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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异梦 page 2 作者:季可蔷

  太美了!她从来不晓得从台北的山上望下去,可以将如此灿烂的流光收览在眼底,那是属于尘世的星空,与天堂相互辉映的璀丽。

  她痴痴地凝睇着那一颗颗宛如水晶彩珠一般的霓虹。

  “试试看。”他忽然转向她。

  她又是一震--他明亮的眼,也如同两丸迷人的黑玉。“试、试什么?”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朝山下大喊。”

  “大喊?”她一愣。“可是……要喊什么?”

  “都可以。”他微扯唇,饱满的唇瓣性感得可比太阳神。

  她心动不已,羞涩地敛下眸。

  “你有讨厌的人吗?不如把那人痛骂一顿吧!”他提议。

  她摇头。“我没有讨厌的人。”

  “谁都可以。看谁惹你不高兴,尽量发泄出来吧。”

  “大家都对我很好啊。”她还是摇头。

  “可是你不开心。”

  意味深沉的话如一道落雷,击中她,她冻住,不知所措地扬起眸。“你说什么?”

  “你不快乐。”他定定地用那双黑玉般的眼眸,囚住她。“我在这双眼睛里,看见很深的忧郁。”

  她在他眼里看见忧郁?她顿时仓皇。那他是否也看到了,她对他情不自禁的着迷?

  她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我没有不快乐,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我总是让爱我的人失望。”

  “你怎么会让人失望呢?”他不赞同。“你是这么可爱的女生!”

  可爱?他说她可爱?!

  殷恬雨不敢相信,除了她那个疼妹妹疼到入骨的哥哥,从来没人会用这样的形容词形容她,她在殷家人眼中……是可怜的,她总能在他们眼中看见令她难受的同情。

  她拥有殷家高贵的血统,却不够出色到足以匹配那样的血统。

  她令所有人失望。

  “我才不可爱。”她垂下头,吐出唇间的每一个字,都像根尖尖的小针,扎在自己心头。“我很……就说我很平凡吧,我们家的姐妹,每一个都比我漂亮几百倍,也比我聪明几百倍。”

  “你很可爱。”他坚持自己的看法。“而且很温柔。”追加一句。

  “我没有!”她近乎惊恐地反驳。

  “你需要的是自信。”他又浅浅地勾唇了。他微笑的模样,才叫温柔。“来,跟着我一起喊--”

  他松开她的手,在自己嘴唇前圈成一个传声筒。“不要瞧不起我--”

  什么?她傻傻地听着他高亢的宣言在山谷间回荡。

  “快跟着我喊啊!”他催促。

  她做不到。

  “你可以的。”他鼓励她,清隽的嗓音如磁石,吸引她。“跟我喊。”

  “不要……”

  “不要瞧不起我--”他又示范一次,这回比之前还大声。

  “不要……瞧不起我……”

  “我是最棒的--”

  “我是……最棒的……”

  “我会征服世界--”

  “我会……征服世界……”

  这太疯狂了!她到底跟这男人在这隐僻的山区做些什么?她会征服世界?只有杜鹃窝里的精神病患才会这么说吧?

  但她,真的这么说了……不,该说她真的喊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高分贝,一回比一回慷慨激昂。

  她疯了。

  要是让家人看到她对着山下狂喊嘶吼的模样,怕是一个个都会惊冻成千年冰雕吧。

  “路、路柏琛,我、我不行了。”她喊到声嘶力竭。“我的嗓子快哑了。”

  “过瘾吧?”他微笑望她。

  “嗯,过瘾。”她喘气扶腰,蹲下来。

  “痛快吗?”

  “很痛快。”

  “有没有君临天下的感觉?”

  “有。”她微笑。原来他说当皇帝的滋味,就是如此自由奔放的畅快。

  “下次再跟我一起来这儿喊,好吗?”

  “好。”她顺口回答,两秒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她愕然抬头,望向他。

  夜色苍茫,他昂然挺立的姿态有如一尊黑暗神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胸口紧窒,待他也跟着一起蹲下来后,她才认出那张端方好看的脸,淡淡地浮着笑,带着些微窘迫与不安的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骗你跟我约会,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追求一个女神。”

  女神!她陶陶然,脑子发晕。

  “Daphne。”他握住她一束秀发,轻轻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她便像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他用一个又温又凉的吻,叩她又软又娇的唇。

  她怯怯地敞开唇,同时,也敞开心。

  “我喜欢你,Daphne。”

  她叹息,醉在他迷人的声浪里。

  “你喜欢我吗?”

