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很不乐意,一出来就问:“二丫都还没生呢,我怎么就不能待了?”
“我是为你好,稳婆赶人才难看呢。”他可是过来人。
稳婆来了之后,脸色有些论异,站在房门口,久久跨不进一步。
“是什么工具忘了带吗?你吩咐下来,我让属下去取,你先进去吧。”罗桂杰催促着,二丫呼疼的声音都传出来了,她还在磨蹭什么?
“里面确定是罗夫人?”
罗桂杰知道她在怕什么,都快咆哮出声了。“是我妻子不错,她没死,活得好好的,灵堂是用来破煞用的,你没瞧下午撤灵堂,她晚上就要生了吗?还不快进去——”
“喔喔喔。”原来如此,稳婆不敢再多问,马上进屋接生。
第一胎,疼久一点,都听见鸡啼了,还没传出孩子的哭声,只听见稳婆喊着“用力、用力”,就连韩映竹呼疼的声音都渐渐歇了。
看着丫鬟们从房里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罗桂杰慌得好几次都想冲进去,可韩光义拦着不让,他只能隔着门板喊着妻子的名,喊得喉咙都哑了。
“哇——”孩子嘹亮的声音传来,大伙儿先是一愣,后来全都开始欢呼。
罗桂杰一听见哭声,立刻冲进房里,来到床前。
看着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妻子一脸疲惫,他眼眶瞬间泛红,俯下身来,抵住她的额头。“二丫,谢谢你,辛苦你了。”
韩映竹累得只剩气音。“你声音怎么比我还哑?”
“我在外头拚命喊你名字,你没听见吗?”声嘶力竭,哑了难免。
“太疼了,疼得我两耳嗡嗡响,什么都没听见。”她一脸愧疚地看着丈夫。
“很疼是不是?我可怜的二丫。”他坐上床沿,温柔地以袖拭去她脸上的汗。
稳婆把孩子擦干净了,以棉巾仔细包好,抱到他们夫妻俩面前来。“恭喜老爷、贺喜夫人,是个千金。”
“这孩子好软呀。”罗桂杰一接过就吓到了,兢兢业业地照着稳婆的指示托稳孩子,一见棉巾里小脸皱巴巴的,说不上可爱,便蹙眉多看了几眼,越看父爱就越旺盛。
这是他罗桂杰的女儿,他与二丫的女儿,长大后不知道是怎样的娇俏模样?
“糟糕……”这下完了,罗桂杰哀号。
韩映竹一听他说糟糕,身子就开始疼了,心也有点痛。
她用尽全身力气只够扯住他的衣角,见他回头,她强颜欢笑地对他说:“下次,一定帮你生个儿子。”
“二丫,你又想哪去了?我又没说女儿不好,只是突然体会岳父为何会把韩映梅宠得无法无天了,我真怕我也把女儿宠得无法无天。”他抱着酣睡中的女儿,笑得真像个蠢蛋。“哎哟,我的宝贝儿。”
韩映竹笑着掉泪,还以为他不喜欢女儿。
“夫人不可,月中不能掉眼泪的。”稳婆赶紧替她擦干净,交代了几项坐月子该注意的事。
“月子坐得好,不怕没有第二胎,以后只要在膳食上注意点儿,甚至不用喝药调理了。”
“真的?还有什么该注意的,你一并跟我说,多小多细微的都没关系。”这对罗桂杰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反而比妻子更专注于该怎么坐月子。
看着丈夫仔细讨教的侧脸,韩映竹笑了,被人搁在心底呵护的滋味始终这般美好。
她本来还想撑着精神吩咐如冬几件事,尤其是拿护腰巾来缠肚子,最后因为累极,才刚有想法便沉沉睡去。
第10章(2)
女儿回来了,外孙女也出世了,韩光义没有继续留在罗家的理由,而且家里还有大女儿等着他伤脑筋,隔天就盘算着搬回去的事。
罗桂杰知道后,明白表示希望他能留到孩子满月,因为接下来他会比往常忙碌许多,妻儿的事情,还要多多仰仗他这名岳父。
之前家里白事接红事事事不断,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过问药坊的运作,难免有些弊端要处理,尤其烧掉了间仓库,直接影响库存,连带着分支药行难免都有缺货的情形发生。
若急需药材,必须向同业调,可业界最好的药材几乎都塞在明桂药坊里,胆大一点的,鱼目混珠不是没有,八山、九峦手里就有好几件朽木充栋梁的案子要谈赔偿,全让罗桂杰接手过来处理。
供货的事情让药坊手忙脚乱了一阵不说,八山还在烧掉的仓库里发现了油渍的痕迹,不排除仓库走水是有心人纵火,便立刻向罗桂杰禀报。
当时他自觉时日无多,深入追究太浪费他和韩映竹相处的时间,只让八山报官,留意那天他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女子,便没有再过问。
这事该拿出来解决了。
他找来八山问。药坊的事情多是他和九峦处理的,六石与七峰则是药坊、宅子两边跑,处理的事情多是常规,少有变动的内容。
“属下该死,居然忘了回报此事,请主子恕罪。”八山才进门听了第一句话,马上单膝下跪请罪。
“没事,前阵子大家都辛苦了。我没特别询问,不怪你,快起来。”罗桂杰才刚拟完名单要给帐房,接下来这三个月俸例都得加。“官府有什么表示吗?”
