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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异梦 page 12 作者:季可蔷

  路柏琛敛下眸,咀嚼着喉腔里,那一波波如浪打上来的酸苦。

  “听听你说的这长篇大论!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跟女人一样傻里傻气了?”卫襄轻快地开玩笑,试图打破忧郁的氛围。

  “我知道你不会笑我。”路柏琛知道好友的用意,也轻快地反击。“你应该最清楚这种爱的感觉,不是吗?”

  卫襄目光一黯。“曾经。”他刻意强调。

  “就算是曾经,总归也是爱过了。来!”路柏琛忽地举杯。“让我们为爱干杯。”

  卫襄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两只水晶,在空中撞击出一声清脆。

  喝干一杯,路柏琛很快地又为自己添满,一杯接一杯。

  卫襄只是默默旁观。有些痛楚,还是最适合用酒精来麻痹。

  他陪着一起喝,直到酒瓶空了,他才扶起喝醉的好友站起身。

  “你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嗯。”路柏琛也颇自制,点头。

  两人相偕离开,经过一扇内嵌着流水束的玻璃屏风时,瞥见两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樊亚跟相思吗?”路柏琛睁大眼,瞪着一男一女隔着张彩色茶几对坐在沙发上,他看了两秒,怒火陡地在胸臆点燃。“那女人想对樊亚做什么?耍了我以后,还想再去耍樊亚吗?”

  说着,他举步就要过去。

  卫襄忙拉住他。“你发什么疯?你现在去警告殷樊亚,他不但不会感激你,你跟相思的事反而会被他识破。你不会这么蠢跟自己过不去吧?要是让殷樊亚知道这件事,你一辈子别想追回他妹妹。”

  “可是——”

  “你也别多心,我看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你没看殷樊亚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李相思的魅力根本对他起不了作用。”

  那倒是。

  路柏琛再次观察那两人,殷樊亚西装革履,李相思则是一袭端庄的套装,看起来不像约会,或许是跟客户应酬吧。

  “你说的对。”他转过懊恼的黑眸。“我太冲动了。我看我需要去洗把脸冷静一下,你先出去等我。”

  “我在这里等你。”卫襄拒绝他的提议。

  路柏琛笑笑,知道好友怕自己反悔又冲过去挑衅,也不多说什么,迳自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卫襄目送他离去,先将自己的身躯隐在屏风后,然后,取出手机拨号。

  不久,对方接起电话,他冷冷勾起嘴角——

  “相思,是我。”

  第九章

  阳明山上,有间钢琴餐厅,蓝白色的屋宇,在几株月桂树间若隐若现,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热情地欢迎阳光的亲吻。

  餐厅名就叫“月桂”,铜雕招牌可爱地挂在屋檐,推开玻璃门,就听见风铃摆荡。

  这家餐厅,是殷恬雨的堂姐殷海蔷开的,屋外走地中海风格,屋内除了用餐区,还辟了一条展览的回廊,提供年轻的艺术家一个分享创作理念的小天地。

  也因为这条艺术回廊,“月桂”在艺文界极富盛名,常有艺文人士在此聚会,偶尔,也会有一些慧眼的经纪人来此寻觅值得栽培的新秀。

  禁不起殷海蔷一再邀约,殷恬雨这阵子也经常光顾此地,认识了许多艺文界的朋友,彼此交流,相谈甚欢。

  日子,不再那么难打发了。

  殷恬雨自嘲地微笑,来到一扇落地窗前,凝望窗外,午后的阳光轻巧地筛过浓密的月桂叶,金影落地,交错成最美丽的万花筒。

  很像她曾经在托斯卡尼看过的。

  只是那时候有她最爱的人陪她一起看,现在,却是独自欣赏。

  还是,有点寂寞。

  殷恬雨苦笑,胸口一阵难受的窒闷。

  如果,她可以把自己变成一株月桂树,现在或许就不会如此心痛了……

  “在想什么?”殷海蔷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柔声问。

  她回过头,迎向堂姐温柔的容颜,浅浅一笑。“我在想,如果蔷姐你不反对的话,我或许可以在这里弹琴。”

  “你愿意吗?”殷海蔷眼眸一亮,显是对这提议十分心动。“我们有个琴师临时辞职了,缺了一个人轮班,其它两个都跟我抗议呢!如果你愿意来帮忙,那最好了。”

  “我愿意。”殷恬雨点头,眸光飘向静静地坐在餐厅中央,犹如女王般高贵的乳白色演奏琴。“我早就想试试看在店里弹琴了。”

  “我也很希望能听你弹琴啊。”殷海蔷笑,不一会儿,眉宇一敛。“可是叔叔婶婶会反对吧?”

  “毫无疑问。”殷恬雨调皮地眨了眨眼,咳两声,学起父亲说话的腔调。“你发什么颠?我们殷家的女儿,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在餐厅里弹琴!”

  殷海蔷笑开了。“呵,你学得挺像的嘛。”

  “那当然喽,我是他的女儿啊。”

  “那你还要来?”

