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如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想了一会儿才说:“小姐让我在这里等她,就踅回别馆里,好像落了什么东西没有拿。”
韩映竹愣了下,没想到父亲这时候还没离去,看来她得从另一处绕回别馆,还得想个借口替如冬圆谎。
“别馆已经收拾干净,也熄灯了,你让小姐自个儿回去拿东西,就不怕她出什么意外吗?”韩光义斥责着,脚步声随即响起,似乎要踅回别馆找女儿。
韩映竹不得不加快脚步,都怪她一时抵不过好奇,多耗了一些时间。
“欸,你不是罗公子的随从吗?怎么站在这儿?”巷口另一端传来疑问,而且杂声多,似乎有四、五人混在一块儿。
“多谢关心,我站一会儿就走。”随从笑着回应,未透露主子行踪。
罗桂杰闻声站了起来,默默地看了倏止的韩映竹一眼,小声道:“等人走了你再离开吧。”
“只能如此了。”她握着竹篮提把,无奈地叹口气,希望巷口前的人快走。
可惜天不从人愿。
“这样呀,那我不打扰了。”来人对随从笑了笑,搔了搔头,抬脚就要进巷子里。
“你做什么?”随从伸手拦人,脸色瞬间沉如黑夜。
“酒喝多了,我进巷子里方便,这、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来人一脸莫名,什么时候这条巷子挂上罗姓,不让人进了?
“到别处方便去。”随从尽责不让。
“为什么不让?难道罗公子也在巷子里方便吗?”来人几分酒气壮了胆,越不让进越想进,就这样与随从杠上了。
这都什么事呀?韩映竹闭眼叹气,决定往回走。“我爹应该走远了。”
“二丫、二丫,你在哪儿?”才刚说,韩光义着急的声音就传来了,而且是从随从所在的方向传来的。
居然走了一圈了?她爹什么时候脚程变这么快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罗桂杰往巷中踩了一步,挡住她的身影,掩护她离开。
“你们几个在吵什么?”韩光义本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韩映竹,却见其中一人眼熟,讶异了句。“你不是罗公子的随从吗?他已经离开了,怎么你还在这儿?”
“我——”随从还没说话,与他争执的人就先开口了。
“罗公子走了他还在这儿,不就代表罗公子还没走吗?他肯定在这巷子里,不然我想进巷子里方便怎么会被拦下来?”
“罗公子在巷子里?”韩光义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条巷子通到哪儿,回头狠狠地瞪了如冬一眼,就往巷子里走。
也不晓得是不是当爹的直觉,一进巷子他就跑了起来,没多久就看见罗桂杰的背影,可是地上的影子有两道,在他身前的那个人身形纤细,是名女子,身上香气十分熟悉,与他女儿惯用的熏香一样。
“罗公子!”韩光义唤住他的脚步,却不见他回头,似乎在保护身前那名女子。
“罗公子不敢回头吗?”
“别动。”罗桂杰先在韩映竹耳边小声说,才回韩光义的话。“晚辈醉了,怕失态,不方便。”
韩光义很生气,什么不方便,跟他女儿孤男寡女同处暗巷还敢跟他说不方便!
“老爷,找二小姐要紧。”如冬冲进巷子里提醒韩光义,他才想起罗桂杰话中的不方便来自何方——
他女儿的闺誉。
“晚了,罗公子快回去吧。”韩光义转身,决定把话忍回家里说。
“韩老爷,怎么说你都是长辈,他也该回头看看你吧?”不晓得是被罗桂杰随从惹怒还是怎么着,来人跟进来不说,还冲上前拉住罗桂杰的手,想把他转回来,没人来得及阻止。
结果他一上前,就瞪大双眼喳呼。
“怎么有个女的?”
第4章(1)
韩映竹身形一僵,握着提篮的手不自觉出力。
她让父亲丢脸了。
从小到大,她总是告诫自己行为需有度,不能让父亲蒙羞,不能让外人以为没娘教的孩子就是不懂事,没想到她今日一时心软,又敌不过好奇,居然就翻了船。
她不怨任何人,只怪自己不小心,她缓缓转过身来,走出罗桂杰的庇护,看着父亲愤怒中又带着心疼的神色,眼眶有些发酸。
“这姑娘好眼熟呀。”跟着进巷子里的其中一名路人搓着下巴,眉毛皱得死紧,就是喊不出名字来。
“怎么突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呢。”
韩光义看着女儿,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都自个管铺子了,就算防得再好,外头一定有人见过她,更别提在酒席上还有好几个管不住好奇往女眷处探头的男子,她的身分早晚不是秘密,他要是装作不认识,日后被揭发出来反而难看。
可现在承认又能有多好看,现在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她身边又是什么人?净是些烦心事,今天不是大好日子吗?
