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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相爱 page 7 作者:夏臾

  电视上的杨岭比生活上的他看来认真严肃许多,侃侃而谈自己专业的模样更是引人入胜。她望着,这样的杨岭……她似乎不讨厌。

  其中一则故事,就是有关照片上那个“断指”小男孩的——

  “这个小男孩的名字叫Wulu。”画面上放出一张张有关那个小男孩的照片,包含来求诊之时溃烂生虫的双手。“他是长子,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有一天他双手溃烂的被送到我们医院来,我一给他检查,才知道他的手指没有一根是完好的。”

  杨岭开始叙述那个孩子的故事。他们一家生活的小镇连年干旱,大多数的人活不下去了,去找别的地方生存,可他们一家贫苦,爸爸又是肢体残缺,所以到最后什么吃的也下剩的时候,他掰下自己手指的前段,只求能继续生存下去……

  “在那样的地方这样的事并下少见,相较之下Wulu仍算是幸运的例子,至少……他还活着。”

  她见到杨岭在节目中露出苦笑,那样的笑仿佛在苦痛的述说着自身的无能为力——毕竟,他是那个在第一线工作的人。

  若连他也感到无可奈何,那又有谁能来诊救他们?

  “后来我救回了他的手,可是救不回他失去的十个指节,结果他反而笑着告诉我,他玩剪刀石头布没问题。”

  “……咦?”杨岭的声音在这一刻一分为二,一个在电视上,另一个……在现实中、她的身后。汪予睫瞠目结舌,手上遥控器因惊讶而掉到地上,按到了关机键,电视讯号倏然不见,眼前杨岭合而为一。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汪予睫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该死,她完全没有听到开门的声响!

  “就在刚刚,我以为你睡了。”杨岭拇指比向大门,没有错过她脸上那一抹显而易见的作贼心虚。“怎样?节目录得还不错吧?”

  “我……我只是刚好转到。”见杨岭大剌剌的坐在她身旁,她浑身一震,想移开,可杨岭在这一瞬握住她皓腕,炯然眼眸比电视上还要认真的紧盯着她。“干嘛,不是才看到一半?”

  “我说了我没在看。”

  可杨岭早已看透了她死要面子的伪装,他手没放开,咧嘴一笑,配合得霹雳快。“好,你没在看,那陪我看一下怎样?我需要有个第三者来告诉我拍出来的效果如何。”

  ……“哪个‘效’?”笑话的笑吗?

  听出了汪予睫的弦外之音,杨岭一翻白眼。“都有OK?”他打开电视,刚刚消失的画面又回来,电视上的杨岭仍在侃侃而谈。

  他指着电视中的自己道:“嘿,你知道吗?那一天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要我穿西装打领带咧……拜托,我穿起西装来和黑社会老大差不多,他们怎不干脆多准备一副墨镜给我?”包准像得叫电视机前的小朋友哭都哭不出来。

  “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汪予睫放出冷箭,杨岭中招,实在痛得哭爹喊娘.算了,要从她口中得到什么良善的建议似乎是太奢求了,还好他早有心理准备。

  “你上辈子一定是在战场上做伏兵的,就是躲在敌军背后射主将的那个……莫怪你这辈子箭术这么了得。”杨岭摸摸下巴,啧啧有声:“说,金蛙王是不是被你给射的?”

  “啊?”那是什么东西来着?

  见汪予睫当真露出一派不解的神情,这下杨岭也讶异了。“‘朱蒙’啊,最近流行的韩剧,你没在看?”当然不是每个人都爱韩剧,只是最近韩风盛行,他趁回台湾的这一个月闲来无事,着实看了不少。

  只见汪予睫睑上黑线爬过,仿佛充满了一肚子的无力与无奈。“我不看电视。”

  真的假的……“新闻咧?也不看?”点头。“真的闲到不行的时候也不看?”还是点头——只是这一次掺杂了不少的不耐烦。

  现在的电视节目一点趣味都没有,新闻二十四小时报来报去,还不是相同的东西。她很少有闲暇的时候,但若真的很闲,她宁可看书,或是去研究病人的病历,也不愿浪费在那毫无意义的映像管上。

  “喔。”杨岭煞有其事的喔了一声,接着摸摸下巴,笑开成一抹……很不怀好意的弧度。他道:“那我真是荣幸啊,让闲死也不肯看电视的汪医师‘刚好’转到我上的节目。”呼呼呼呼,上当了吧?

  这一下汪予睫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没料到自己会这么简单就被人套出话来。

  她一阵尴尬,也一阵不爽,想直接回房,再不理会这个老爱掀她底的男人。可这一次,杨岭一样眼明手快的止住了她。

  “好好好,歹势歹势,汪医师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介意小人的有口无心啊。”他搓手装起佞臣语调,汪予睫只觉他在嘲笑她,心情没好多少,这下更想走了。

  感受到她是真的在抗拒,这下杨岭再装不了随便,他力道不重,可握住地柔荑的手却也未曾撼动分毫。“抱歉,我不闹你了,你有兴趣便留下来看吧,何必硬要装得无动于衷?”