“证据不足,说有可能是灯油引起的,而且没有发现嫌疑犯,查了两天就没有人过来了。”八山对此很无奈。“官府要我们息事宁人,说这不过是场意外。”
“嗯,很正常。”罗桂杰点点头,对此没有意见。“倒是那名女子,你查到什么来历了没有?”
八山显得很讶异。“主子不知道她是韩家人吗?”
还以为罗桂杰要他们留意这名女子,是因为对方是韩家人,尤其姑娘家身上带着烧伤,怕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所以要他们多加照拂,怎么今儿个听起来对方完全像个陌生人?
“你说她是韩家人?”
“嗯,清创完是属下送回韩家的,门房认得她。”
“你不觉得奇怪吗?”罗桂杰双手交握,置于颚下。“岳父到现在还住在东边的院落里,从韩家带过来的家仆,哪一个我们没见过?岳父需要灵芝,即便他是长辈,要拿这种价格不菲的药材,绝对会亲自跟我开口,不会私下差个丫鬟到药坊去,还没规没矩的直接进仓库里,随意取用。”
“都怪属下粗心,还请主子责罚!”八山又跪了下去,神情惶惶。
“责罚倒不用了,你反而让我明白了件事。我得把规矩清楚立下来,免得有人打着我岳父及夫人的旗帜,到药坊里招摇撞骗。”他明白韩光义、韩映竹不是这种人,可药坊里的伙计和学徒不知情,只知道他敬重他们、爱护他们,几句话就放行了他们遣来的人。
罗桂杰又问:“你还认得出来她的长相吗?”
“属下没有十足把握,不过她身上有几处烧伤,其中一道在左手下臂到手背中间这段,左肩和脖子也有,应该是挡了什么烧红的东西留下的,属下记得很清楚。”
他以指敲了几下案桌。“那好,你跟我回去一趟。”
这事需要韩光义帮忙,就算他是韩家的姑爷,也没资格要韩家的奴仆出来站一排让他指认。
回到宅子,进了东院落,四处都找不着韩光义的人,罗桂杰便转了个方向,往自个儿的院落走去,果然在房间的小厅里看见了正在装小逗弄外孙的岳父。
韩映竹见他这时候回来,十分讶异,笑着说:“你鼻子真灵,我才让厨房中午做条黄花鱼和莲花糯米藕,你就回来了。”
“咦?二丫一个人吃这么多行吗?我回来是要把岳父借走的。”罗桂杰一见妻子就笑逐颜开。
“借我?”韩光义从摇篮前抬头,和女儿一块儿不解地看着他。
罗桂杰把方才他与八山在药坊说的事,讲了一遍给他们听。
“除了大丫以外,谁有这胆子冒着我的名讳在外走动?我看这场火八成跟她脱不了关系!”韩光义气得把小孙女吓哭了。
“呜哇——”
“宝贝儿乖,不哭不哭喔。哎呀,你看,外祖不见喽。”韩光义两手捂脸,又打开。“哎呀,外祖又回来了。”
“……”罗桂杰沉默,回头看了眼同样沉默的妻子。“嗯,老小孩。”
“别光说父亲,你逗女儿的时候也不遑多让。”瞧他抱着女儿歪腻的傻父样,都让她有种生了女儿又多个儿子的错觉。她走到摇篮前,把女儿抱了起来。
“正事要紧,早去早回吧。”
希望他们翁婿俩回韩家见了姐姐后能有所省悟,别把她女儿宠成那模样。
韩映梅听到父亲回来,正往她所在的院落赶,马上来到房门口,做出反省的样子,想博取父亲怜惜。
一见父亲靠近,她立刻落泪哭诉。“父亲,你总算想起女儿了!”
罚她禁足都个把月了,连一回都没有来看她,一心只想着韩映竹。
“哼,我可不像你,在外胡作非为报的都是你爹的名号。”老脸都被她丢光了。
“爹,你是什么意思?我这阵子可是安分守己,除了要求送妹妹最后一程外,可没提什么要求,倒是妹妹死而复生,真让我吓了一跳。”韩映梅没几番工夫就露出善妒的真面目,韩光义是又气又寒心。
“把你这里的奴仆都叫出来,我要见见他们。”
“爹是想问我近来的表现吗?你稍等。”她这阵子可乖巧了,不怕父亲探听,等他问不出什么不妥,正好可以游说他免了禁足。
半刻内,所有服侍韩映梅的下人都站了出来,两名贴身丫鬟、一名粗使丫鬟、一名嬷嬷、两名洒扫男丁。
“就这么些人了。”韩映梅的口气不无委屈。
“把手伸出来我瞧瞧。”韩光义没理会女儿,走到仆人面前,在其中一名贴身丫鬟的手上看见烧伤,他眼色一沉。“你叫什么名字?”
