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想着该留个人侍候她们家小姐?”哼笑。
“毕竟年轻,又仅是个丫鬟,哪能事事周全。如今自家姑娘失踪,早已令她俩六神无主,做事瞻前不顾后才合理,只想着快些出宫找人,自是忘了得留个人在宫里加以遮掩。”
“哼。”女声嗤笑了下,因为长年不爱说话,所以声音特别低沉,也带着不复往年清脆的沙哑,“说起来,这事我也看不懂。”将手中绣花针别在襟口,一手支着下巴,看向明玉,问道:“明玉,你说,这龙天运让人将柳寄悠掳走是个什么意思?”
那一日,龙天运留宿小院并且临幸了柳寄悠一事,全皇宫或许都瞒得很紧、无人知晓,连敬事房也没记档,所以明面上,柳寄悠仍然是个清白的秀女、仍然不属于皇帝,随时可以被遣送回家。
可谁教小院就在冷宫隔壁呢!谁教这事正好给明玉遇着了呢。
明玉并不用非得见到龙天运本人在小院出没,只消发现小院门口立着龙侍卫,以及四周隐着数个暗卫,便知道那一夜皇帝就在那里。后来,在第二天清晨,明玉缩在冷宫墙后隐密的阴影处,瞥见皇帝离去时的衣角,更确定了这件事。
皇帝临幸了柳寄悠!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它就是真切发生了。
回头说与自家主子听,主子长年冷漠而讥诮的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一抹错愕。
原以为龙天运临幸了柳寄悠之后,不日便该有封赏下来,把人接到后宫里,给个正式的后宫位分才是。哪想到,一日一日观望下来,竟是什么也没有,不见半点动静,彷佛那夜不合常理的临幸,不过是所有知情者的一场梦罢了。
不过,后来明玉主仆便有了自认为合理的猜测一一也许,龙天运临幸了姿色平平的柳寄悠之后,心中后悔不迭,恨不得忘了这件事,所以决定不负责任,连在后宫给她安置个地儿养老都不肯。这种缺德事儿,龙家人并不是干不出来。
“这些高高在上的龙家人,对于不上心的女人,向来是没良心的。”明玉的主子一周妃,当时是这样冷笑着说的:也觉得柳寄悠与龙天运的纠葛,大概到此为止了,不可能再有后续:吃了亏的柳寄悠,只能惨然认下这个屈辱,无从讨回公道。
哪想到,竟是有后续的,且还是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难怪周妃忍不住好奇起来,怎么也想不出龙天运竟会干出这样出格的事,更想不通柳寄悠到底哪儿有问题,居然能让龙天运这个好色男人这般上心,上心到行事完全没了章法。
真是太奇怪了。
龙家男人从来嗜美如命,尤其登上至尊之位的人更是挑剔,愿意纳入后宫的,除了有一两个是屈于拉拢有才干有实权的大臣而考量纳进不计长相的女子之外,绝大多数必然是出色至极的美人。非美人不肯收纳,甚至可以不计出身,只要是良家女即可……至于非良家女的绝色美人,那就悄悄地置了外室,也是时有听闻的。不过这类的事情,皇家是不会承认的,包括若是生下子女,也绝对不会认回去。
周妃自认对皇室这些人的德性非常了解了,然而,龙天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实在令她不由得搔头不已。
出乎意料的事情,又没个解答,总是让人心中不爽,觉得百爪挠心,整个心绪都不宁了。
周妃痛恨无法掌控的感觉。
“如果柳寄悠是个美人……甚至只要勉强算是个美人,那么我还能想着,龙天运大概是遇到真爱了,嗤!”不屑地打鼻腔哼出一声,“掌了天下权之后,接下来就是搜罗天下美人找真爱了,这些龙家人,哼!但柳寄悠这样的样貌,龙天运几年前不是还嘲笑过人家?早年就见过面的人,又笑过人丑,没理由突然就上心起来。明玉,你觉得柳寄悠这个人有特别到能吸引皇帝的眼光吗?”“柳小姐是个好心人。”这阵子三天两头地往冷宫跑,供纸笔供绣布丝线的,又时不时与人谈天排遣孤寂,似乎想让她们这些被遗忘在冷宫里的活死人们有点活人气:一段时日下来,多少有些儿成效,好些个人倒是渐渐愿意与她说话、听她说些史书里的故事或谈些自个儿的事了。
“她的好心,实在也真是莫名其妙。”周妃当然也见过柳寄悠,就说眼前她正绣着的花样子,还是柳寄悠画给她的: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对这个姑娘有更好的观感,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个行事特别的贵女,脑袋八成是有问题的。这种怜贫惜弱的特质,不是应该出现在老婆婆身上吗?怎么她一个年轻女子,自身处境都那么不妙了,竟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可怜别人,真是不知所谓”.“就算主子娘娘看不上她的良善,但不管怎么说,良善总比包藏祸心得好。”
“也是。”周妃同意,“就算是恶人,也喜欢良善的人,因为好欺负又不怕被报复回来,随便嚷嚷两声悔过的浑话,良善的人也就原谅了。嗯……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龙天运是被柳寄悠的善心给感动了?”愈是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男人,愈是偏爱那种浑身带着慈光的女人吧?
