病倒,烈风又驻兵在外,就当侯府无人了吗?这一刀下去,必会吓破他们的狗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