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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page 18 作者:湛露

  “翼,算了。”鸾镜伸手一拦,档住鹰翼想要下马的动作,他笑着从马背俯身抄起那壶酒,“她不会杀我的。”

  九歌若想杀他,在太子宫时就会直接下旨了,盛怒之下的她如果没有起杀意,现在也不会多费一道手续,叫人送毒酒给他。

  只是,九歌你可知道,有一句诗是这么说的﹕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他仰起头,就着壶嘴,将酒液倾入唯间。那辛辣的味道霎时侵入了他的身体,让他不由得连连咳嗽。

  鹰翼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鸾镜对看他笑了笑,然后将酒壶丢回给太监,“谢陛下赐酒。”

  说完,他用鞭子一抽马臀,奔向城门。

  城门守卫本来是要拦他的,但有人认得他,立刻叫道﹕“是鸾镜王爷,快让开!”

  于是他的马,风驰电掣地冲出城门,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鸾镜王爷——这是这一生最后一次有人这样叫他了。自今而后,一切尘世的恩怨情爱,都与他无缘。

  忽然间,他纵声长笑,笑声冲丌而起,惊得路旁树上的飞鸟振翅纷飞,行人也侧目闪躲。

  拍马追至,鹰翼大声喊他,“无名,你跑那么快干么?有什么好笑的——无名……”

  语音未落,惊见鸾镜的身形在马背上软软地倒了下去,飞驰的骏马颠簸,无力支撑的他终于跌落马背,摔倒在路旁。

  鹰翼惊得大叫,勒马跳下奔过去,只见鸾镜嘴角流出一丝血沫,却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她,真的想我死……”他喃喃低语,凄然地说﹕“她……真的恨我如斯。”

  他以为她不会杀他,他以为即使她再恨他,也不会想置他于死地。

  但是,他错了。又错了。

  她在悲愤中曾经对他大喊——

  从今以后……你将是我要痛恨一生的人,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就不会断绝对你的恨,即使我死了,也依然会恨你!

  她真的这样恨他,恨到骨血里,恨到来生来世,恨到死也不能阻隔这份恨意蔓延。

  依稀间,他像是听到了一阵风声,那是当日他被叶将军骗得掉落悬崖时在耳畔响起的风声。

  那一次,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是他却活了下来。

  可早知道活下来会如此痛苦,当初就不该选择生。

  这次,就这样死去吧!因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九歌让他这样心碎神伤,情断肝肠。

  九歌站在凤栖殿的台阶下,虽然脚下有鞋,然而她却有像是赤着脚的感觉,从脚心钻入的寒意,让她冷得浑身都在打哆嗦。

  但为什么即使如此的冷,都不能让她停止想他?

  鸾镜,那个在她脆弱时可以倚靠、在她高兴时可以扑入怀中寻求安慰、在她生气时可以肆意地冲着他发脾气、在她陷入危机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人……是假的?

  怎么会?这一切一定都是在作梦。

  手指下意识的抚摸到胸前,却摸不到那个被她摩掌了无数遍的小石子,摸到的,只是颈上的伤痕,和一丝刺痛。

  不是梦,梦不会有这样真实的痛感,梦,不会让她如此绝望。

  “陛下,该是用膳的时间了。”宫女上前小声提醒着。

  她茫然地转身,摆手道﹕“我吃不下,东西都撤走。”

  “今天有太后特意命人添加的几道菜,太后吩咐一定要奴婢伺候陛下吃好。”

  母后?九歌微微垂下眼,说不出心头漾起的是感动还是更深的忧伤。即使和母后发生那么大的冲突,然而唯一不会欺骗她、唯一全心全意待她的还是母后啊。

  “算了,我今天去太后那里吃。”

  来到乘风殿门口,就见一个太监探头探脑地看到她,也没有过来请安,而是立刻往殿内跑。

  她立即心生疑窦,喝道﹕“狗奴才,站住!看到朕,跑什么?”