  “我没有装。”

  见她已有恼火的迹象,杨岭摸摸头。好吧,山不转路转,他换一个说法:“oK,你没兴趣,但我想说,所以请你忍耐一下听我说好吗?”

  汪予睫白他一眼。“那你何不打电话给张老师?”

  “张老师?谁啊?我认识吗?我印象中并没有什么姓张的老师……喔,你说的该不会是解剖学的张老师吧?拜托,你要我找他?那个连出去吃个牛排都在找哪条纹路最适合下刀的张老师?饶了我吧……”

  她才是那个想说饶了我吧的人好不好!这下汪予睫彻底无力了。“好,你说,我听。”她再没有任何放冷箭的力气。

  纵然她是放冷箭的绝世高手,但遇上这个铜墙铁壁似的男人,她终究没辙。

  倘若短时间的牺牲可以换来接下来的安宁,她很愿意牺牲,真的。

  知道她肯听,这一下杨岭来劲了。“好,我想想从哪里开始比较好……你知道MSF吗?”

  “……知道。”  MSF,Medecins  Sans  Frontiers  的缩写,直译是“没有国界的医疗救援”,一般世人称之为无国界医生组织。

  基本上,世界各地相似的医疗团体不少,像美国的Mercy  Ship就是其一,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实际接触到相关的工作人员。

  而那个人还相当不可思议的和她同住了近一个月。

  于是杨岭同她讲述起在担任MSF期间所发生的种种见闻,其中当然有快乐的,也有不快乐的。他甚至拿出照片开始讲解,其中包含了那间简陋到教汪予睫极感不可思议的手术室。

  不知不觉,汪予睫本有的不耐烦没了,她开始认真倾听杨岭诉说的每字每句,那是一个她不曾见闻的世界,杨岭生动的叙述,将那个世界的所见听闻带到她面前。尽管嘴上和脸上表情死ㄍㄧㄙ着不承认,可她的目光却早已透露出她真正的心情。

  而注意到汪予睫这般的目光,杨岭一笑,说得更是起劲,几乎是欲罢不能了。

  “有一次我在南斯拉夫期间,有个患者先前受到台湾红十字会的援助,他知道我是台湾人,特地留了一包泡面送来给我……我还记得那是康师傅的,红烧牛肉面口味。在我这辈子所吃过的泡面中,就属那一包味道最特别。”

  就这样,整问屋子内充满了杨岭滔滔不绝的声音和偶尔附和的“恩”一声,还有一只猫的喵喵叫。然后一个眨眼……不知何时,等到杨岭意识到的时候天已大亮,换窗外的麻雀接口吱吱喳喳吵个不停,而他和汪予睫……竟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在醒来的瞬间,杨岭一整个傻到,他看向落地窗外,曙光灿烂,墙上的钟不偏不倚指着清晨六点——就这样睡着了?这……也未免太扯了吧……

  他搔了搔脑袋,浑身酸痛的自地板上爬起,不期然看见睡在沙发上的汪予睫,他一怔。猫儿很乖巧的蜷缩在他脚踝边,杨岭瞅着,初晨的日光微微照入,在她白皙而纤瘦的躯体上围上了一层光膜。

  他注视她脸上表情,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无防备。在两人同住的这一个月来,他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斯温驯、如斯……可人的模样。

  “糟……”他喃喃,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

  她白皙的脸庞随着呼息而微微起伏着,在晨光下显得异常光润。细小的绒毛发着光将她的轮廓兜围着,仿佛诱引着他去触碰……几乎是难以克制的,杨岭伸手采触。那有些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令他有些震慑——像是上好的陶瓷那样的光滑细致。他发现自己不但移不开目光,甚至移不开自己轻薄的手。

  明明一个月前那样相看两相厌的,现在的感觉却已大不相同。

  他知道,那个时候的他误会了她。若他能及早看透她口是心非的柔软与脆弱,那么……他现在的心情又会是怎样呢?