  “嗯,我要。”殷恬雨很坚定,这是她考虑多日后的决定。“我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你变坏了,恬雨,到时叔叔要骂我带坏你了。”话虽这么说,殷海蔷的口气却很欣慰。

  “你会为难吗?”

  “一点也不。其实叔叔该庆幸了,比起我们三姐妹,你真的很乖、很体贴,懂得为长辈着想。”

  “可我想,爸爸宁愿要你们三个女儿。”

  “你总是这么说!为什么老是对自己这么没自信?”殷海蔷蹙眉,难得不悦。

  殷恬雨明白堂姐并不是真的不高兴,是担心自己,她浅浅扬唇。“其实我不在乎了。以前我会很介意,很受伤,不过现在,爸爸妈妈对我是什么想法,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想做自己。”

  “对了,就是这样。”殷海蔷转嗔为喜。“每个人都应该做自己,跟自己和平相处。”

  “嗯。”殷恬雨点头。说真的,她很佩服这个堂姐,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保持单身,却将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多采多姿。

  可是,一个人的生活,真的不会太过寂寞吗?

  “蔷姐,你不想再恋爱吗?”她忍不住想问。

  “不是不想,是缘分未到。”殷海蔷笑得很微妙。“我还没遇到另一个令我心动的人。”她顿了顿,美眸忽地迷蒙。“不过我想,就算我再谈一次恋爱,也不会像从前那么疯狂了,那真的是‘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殷恬雨默默玩味着这来自日本茶道的观念。

  一生,就这一次最美的相会,错过的因缘,或许永远不会重现了。

  “你的一期一会就是柏琛。”殷海蔷静静凝睇她,仿佛看透了她内心深处。“你应该不会真的想跟他离婚吧?”

  她当然不想啊!可是——

  殷恬雨黯然垂眸。“他不爱我。”

  这才是她决定和丈夫离婚的真正理由,她也只告诉了这位堂姐。

  “他也没回去找那个女人啊!我想,他当初能为了不跟你离婚,宁愿退选,就说明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倒是。她相信柏琛很看重自己。

  “他真的对我很好,就算他不是因为爱我而娶我,可他真的很呵护我。”

  “就因为舍不得他太顾虑你,所以你才主动提出离婚吗?”

  “嗯。”她不希望牵绊他。

  殷海蔷注视她,良久,悠悠启齿。“其实我很羡慕你,恬雨。”

  “羡慕我?”殷恬雨一愣。不会吧?一向都是她羡慕这几个堂姐妹啊!

  可殷海蔷却很认真。“就算两个人彼此相爱,婚后也不一定过得幸福,你知道吗?”

  海蔷堂姐指的是她从前那段仓促的婚姻吗?当年,她二十岁,不顾一切跟一个男人私奔,最后证明爱情未必可以成就婚姻。

  殷恬雨惘然寻思,隐隐约约之际,似乎领悟了些什么。“我觉得自己能嫁给柏琛,真的很幸运。”她喃喃低语。

  “柏琛能娶到你,也很幸运。我想他如果聪明的话,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你等着吧,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会吗?

  殷恬雨迷茫地想,心韵顿时乱了调。

  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殷海蔷微微一笑。“昨天有个广播节目的主持人来我这边用餐,她说你上过她的节目,还在节目里讲了一个感人的故事。”

  “啊。”忆起那回在深夜广播里的告白,殷恬雨脸颊羞窘地暖烫。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那天她会那么大胆,分享了个如此私密的故事。

  “你想不想知道故事下半段?”

  “什么下半段?”殷恬雨不解。这故事不是她自己说的吗?那还有什么上半段下半段的?

  殷海蔷却抿着嘴,笑得很神秘。“你记得你的第一场演讲邀约吗?”

  “嗯,是一场音乐讲座。”

  “你知道主办单位为什么要邀请你吗?”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他们说是因为听说我在学校里学的是音乐,钢琴弹得不错,再加上我是殷家的女儿,可以为他们的活动带来一些宣传效果,所以才想到要邀请我。”

  “那些的确是他们邀请你的理由,不过是某人那么建议他们的。”

  “某人?”殷恬雨一怔。谁啊?

  “柏琛。”殷海蔷给了个令她失神的答案。“你们刚结婚后不久,有一天他来找我,他知道我这间餐厅常有一些艺文界的朋友来捧场,问我有没有办法替你找到一个合适的演讲机会,他希望能帮你重建在公开场合讲话的自信。”

  “他真的……那么说?”

  “后来我打听到那场音乐讲座,告诉了他,听说他亲自去找主办单位谈,才敲定了对你的邀约。”

  殷恬雨怔怔地听着,回想起当时接到邀约,她既紧张又难以置信,原本想回绝的,是柏琛鼓励她接受邀请,还帮忙她拟讲稿,每天在家里训练她演讲的技巧。

  “对你的怯场,我们谁也帮不上忙,只有他,很认真地替你想办法,花时间慢慢教你克服焦虑。”

  没错,是他帮助她克服怯场的,是他帮助她找到公开讲话的信心。

  “他真的很关心你,对吧?”