“如霜。”她小声答。
韩光义从怀里拿出一叠纸,翻到写着她名字的那一页。“你还有个母亲和弟弟,弟弟还是城里昭明私塾的学生,是不是?”
“是。”如霜颤着声回覆。奴仆的身家都要记录的,不清白还不能进韩家当差。
“读书将来都是要考功名的,你说他过了童试,当了秀才,有个奴籍的亲姐,不晓得会怎么想?”韩光义看着抖如秋风落叶的她,垂下根救命绳。
“只要你听我的话,我立刻把卖身契还你,让你脱了奴籍,但不会撤了你的差事,让你继续养家,你觉得如何?”
如霜看了眼韩映梅,后者似乎也不清楚韩光义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如霜只好凭直觉点头。“不知老爷要如霜做什么?”
“只要你跟我说说为何会顶着我的名义到明桂药坊里取灵芝,还直接进了药坊仓库?仓库为何在你进去之后便起火?地上为何会留着不该有的油渍?”韩光义咄咄逼人,如霜被逼问得连退数步。“你敢说一句不知道,我立刻报官说你偷窃灵芝,你二姑爷和那名救了你的随从就在院落外边,他们可是苦主,到时你弟弟别说有个奴籍的亲姐,她还是个贼!”
如霜吓得跌坐在地,无助地看着韩映梅。
“爹,你跑来吓我丫鬟做什么?她何时冒你的名字到明桂药坊取灵芝了?”韩映梅双手冒汗,这都多久前的事了,现在才追究,她完全没准备呀。“如果真有这事,你快报官把她抓走吧,没想到我身边居然有个贼。”
韩映梅急着想和如霜撇清关系,万万没想到向来逆来顺受的丫鬟会反咬她一口。
“小姐,你怎可如此无情?是你要我挑二姑爷在的时候放火,难道你忘了吗?”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叫你做这种事!你别在我爹面前抹黑我!”韩映梅拚命向如霜使眼色,要她先忍一忍,如霜却瞧不见,把她的作为都抖了出来。
“那天是我陪小姐尾随二姑爷上姻缘庙的,你说你才是真正的罗家夫人,要把身分夺回来,还说二姑爷经历的意外肯定不严重,才没有引起恐慌,要我分头到明桂药坊里纵火,你则上罗家向二小姐说明真相,到时就算二姑爷想瞒也瞒不住,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如霜指证历历,韩映梅怎么翻也只有一句话而已。
“你胡说、你胡说!”韩映梅哭着去拉父亲的手臂。“爹,你别听她胡说,我才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不可能做这种事?”韩光义怒不可抑,推开韩映梅,直接打了她一巴掌,毫不留情。
韩映梅捂着脸,不敢置信,表情像天地崩塌了。“你居然打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的!爹,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养成你这跋扈性子,我早就该打你了!瞧你都做出了什么事?今天敢纵火,明天还敢杀人了?!我还纵容你就不是人!”他能不气吗?他能不伤心吗?女儿变成这样,有谁比他难受自责?
“我就知道你们心里都只有映竹,你总说映竹聪明懂事,罗桂杰说他喜欢我好多年,转眼还是映竹好,就连林博恒都说我不如她!难道我就不值得人疼吗?就没有人只喜欢我吗?”就是因为多了这妹妹,她没了娘,爹还要分她一半,连丈夫的心都不完全属于她,她能不气吗?她能不委屈吗?
“大丫,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世上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必须因为你是韩映梅而对你好,因为我是你爹!”韩光义已经气到无力可气了。“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对你好,你却总说我不疼你,只疼二丫,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疼你。”
“爹,你、你想做什么?”韩映梅不曾见过父亲这般冷淡,从脚底寒了起来。
“我管不动你,只好把你送给别人管,以后你就住到道观,别叫韩映梅了,看你出家后叫什么名字,就什么名字吧。”
“不,爹,你不能这样对我!”韩映梅想拉住她父亲的手臂求情,像往常一样,此刻却如何都碰不到他。
“我心意已决,就今天下午吧。”他怕多留一刻,他又后悔。
“爹,你不能这样对我,爹!”韩映梅哭倒在地,被送进道观她就没活路了。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过自新!”韩光义看了她一眼,怎么可能不心软?可这回,他真不能再错下去。
“看好她,别让她出了院子。”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直守在院落外的罗桂杰与八山一见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也不晓得该不该问,还是韩光义自个儿开口说的。
听到要将韩映梅送进道观,罗桂杰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可他现在已经是个娃娃的爹,能明白韩光义的挣扎。
“等她真的改过自新,再把她接回来吧。”他也只能这么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