明玉哭笑不得道:“皇上哪来的机会知晓柳姑娘的品性?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回到后宫之后,就等着所有人的奉承服侍让他松快松快,怎么可能愿意费心去了解宫妃们的品性,她们只需要够美够温顺就成了。”
周妃点头。“可不是吗!咱们主仆沦落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一路吃尽苦头,也才了解了这个道理。这些当皇帝的,都是没良心的。”
“所以奴婢想着,也许皇帝让人带走柳姑娘,是因为柳姑娘在侍寝那夜惹怒了他,令他至今气难平,于是抓她去受罪吧。”明玉曾经多次与柳寄悠交谈过,多少了解这个姑娘的想法异于一般人,说话中常常可以听到离经叛道的言论,对于商静温顺以及女子卑弱那套世情常理相当地嗤之以鼻。倘若她在皇帝面前也是这般不懂收敛的话,定然会对皇帝造成言语上的冒犯。
每个当皇帝的,心眼都不会大,被冒犯了,定会回报:因为他们是天下至尊,几乎算是人间的神了,别人只能捧着他,不能冒犯他。
周妃闭上眼思索了好一会,冷笑道:“这真是有趣了。跑去南巡,不想着江南有多少美人正等着他邂逅,偏偏挂心着一个平凡女人对他的冒犯,就想着报复一番。明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上心,不管是出于喜欢还是讨厌,都是有问题的。你忘了,当年……我与龙震那死鬼在江湖相遇,不也是不打不相识吗?后来我不也成了他的真爱……大概是第五次还是第七次的真爱?”
不管是第五次还是第七次,总之是最后一次。明玉偷偷在心底答着,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口:时隔三年,竟再度听主子提起先皇的名讳,真是令她心惊胆跳。
自从先皇驾崩之后,原本成日在冷宫痛骂先皇的主子,便再也绝口不提先皇了,没想到今日又听她提起,心中不免揣揣惶然,怕自家主子又狂性大发起来,到时没砸掉半座冷宫可不算完。
周妃也不必明玉回应她什么话,接续说着自己的决定:“派几个人跟着龙天运,看看他与柳寄悠是怎么回事。”
“主子?”
“我想着,如果龙天运看起来特别在意柳寄悠的话,那么……”
低着头的明玉一直没等到主子说完最后的话,于是忍不住抬起头,正好对上主子那双突然变得阴鹜的双眼。就听得主子漫不经心道:“等他们情投意合时,就杀了她吧。”
明玉震惊地看着主子,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主子会下这样的命令!
周妃慢悠悠地又拈起绣花针,朝着绣布上一针一针地扎着,声音颇为愉悦:“情正浓时,一切戛然而止,以龙家男人的贱骨头来看,可不就得将人给记一辈子。那可不是有趣极了?
这个最爱美人的皇帝,心中挂念的那抹倩影居然是个丑女。这太有趣了,在我有生之年,一定得瞧瞧才行。”
皇帝南巡,第一夜驻驿在春颐县皇家别业中,打发了前来叩拜的县令以及当地的勋贵之后,便已是休息时刻了。
十六名由当地官员精挑细选的美人侍婢,两两成列地守在皇帝寝房之外的小院落,捧衣物的端水盆的,所有相关的盥洗器皿一应俱全,美婢个个秀色可餐,衣着明显过于暴露,雪白颈项全无遮掩,襟口一路开到胸前,凑近了看,还能依稀看到雪团似的高耸轮廓。她们上身穿着半臂的袖款,半条白花花、光溜溜的手臂就那么露着一一当然,尽可以说,这些美婢是为着侍候皇帝沐浴而来,当然会穿着轻省俐落,以不妨碍工作进行为前提,暴露一些也是正常的。要是皇帝有沐浴以外的其它需要,这些美婢都乐于从命,恨不得独独自个儿能得到那个俊美无匹的天下至尊的另眼相待,从此由地上的泥沙变成天上的云朵,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整个家族更因而鸡犬升天。
众人的渴望与想像都非常美好,可惜今日龙天运没有丝毫寻芳纳美的心情,他目前想采的花儿,既不芳香也不美丽,这朵叫柳寄悠的路边寻常小花,偏偏此时此刻就是能霸道地占据他的目光与思绪,让他无法另作它想,只能对站了满院子的美人视而不见,甚至嫌弃起来。
“江喜,打发她们走,也无需让宫人过来。今夜有她服侍即可。”
“奴才遵旨。”江喜立即出去将那群美人打发了,也没敢多问皇上口中那个“她”是谁,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装糊涂了。那位以不寻常方式出现在皇辇里的柳家千金,真是……不可说、不可说啊!