  那太监急忙跪倒叩首,“陛下,小的是想去通报太后。”

  “胡说!朕来看母后,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几时需要你们通享了?”她盯着那太监的脸,见他神色惊惶,更生猜忌,“你站在这里不许动,要是敢喊一声,朕回头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她吓住那太监,接着逞自大步走进殿门。

  殿内一定有事!否则母后不会派人守着殿门。九歌满腹狐疑地走入内室,用眼神制止所有想开口的宫女太监们。

  寝室门虚掩着,依稀可以看到里面除了斜靠着软榻的母后之外,还有一名太监跪在那里,像正在禀报什么事情。

  “……那么,事情就这样办妥了。”太后吩咐,“但是这件事,绝不许告诉陛下一个字,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出去吧。”

  太监起身,退了出去,没想到门一开,竟对上九歌冷幽幽的双瞳,吓得双腿发软,登时跪倒。

  “陛、陛下——”

  “太后让你去干了什么事情,一定要瞒着朕?”她认得这个太监,是太医院的,宫内有人生病,都是这个太监负责送药入内宫。

  太后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唤道﹕“是九歌吗?快进来。”

  她母后焦急的呼唤声更让她心中疑云丛生,她动也不动,只是紧紧盯着那名太监,逼问﹕“你若不说实话,朕就命人灭你九族!”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太监吓得连连磕头,“小的什么也没干,只是、只是奉太后之命去送了壶酒而已。”

  “送酒?给谁?”

  “给……给……”

  太后急切起身,身子未痊愈的她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口,连声叫唤,“九歌,进来!进来再说。”

  九歌看向她,那目光冷淡疏离得让太后心底寒彻。

  “母后做了什么事这么怕我知道?”她再度用可以杀人的眼神盯看那太监,“说!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不用问他了。”太后深吸一口气,“母后告诉你,我让他给那个假鸾镜送了一壶酒。”

  “鸾镜?”九歌的指尖开始发凉,“什么酒?该不会是……”

  太后努力挺起身体,“九歌,母后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你若真的看透他,就该知道他是个多可怕的人,你今日放了他却不杀他,他要带多少凤朝的秘密回大氏国?这会让你自己、让整个凤朝都陷入最危险的境地。”

  九歌颤抖着,不可思议地盯着母后,连连惨笑,“母后真的是爱护孩儿啊,想得真周到,真周到……可您,为什么一定要对他赶尽杀绝呢?”

  太后受不了她指责的眼神,反过来斥责,“九歌,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维护他?”

  “因为……”她仰天长叹。“我想明白了,他从没有害过我。”

  如狂风般,她冲出乘风殿,不顾身后母亲的痛楚呼喊,满心只充满着一个念头——去找他!去找他!

  “鸾镜王爷呢?有谁知道他往哪个城门去?”她抓住一个人就问,那凄厉的声音、灼热的眼神,让人见之恐惧。

  终于,有人提供了线索,“镜王爷像是和什么人去了东城门。”

  九歌立刻下旨,“叫太医院最好的大夫,带上最好的解毒药,和朕一起去东城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追上鸾镜王爷。”

  她要追上他,找到他!她怎能让鸾镜就这样凄然而悲凉地离开自己的生命中?她虽然在痛极时说过绝望、伤人的话,但是她从没有要咒他死啊!

  不能死!不要死!

  上了马,她狂抽马臀,以前所未有过的速度奔向东城门,一路上是否踢翻了菜摊,绒是撞到路人,她全然顾不上,只是努力地向前追赶。

  来到东城门时,她勒住焙绳,急问守卫,“有没有人看到鸾镜王爷?”

  “镜王爷?他刚刚出了城门不久。”守卫诚惶诚恐地对她行礼,可她又在顷刻间风驰电掣地往前直奔。

  也不知道奔驰了多久,直到她座下骏马累得筋痕力竭,不得不停下来大喘粗气,她再怎么用力抽击马臀,也赶不动这匹畜生。

  她再一次知道什么叫绝望。放眼四周,是无垠的荒原,茫茫天地之中,哪里有鸾镜的身影呢?他是活着,还是已经……

  她不敢想,流着泪,挫败地在呼啸的冷风中放声狂喊,“镜!你回来!你回来。”

  风声呜咽,每一声都像是陪她哭泣。

  她,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鸾镜了吗?

  再也没有机会了……

  最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这是生离,还是死别……

  辫迷中的鸾镜突然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全身一震,倏然张开眼睛,但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醒了吗?”耳畔响起鹰翼的声音。

  “鹰翼?”他困惑地问﹕“我现在在哪儿?天怎么这么黑?”

  鹰翼闻言却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们快要进入大氏国的国境了。”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没有死吗?”