  “喜欢。”

  她喜欢极了,不,该说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因为爱他,她不惜在家里掀起一场革命,她的父母极力反对她嫁给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寻常人,她却执意要嫁。

  “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她撂下狠话,在母亲逼着自己去相亲时,随手抄起一把剪刀指向咽喉。

  全家人都让她从来不曾有过的决绝给吓着了,从小最疼她的哥哥更立即出面替她求情,说服父母亲答应这桩婚事。

  “好吧,至少这年轻人考上了律师执照,还算有点才气,只要我们好好栽培,他要出头也不是难事。”最后,就连一向严厉的父亲也不得不嘟囔着让步。

  于是,在她从研究所毕业的那年,她披上白纱,与路柏琛成婚。

  一段美丽的错误,就此开始--

  第二章

  她的婚姻,是个美丽的错误。

  多年以后,当殷恬雨回忆起当初和丈夫的相遇,心房仍一如当初,怦怦地跃动。

  当然,经过这几年的婚姻生活,她已不复当年的天真,她知道丈夫之所以会接近自己,不是因为爱,是因为需要。

  他需要她,需要一个能帮助他顺利步上仕途的妻子,而她的家世背景,刚巧十分适合。

  他是怀着心机追求她的。

  殷恬雨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到这一切前因后果,也许她一直隐隐约约地认知着,只是不愿对自己承认。

  但某一天,当他眉飞色舞地在餐桌上对她叙述,他是如何装傻扮诚恳,在党内两大派系的成员间斡旋,终于使他们都答应全力推动某项法案,她蓦地恍然大悟,原来他也曾将同样的手段用在她身上。

  他不如一般人所看到的那般热诚无害,他的心思其实很深沉。

  他在党内大老面前,总是装成一个有才气、有抱负,却稍嫌热血与冲动的年轻后进,降低他们对他的防备之心,正如他也曾在她面前装成一个窘迫不自在的年轻人。

  那些政坛前辈们上当了,她,自然也上钩了。

  他根本不是她当初所想象的那个不擅交际、拙于言词的男孩,她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对社交应酬毫无办法,但其实,他厉害得很,长袖善舞,能用一种融合着谦虚的热诚,哄得每一个人都开开心心,让所有人都喜欢他,跟着他团团转。

  就连她父母,如今也完全被他收服,称赞她果然有眼光,为他们挑了这么一个才华出众、前途无量的女婿。

  她的兄长殷樊亚,殷家唯一的男性继承人确定不从政后,她的父亲更是倾尽全力栽培柏琛,期盼他有一天能接收自己所有的政治势力。

  他是党内最亮的一颗新星,或许未来也将是左右台湾政坛的男人。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最爱的男人。

  没错,就算怀疑自己只是路柏琛摆在人生棋盘上的一颗重要棋子,她仍是深爱着他,迷恋着他。 

  她无可自拔啊……

  殷恬雨对着古董穿衣镜,挑剔地审视镜中的自己。

  这些年她身材虽然稍稍丰润了些,不像从前瘦得像根竹竿,但身高是变不了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小鸟依人。

  再者,她平凡的相貌也不适合装那种纤细娇媚的美人,她的鼻子太挺了,唇形跟性感两字无缘,单眼皮的眸最怕因缺乏睡眠而浮肿。

  她没有一张属于殷家的漂亮脸蛋,如果她有海蔷她们十分之一的美,也许她会对自己的外表有点信心。

  但现在,她只想跟镜中的人影说分手。

  她别过头,拾起桌上一串色泽明润的珍珠项炼,想戴上,却一时找不到扣锁。

  “我来吧。”一道清朗的声嗓悠悠地扬起。

  她蓦地一颤,回过眸,无言地望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的男人,他穿一套墨色西装,合身的剪裁恰如其分地层露他的好身材,他斜倚着门扉的闲逸姿势好似已经等在那儿许久,而且不介意再多站几分钟。

  “柏琛。”她低唤,看着他迈开长腿朝她走来,胸口习惯性地紧窒半秒。

  有哪个妻子在结婚多年后,看到自己的丈夫仍会觉得心动的?她恐怕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位吧。

  “你到现在还是不擅长这种事,戴芙妮。”叹息般的低语,吹开她心内一池春水。

  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偶尔会如此戏谑地唤她,而她,爱极了他唤她戴芙妮时的声调,那是一坛酝酿着性感芳香的好酒,总令她心醉神迷。

  “项炼给我。”他接过珍珠项炼,拂开她颈后的秀发,轻巧地替她扣上,确定锁好后,他伸手替她拢了拢秀发,让那乌亮的发瀑柔顺地泻在肩际。

  “你今天没把头发盘上去。”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低语扰人地吹拂着她耳畔的细毛。

  “我马上就盘。”她急急绾起秀发,感觉耳根似乎被烘热了。

  “放下来也很好看啊。”他建议。

  “不行,放下来很不专业。”

  “也对,你今天要上台演讲,看起来专业一点好。”他旋过身,来到她面前,打量着她的深邃墨眸仿佛在说,他更喜欢她长发垂肩的模样。

  不,她一定是在胡思乱想,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想法?

  她垂下头,将长发绾成髻,穿上一只珍珠发钗,然后,匆匆瞥一眼镜子!

  黑色小礼服,珍珠首饰,她站在俊帅的他身边会不会像根无趣的电线杆?