  她心弦一扯,几乎是疼痛地思念着当时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将她从退缩的甲壳里拉出来的男人。

  她思念他啊!好想,好想他!

  “同床异梦,不一定是不爱对方,有时候反而是因为太爱对方了,所以说谎。”殷海蔷意味深长地感叹。

  殷恬雨怔怔地听着。

  殷海蔷嫣然一笑,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钢琴前坐下。“怎么样?要不要弹一首曲子?”

  要,她要。

  她要弹李斯持,李斯待的《爱之梦》。

  风动,铃响,清澈的琴音如歌,娓娓诉说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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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县板桥,靠近捷运站附近,狭窄的巷弄间有一栋老公寓,公寓二楼,新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门面很简单,装潢很朴素,里头坐镇的律师可是大大有名,因为他是曾经在政坛上名噪一时的金童立委,路柏琛。

  有事相求也好,纯粹好奇也好,街坊邻居常结伴来拜访,有时一坐就是几小时,路柏琛也不生气,很耐心地有问必答。

  简直就是法律的选民服务嘛!

  乡亲父老很高兴,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也替事务所打响小小名声,不时有客户带着疑难杂症上门。

  虽然通常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路柏琛仍是很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不输从前在国会议事。

  “哎呀,你这么热心的年轻人,为什么要退选呢?”乡亲们大叹可惜。“你下次出来选,我们一定投你一票,还会替你拉票。”

  “嗯,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来跟大家拜票的。”路柏琛也如此允诺。

  不过现阶段,他只求先把这间小事务所撑起来。

  草创时期,他不想好大喜功,只聘了个法律系毕业生当助理,帮忙收集资料,做一些联络工作。

  这天,办公室里一片凌乱,一叠叠书籍文件堆满一地,路柏琛和助理坐在一座座小山间,翻找可用的资料。

  “老板,你确定真的要接这个案子吗?”翻了半天,找不到合用的资讯,助理有些颓丧。“台湾每年有数万件医疗纠纷,可真正能告上法庭的只有几百件,其中病患能获得胜诉的,更少之又少,而且这个案例家属这边也提不出什么确实的证据,我们几乎不可能打赢这场官司啊!”

  “没错,成功的机率是不高。”路柏琛坦然承认。“可我们还是要打。”

  “为什么?”助理不解。

  路柏琛微微一笑,正欲回答,门铃忽地叮咚响起,接着,一个穿着素雅的女人推开玻璃门,走进来。

  “恬雨!”认清来人是谁,路柏琛胸口一震,反射性地跳起身,张口结舌,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殷恬雨也知自己来得突然,微微窘迫地站在原地。“我来看看你。”

  她特地来看他?

  他心跳加速,不及思索,快步迎向她,领着她跨过地上那些小山,清出一张沙发,招呼她坐下。

  助理也识相地马上捧来一杯热茶。

  殷恬雨接过热茶,道了谢,敛眸,秀气地啜饮着。

  明白她觉得尴尬,路柏琛转头支开助理。“时间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好。”助理很知趣,包袱款款,迅速闪人。

  路柏琛在殷恬雨对面坐下,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后者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脸颊也烘暖,她放下茶杯,玉手端放腿上。

  气氛安静。两人好久没见对方,一时相见,都是激动不已,竟不知从何开口。

  终于,殷恬雨端起随身带来的保温盒搁在桌上,细声细气地解释:“这是从蔷姐餐厅带来的,你饿了就拿来吃吧。”

  她担心他没好好吃饭,所以特意给他送便当来吗?

  路柏琛心一动,嘴角浅扬,湛眸无言地锁住她。

  她让他看得芳心大乱,咳了咳,眸光故意在室内流转一圈。“这间办公室好像有点挤,怎么不找一间大一点的?”

  “因为门面太气派的话,有些人可能不好意思走进来,而那些人才是我想服务的客户。”

  他的意思是,他并不想只接有钱人委托的案子吧。

  她婉约地微笑,凝向他的眼多了几分欣赏。“你工作好像很忙,要看这么多资料吗?”

  “嗯,因为最近接了一件医疗官司,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得多找些相关资料。”

  “是怎么回事?”她好奇地问。

  “有个病人得了感冒去求诊,医生开了阿斯匹灵给他,没想到他吃了药之后,竟引起过敏性休克,送医时已经不治了。”

  “天啊!那他的家属一定很难过。”

  “他们委托我提起告诉。”

  “那个医生难道不知道病人会对阿斯匹灵过敏吗?”

  “嗯,因为病人是初诊,而且以前的病历管理制度并不完善,健保IC卡上也没有登录。”

  “这可麻烦了。那该怎么办?”她担忧地追问。

  “你是为哪一边担心?”

  “当然是病人家属这边啊!”

  “我就知道。”他若有深意地颔首。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同情弱者。

  她一愣。“难道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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