韩映竹知道父亲难处,偏偏她又想不到好说词来圆过这一段,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她失德。,
罗桂杰看着在月光下惨白着一张秀脸的她,心里微微发疼。她是个好姑娘,不应该被逼到进无步退无路的局面,更不该因为一时好心,而毁了她下半辈子。
即便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说不定也会毁了她下半辈子,却已是他能想出来,最好的解套办法。
“都怪晚辈处事不周,还请韩老爷见谅。”罗桂杰撩起长袍,单膝向韩光义下跪,惊人之举,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你这是干什么?”韩光义倒退一步,看看他,看看韩映竹,后者跟他一样错愕,不知道罗桂杰葫芦里卖什么药。
“韩老爷曾答应晚辈,在大小姐出嫁之后,便要择日让晚辈与二小姐完婚,今日大小姐出阁,晚辈一想与二小姐大喜之日将近,一时情难自禁,以婚期为借口,擅自约了二小姐出来,还请韩老爷见谅,一切都是晚辈的错,与二小姐无关。”
“啊?”韩光义吓懵了,看着失神的韩映竹,舌头像撸不直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好。“二、二丫……这……罗公子说的……是……”
“我……”韩映竹一时间也说不上话来,罗桂杰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让脑袋已经够浑沌的她,彻底成了一碗勾芡水。
“韩老爷,求您千万别因为晚辈一时糊涂,拆散我跟二小姐的姻缘。”罗桂杰抱拳相对,认真沉痛地说:“晚辈在外多是劣迹,但对二小姐的心意天地可表,才会多次登门求娶,求您再给晚辈一次机会。”
“好了,你别说了!醉酒净说些浑话,等酒醒了可有你受的。”韩映竹又气又恼又羞,他可知道他说的这些代表什么意思吗?他这辈子就要跟她绑在一块了!
“不说清楚,我们俩就完了,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是男的还好,外头名声也没多好听,再添一笔丑闻不痛不痒,她就不一样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家马上变成过街老鼠。
“你放心,我现在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掉,况且她又不是不能过日子的人,这辈子不能跟心爱的女人一起过,找个适合的女人相互扶持也不算太糟糕。
他漂泊得太久了,为了握住一份只属于他的温暖筋疲力尽,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剩下的,全是嘴里的苦味。
这味道是她熬煮,冒黑为他送来的醒酒汤。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他。
苦尽甘来,为何不能是停下脚步的时候?
“韩老爷,晚辈经营药材多年,与二小姐有生意上的往来,两地通信,日久生情,晚辈也等到生意移回城里后,才敢上门提亲,知道韩家家风严谨,晚辈不敢与二小姐私会,也停了通信,早已相思成灾,今日是高兴过了头才会犯错,实属晚辈粗心。”
“你……这……”对比其他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路人,韩光义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叫他怎么应啊?
“女儿,你说这……这要爹如何拿主意才好?”
韩映竹低头无语,眼下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嫁给罗桂杰,一个就是出家当尼姑,没有第三条路走了,除非她厚着脸皮,吃她父亲一辈子。
可是嫁给罗桂杰……
她是羡慕罗桂杰对韩映梅的感情不错,但她不是韩映梅!
“你说这些是什么话,你是自暴自弃了吗?你大可不必如此,没人逼我这么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韩映竹握紧竹篮,目光锐利地盯视他。
娶了心上人的妹妹,他以后要如何面对韩映梅,又要如何面对她,要是日后他后悔了怎么办?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她不需要他牺牲帮忙。
罗桂杰抬起头来看她,月色下,他眼神温润如玉,像会透出水来。
“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她那句心甘情愿,即便他有天大的勉强,也化为心甘情愿了,有人为他犯傻的感觉,很特别,可对方不见得领他的情。他苦笑。
“是我急了,孤寂太久,晒了点阳光就舍不得走,你一定觉得我意志不坚,对不对?”
她怎么可能不委屈,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跟他绑定在一起,起因还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为了负责。
“你说晒了点阳光……是我?”见他点头,韩映竹陷入沉默。
他因为一件小事记了韩映梅这么多年,难道不会因为她的付出而动容吗?他跟韩映梅已经不可能了,这段感情再往死里磕根本没意义,痛过了,还是要站起来继续走。
所以,他是有可能喜欢上她的,韩映梅不识货,她还不懂得把握吗?
这一路看下来,她有多羡慕韩映梅,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众人不知道他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怎么听都觉得搭不上来,怪怪的,还在细嚼两人的对话时,韩映竹跟着跪下,向韩光义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肖,让父亲蒙羞了。”她抬起头来,泪光闪闪,额上黄土掺着血丝,让韩光义狠狠地心疼了一把。“女儿曾说婚姻大事全赖父亲作主,其实心里已经认定了罗公子,还请父亲成全,莫要拆散我们两人。”
这辈子,她也该为自己豪赌一把。
“你——”韩光义头都昏了,怎么一下大女儿一下小女儿的,他非得把女儿嫁进罗家就是了?