  就这样,各式各样的思绪在他脑中来回翻转着,最后化作一股抵挡不住的冲动,他俯首,悄悄亲吻了她。

  吻在唇瓣与脸颊边,那不是一个太过深入的吻,可却比杨岭过去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引得他战傈。

  他唇瓣带上一抹苦笑,粗糙的手指轻轻滑过她颊畔,不由得叹息。“真是……糟糕了哪。”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她了。

  不喜欢则已,一喜欢上,那样的情感仿佛要爆炸似的充斥在他胸口间,教他差点就要把持不住。再不离开,他还真怕自己会一个冲动干出什么事来。

  安睡的猫儿也像是被他的自言自语所吵醒,睁开小小的眼“喵”了一声,杨岭笑着向它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并眨了眨眼。“嘘,下来吧,我弄东西给你吃。”

  “喵。”猫儿高兴的眺下沙发,尾随杨岭走至厨房。

  无声的客厅内,一人一猫轻快走开,睡在沙发上的女人轻吟一声,淡淡睁开了眼。而手指……则轻轻碰在唇角边,那个方才被一个男人亲吻过的地方。

  她清醒得毫无睡意的目光,在这一刻,微微泛起了一层迷蒙。

  恍如初秋的晨光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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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岭吻了她。

  实际上,那一天,汪予睫和杨岭是差不多时候醒的。

  因为自己竟然像个孩子般听着杨岭述说的故事而在沙发上睡着,她想到便觉得丢脸,加上杨岭既然早一步醒来,她便不想和他打照面,索性装睡,等他走开。

  可杨岭并未走开,而是以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温柔方式轻抚着她,最后……甚至是那样贸然的留下了一个吻。

  若换作平常,她肯定要赏那个登徒子一两巴掌,狠一点,甚至找担任律师的朋友发出律师函,告到他倾家荡产。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太意外,也许是措手不及,她完全没有作出那些她以为会作的举动来。

  她不懂为什么杨岭会亲吻她。

  付度间,“命运交响曲”的声音响起,汪予睫一惊,天!工作中她在胡想什么……

  她忙接起:“喂?有紧急状况?好,我马上去。”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希望藉此让自己清醒一点。

  患者是一个少年,在她赶到的时候,心脏已停止跳动,周边人员施以电击。“不行,回不来!”

  汪予睫心惊,看着躺在病床上看似不过十五、十六岁的少年,她要求:“再加强电压!”

  人员再试一次,只见少年的身躯因电压而激烈颤动,可仪器上的心跳指数却一点也没回升……汪予睫心头开始发凉,才这么小的孩子啊。

  “汪医师……”护理人员的目光不安,她脸上冷汗涔涔滴落,不,不行,“一定还有什么可以救回他的方法……一定有方法……一定还有什么方法……这么年轻的孩子,她要想办法救他啊!

  “不,还是不行……没有反应。”所有人在这一刻陷入沉默,汪予睫竭尽脑汁,可医生不是神,对一个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人,她已无法可想。

  她低下头,瞅着那少年沉稳得仿佛熟睡的脸,再望向那一台不曾显示过生命迹象的仪器,她面无表情的。“去……请这个孩子的家人过来。”

  到最后……她仍没有救回这个孩子。

  “我们做了所有该做的处置,可是……他的心脏仍没有恢复跳动。”身为这个孩子的主治医师,汪予睫向伤心欲绝的家属说明最后的状况。孩子的母亲十分美丽,可在这一刻,却已痛哭到不成人形.,孩子的父亲更是,咬着牙,强忍眼泪,然最终他也忍不住的痛哭失声。

  瞅着这一幕,汪予睫脸上表情越发凝滞。

  “你……你真的有好好救他吗?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啊啊啊啊……”孩子的母亲冲上前,父亲赶紧上前制住。“亲爱的……”

  “他……他才十五岁啊……我才爱了他十五年而已……”

  望着孩子的母亲倒在地上痛哭失声,那般狼狈的模样,汪予睫杵着,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也许说一句“节哀顺变”并不难,可她总觉得在真正伤心的人面前,说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旁人的风凉罢了。

  那一种失去挚爱的痛……并不是旁人一句“节哀顺变”便可轻易消散的。

  所以她默默向心碎的家属一鞠躬,不发一语的离去。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提供一个心伤的空间给他们罢了。

  回到办公室,在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一名医师的声音:“你们有没有看到汪医师的样子啊?那么小的孩子,她脸上却一点伤心或是难过的表晴都没有……未免也太冷血了吧。”

  另一人插口:“拜托,你们懂什么,人家干医生干了多少年,看过多少生老病死,肯定已经免疫了啦。”

  汪予睫开门动作停住,最后深呼吸,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所有人这一刻全吓住。“呃……汪医师,你说明完了啊?”

  汪予睫理都没理,回到座位,自顾自地翻开借回来的病历,开始埋首研究。

  办公室内气氛尴尬无比,护士尿遁的尿遁、装忙的装忙,大伙儿作鸟兽散,只有刚才那名开口的医师面子挂不住,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碎念了一句:“摆什么架子,到最后还不是没有救回来……”

  “碰!”办公室的门被用力关上,不算大的空间内瞬时只剩下汪予睫一人。她吐一口气,脸上表情仍是镇定,可眼前病历上的一字一句她却完全看不进去。她的胸口,像是被人用利箭狠狠刺穿,好痛……好痛。

  放下病历,她纤白的手撑住额。对,是她的错,是她没有救回那个少年。再怎么看病历去研究问题出在哪,也救不回那个孩子失去的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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