偌大的寝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立在窗口的柳寄悠,与坐在床头的龙天运:外头的守卫人员都退得老远,远到屋里两人轻声谈话时,外头的人应是听不清的。
“皇上竟要辜负地方官的一番美意吗?”柳寄悠进屋之前,稍稍看了几眼那两排美人,其姿色虽比不上那些精挑细选的秀女,却也算是出挑了一一有她的容姿做对比,这些美婢真的很是出挑啊。
身为一个风流自赏的皇帝,对于美色就算不笑纳,也会愿意放在身边赏心悦目一下的,如今却是看也没看就轻易打发掉,实在是辜负那些美人精心打扮出活色生香的俏模样了。
龙天运没理会她状似关心的话,只懒懒地抬起一手,朝她招了招。
柳寄悠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身形没动。
“过来,为朕更衣。”龙天运暗道果真是不会侍候人的贵女,连眼色也没学会去看,真使唤她服侍完之后,恐怕他会比她还累吧。
柳寄悠闻言,不由得轻颤了下,心中百般不愿,却还是缓缓朝他走过去。他将她带离皇宫,拘在身边,不就是想要她随身侍候吗?
可他真是太高看她了,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女,就算多少会动手做些小事,又怎么可能真懂得如何侍候人?她连自己都不见得能打理得妥贴呢!每次需要大妆的场合,必得穿上繁复礼服,没有那两个丫鬟帮忙着装,她是一件衣服也穿不好的。
从没服侍过男人,一时之间只能无措以对。虽然此时他身上穿的是款式较为简单的常服,但帝王的衣着不可能简单到哪去,真要她为他更衣,她还得研究一下那衣襟上的盘扣是怎么个解法、他腰带上系结得像朵花的结带要怎么扯开。
“你在想什么为难的事?”
“嗯?”她想得太专心,一时没听清楚龙天运的话。
“服侍朕,很令你为难?”龙天运笑笑地问。
柳寄悠可不敢同样嘻皮笑脸地应回去,低声道:“不敢。我只是想着我从没侍候过人,手笨得很,怕是没个轻重,会让您感到不适“放心,朕不是纸糊的,不会因为你解衣的手势不够伶俐而受到伤害。”龙天运很大方地道:“朕知道你是贵女,对你的要求很低,你做得再糟,朕都不嫌弃。”
可是我很嫌弃……
柳寄悠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嘲讪。
可他既然铁了心想要她的侍候,想必也会体谅她的笨手笨脚才是。所以,她轻声道:龙天运依言起身,并且很配合地张开双手,一副任由她解衣的姿态。
柳寄悠轻咬贝齿,研究了半晌,伸手解他襟口的衣扣,同时不由自主地冋想到上回……那一夜……他压在她身上,支起上身,也是要求她亲手为他解衣扣,当时她六神无主、心绪大乱,只能照做,却是怎么也解不开他的衣扣,最后——最后被他不耐烦地一把撕开,令那些衣襟上的金制圆扣就这样叮叮咚吟地飞落到地上,敲系出好些声响,整件衣服瞬间被撕裂得不成样。而后来,他那双没侍候过人的魔掌在撕完自己的衣服之后,便让她身上的衣物也遭同样下场……
不期然对上他静静凝视她的笑眼,她心一惊,忙低头躲开了去,看起来恭顺极了。
“还是没有进步哪。”他两只手掌包住她的柔荑,往怀中一带,她只能无助地任他抱搂满怀。
“我……臣女手拙,让陛下见笑了……”
“嗯,朕确实是笑了。”他勾起她下巴,让她看着他脸上的笑。
柳寄悠想着,要不是她的双手正给他的龙爪抓着,此时会不会控制不住一掌糊上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其实,随行的宫侍以及宫人都做得比臣女好,甚至……方才立在外头的那些美婢,都能将您服侍得舒坦。”
“毫无疑问她们每个人都会做得比你好,毕竟她们打小学的就是侍候人。但是——”龙天运微耸肩,笑得很任性,“朕今夜就要你,只要你。”
嗳昧的语气怎么想都知道是一语双关,柳寄悠就算想当作听不懂,可瞬时漫涌了满脸的潮红,早出卖了她的心绪,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助地蜷缩着自己,恨不得脚下有个洞来将她给埋了!
“你脸红了。”龙天运轻轻说着,“红得很美,美得让朕……”不由自主想亲近,于是,便亲近了。他的唇,含住了她微颤的小嘴。
“唔。”柳寄悠不明白,有众多美人可以任君挑选的情况下,他为何要屈就于她?她以为,她只需要填补他没有美人在旁时的空档而已。可现在,不过才是南巡的第一日,他便纠缠上她,表现得迫不及待,彷佛她是个绝世美人,让他情难自己地只想急切占有。
可她分明不是个美人,更没有撩人的风情,怎么竟就教这个俊美的皇帝一再招惹呢?她到底是哪里做“对”了?能不能说出来,她立马改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