如冬掏出帕子,跪到韩映竹身边想为她拭去额上脏污,她却一手制止。
“父亲,女儿若不能嫁给罗公子,只有削发为尼一途了。”她又磕了个头,却没有再抬起来。
罗桂杰见状,同样向韩光义伏首。“请韩老爷成全。”
“韩老爷,你口头上也算答应了他们两人婚事了,未婚夫妻虽然不能见面,可今日韩家大喜,两人不过隔个屏风,难免想碰个面,更何况也没做出逾距的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们这些人……也会当没看见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呀是呀,我们一开始还以为罗公子是来找碴的,原来是来看美娇——哎哟,谁打我?”
“会不会说话呀你?能坐上主桌自然是韩家的亲戚了。”其实韩老爷已经承认了罗公子的身分,他这名路人能率先知道这条消息,心里还挺开心的。
“韩老爷,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们都明白。”
“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还好意思责罚吗?”没想到小女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指给人了,韩光义不舍得很呐。“如冬,把小姐扶起来。”
“是。”如冬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轻手扶起韩映竹。
“你也起来吧,别跪着了。”韩映竹一时间站不住,倚到如冬身上,仍不忘喊罗桂杰起身。他跪得可够久的。
罗桂杰朝她一笑,眼神依旧清澈,但总觉得多了几分色彩,好的坏的,一时间分不清。
“二丫都喊你起来了,你就起来吧,不怪你了。”韩光义叹了口气,事情都到这地步了,这半子他还能不认吗?
“多谢韩老爷。”罗桂杰眼里闪过笑意,如星子般照耀着韩映竹。
刚才的她可真有魄力。
韩映竹镇定地回视了一眼后,红着耳朵别过头去,让如冬整理她的仪容。
“多谢各位为在下美言,今日之事,还请各位保密,待在下与二小姐成亲之日,必当奉各位为上宾,相请观礼。”罗桂杰拱手向路人们致意,见他们一个一个笑开了脸,这才心安。
“罗公子客气了,到时我们一定来喝你的喜酒。”外传罗桂杰冷血无情,一抬手就让人头点地,喜怒无常又不近人情,今天一见,才知道传言完全不可信。
“晚了,我们先回去,届时成亲,记得要留一席给我们啊。”
“一定。”罗桂杰淡笑回应,眉宇间神色轻松,如雨后透过云层洒下来的光,带着七彩霓虹般璀璨美丽。“七峰,送送各位。”
“是。”随从七峰拱手领命。“各位请。”
巷中只剩韩光义、罗桂杰、韩映竹及如冬,静默得有些可怕。
“明天过来说亲,办得圆满一点,别让我女儿委屈了。”韩光义撇过头去,一把火不知道怎么发作,就在肚子里闷烧。
“晚辈明白。”罗桂杰看向低头不语的韩映竹,心里还有些不踏实,不过选了人家过日子,他当然会转念,好好待她、疼她、敬重她,过上他想要的日子。
“二丫,回去了。”就算这事已经拍案,该问的他还是要弄明白,平常乖得跟兔子一样的女儿,怎么会跑来巷子里跟罗桂杰幽会?还派人一个守一边,说没问题他都不信!
“嗯。”韩映竹弱弱地应了声,随父亲离去,看也不看罗桂杰一眼。
出巷前,她还是忍不住回眸,月色下的他,淡雅如画,不见悲喜。
韩映竹的婚事比韩映梅好办多了,一来是有经验,二来是罗桂杰的身分让韩光义不需要再避忌,虽然不是用到最好的东西,但是比寻常再高一级的用品都能拿出来为女儿添门面,他指点起来就顺利多了。
为了求娶韩映梅,其实罗桂杰早就把嫁娶物品都备妥了,全锁在家里仓库内,就怕韩映竹心里有疙瘩,想重新置办一副,消息传进韩映竹耳里,她却皱了眉。
“他用的东西已经够高档了,用一副扔一副岂不是更铺张,想让人知道罗家生活有多奢华也不是这种办法。”她要如冬去推了这件事,如果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在罗桂杰喜欢上自己之前怎么过日子,不把自个儿愁死?
罗桂杰听见七峰转达的话语时,在书房里笑了许久,她冷着脸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晓得耳根子有没有红红的。
她是个明白人,不争道些东西,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愧疚,就怕自己错待她。
妹妹出嫁,韩映梅也回来帮忙,负责接待女眷,安排席次,菜色的部分就由罗桂杰请人专门筹划,但韩映梅坚持经手,还拗到了韩光义面前,罗桂杰见状,只能放手由她处理,却也因此留了些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