  可他没给她多余的时间思索这严肃的问题,浅笑着啄吻了下她脸颊,挽起她臂膀,从容地偕同她下楼,坐上在门口等待的贵气轿车。

  今夜的慈善晚宴,目的是为受虐的妇女及儿童筹募款项,由某家基金会主办,殷恬雨则是以基金会的赞助人身分出帝演讲。

  对于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讲,她从前是绝对不敢做的,但现在已经习惯了,虽然谈不上精彩绝伦,至少有条有理,偶尔还能令听众小小地发笑。

  她至今还记得,初次有演讲的邀约上门来时,柏琛如何陪着她整整练习了一星期。每天晚上,他都要她把稿子背过一遍,确定丝毫无误后才允许她上床睡觉。

  她知道他是为了想帮她,不让她出丑,但偶尔也忍不住怀疑,他其实是不是怕她这个做妻子的丢他的脸?

  总之,演讲的能力确实是可以训练的,她现在绝不会丢谁的脸了。

  她带着微笑上台,五分钟后,又在听众们热烈的鼓掌声中盈盈走下台。

  路柏琛起身迎向她,牵起她的手,扶着她的腰,将她带回座位上。

  “你表现得很好。”帮忙她坐定后,他顺便在她耳畔送上一句称赞。

  “谢谢。”她扬眸,朝他浅浅一笑。

  两人目光短暂地相接,她从他明亮的眸中感觉到一丝温暖。

  “肚子饿了吧?想吃点什么东西?我帮你去拿。”

  今晚的餐点是自助式的,得宾客们自行服务。

  “我还不饿。”她轻摇螓首,方才演讲时的兴奋和紧张仍未完全消褪。

  “至少喝点热汤,垫垫肚子。”他不许她忽略进食,迳自往摆放餐点的长桌走去。

  她目送他挺拔的背影。

  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将他拦下来寒暄,更有无数名媛淑女将眸光痴痴地流连在他身上。

  “你老公不错。”一道清隽的声嗓在殷恬雨身侧扬起。

  她回过头,一阵惊喜。“海棠!”

  说话的人正是她的堂妹殷海棠,她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你也来参加这场慈善晚会?”

  “嗯,而且还听了你刚才的演讲,很不错。”殷海棠淡淡地评论。

  她微笑。

  “你老公也很厉害。”  殷海棠清冽的目光扫过路柏琛的身影。“他现在在立法院可是出了名的金童,议事态度很负责,质询时逻辑清楚,选民服务也做得很认真,很多大老都很看好他。”

  “我知道,他工作得很辛苦。”殷恬雨柔声说道,嗓音里含着她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深情与不舍。“只要选民一通电话打过来,他绝对是不辞辛劳,也常常审法条审到三更半夜。”

  “柏琛算是出类拔萃了,你知道吗?有很多立委连法条都没事先看过,就能在审查会大放厥词。”殷海棠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像他那样逐条研究过的人少之又少。”

  “你也是这样吗?”殷恬雨望向堂妹。

  “当然。”殷海棠语气犀利。“你知道我最讨厌不负责任的政客。”

  “出身政治世家的人,居然这么说话。”殷恬雨打趣。

  “因为我是殷家的叛徒啊!”殷海棠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爸早就被我气得跟我断绝关系了。”

  “那是因为你不照他的安排,走他要你走的路。”殷恬雨喃喃低语。

  海棠的叛逆,在家族里是出了名的。为了坚持自己的从政理念,她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委身下嫁号称台湾商界头号败家子的莫传森,只为了争取莫家丰沛的资金与人脉。

  对于这个堂妹,殷恬雨一向只有羡慕,她知道自己永远学不来海棠的坚强与自信。

  其实海棠比谁都还像骄傲的殷家人,殷家真正的黑羊,是她。

  殷恬雨暗暗感叹,默默地收拾一腔厘不清的情绪。

  “我得走了,等会儿还要回办公室跟助理开会。”跟许久不见的堂姐交谈过几句,殷海棠便翩然起身。

  殷恬雨秀眉微颦。“你总是这么来去匆匆的,到底有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当然有啊。”殷海棠漫不在乎地应。

  “传森呢?你多久没坐下来,跟自己的老公好好吃顿饭了?”

  殷海棠闻言,美眸蓦地一黯,片刻,才轻快地扬声。“我们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什么?”殷恬雨愣住。

  殷海棠只是清淡地微笑,摆摆手,潇洒离去。

  路柏琛适于此时回来,他端着一方托盘,上头除了一盅热汤、一小篮面包,还有一碟各式各样的小菜。

  “刚才那是海棠?”他一面坐下来,一面问。

  “嗯。”

  “你们不是很久没见了?她怎么不跟你多聊聊,那么快就走了?”

  “她说待会儿还要开会。”

  “那女人还真是个工作狂。”路柏琛摇头。“我每次碰到她,她都是行色匆匆,像赶着去投胎似的。”

  殷恬雨偏过脸蛋,似笑非笑地凝睇着丈夫。

  “好吧,我知道你要说我是五十步笑百步。”路柏琛很快便领会妻子这副表情的用意,朗声一笑。“不过我比起她来,应该算好的吧?至少还有时间跟你一起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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