  记忆的最后画面,他喝了那壶离别酒,酒液在身体内肆意翻滚、烧灼,让他支持不住地跌下马背,他甚至看到从自己口中流出的鲜血,浸染了身边的土地。

  他以为这一次他真的会死,结果,终究是醒了过来,为什么上天对他这样冷酷?难道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

  鹰翼大笑道﹕“别说傻话,我怎么能让你死在该死的凤朝人手里?  ”

  鸾镜侧耳倾听,“你的笑声听来真是古怪,还有,为什么天色会这么黑?黑得我什么也看不到。”

  依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鹰翼逞自笑着又说﹕“父皇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我派人送回去的消息,说不定父皇会亲自来接你——”倏然,话音略硬,视线凝固在他的身上。

  鸾镜缓缓伸出一只手,停在自己眼前,然后翻转了一下,接看,他的动作僵住,脸上的震惊很快被惨笑取代。

  “我看不到了,是吗?”他幽然问道。“那毒药很霸道,你救了我的命,却救不了我的眼。”

  鹰翼硬咽的说﹕“我带你回大氏之后,一定能把你的眼睛医好,放心吧。”

  但鸾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反正我什么也毋需看了。”

  与九歌诀别,连心都死了,看不到九歌,他的生命再无意义,此后就是春花胜,夏荷开,秋叶红,冬雪白,四季轮转,世间的一切,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看不到,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惩罚他用卑鄙的手段欺骗了他的挚爱,为了让她登上顶峰,牺牲了无数人。

  不死,但生不如死。

  有命,却无光明。

  这便是他今后的人生。

  第12章

  九歌刚下了朝,路过荷花池的时候,听到水榭对面传来一阵女子歌声。

  败久以来,宫内都没有歌声了。所有人都看出她的心情不好,所以连乐坊都不敢大声排练任何曲艺,今天,是怎么了?

  她遂走过去一探究竟,看到一排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教习的指引下,认真地练着新曲。她们的歌声清婉悠扬,沁人心脾,只是九歌听到这样美妙的歌声,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她皱着眉,问﹕“最近宫中又没有庆典,你们在为什么演练?”

  因为她是独自前来,无人事先通报,众人看到她时都吓了一跳,纷纷跪倒,教习赶紧跑过来禀报,“陛下,我等奉太后之命,为陛下的生辰演练新曲。”

  她的生辰?九歌这才恍然想起。对啊,她马上要十九岁了。

  往年这个时候,满朝进献的贺礼会堆满她的公主府,而今年……冷冷清清的皇宫让她连这个日子都忘记了。

  她摆摆手,“停了吧,朕今年不想过寿。”

  教习为难地说﹕“可是,这是太后亲自吩咐,说是怕陛下觉得冷清……”

  九歌沉下脸,“我喜欢清静,讨厌热闹。”她转身欲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于是回头问道﹕“刚才你们唱的是凤朝的歌吗?为什么朕听着觉得不像?”

  教习躬身回复,“这是新排练的曲子,加了一些邻国民歌的曲调。”

  “邻国?”她沉吟一瞬,“是……大氏国吗?”

  “是的,女皇好耳力。青岚是大氏国人,这曲子就是她家乡的歌。”教习指了指一旁一个穿素色衣裙的女子。

  九歌看向她,“你叫青岚?你会唱很多大氏国的歌?”

  “是,陛下。”

  那女子走出来要跪倒行礼,九歌摆摆手,“不用跪了,有首歌……你会唱吗?”

  “陛下请问。”

  她的黑眸空渺,像是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歌的名字,只记得那歌词﹕我日日夜夜等候在崖顶,山花开了又谢,明月碎了又圆……究竟我心上的人儿,何时才能把家还?”

  青岚笑道﹕“这是我们大氏国的情歌,陛下怎么会知道?”

  接着,她小声的唱了起来。

  她嗓音很甜美,唱起这首歌来轻灵婉转,自有一份少女的甜蜜和羞涩。唱完之后,她的脸有几分红了,说道﹕“在大氏国,如果你心中有了一个心爱的人,就唱这首歌给他听。若是他听了,心里也喜欢你,就会再送你一个吊坠做定情物。这样,就算是定亲了。”

  这样娇柔的轻述,却让九歌如遭五雷轰顶。

  原来,鸾镜给她唱这首歌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一层含意。

  原来,他送给她的吊坠,并不仅仅是一件生日贺礼。

  定情,该是彼此相送,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付出,而她,只有接受,最终回报给他的……竟是那样绝情的一刀两断。

  倏然间,泪水湿润了眼眶,让本来笑着讲述的青岚惊得立刻噤了声。

  九歌仰起头,不让泪水坠下,她强迫自己压平了声音说﹕“你唱得很好,不过朕今年是绝对不过生日的,还是停了演练吧。”

  青岚和教习面面相觑。教习只好道﹕“是,陛下。”

  她又发了一会呆,突然又问﹕“大氏国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对于她来说,大氏国只是一个永远都在威胁凤朝安全、有着狼子野心的邻国。

  想了想后,青岚回道﹕“陛下,奴婢不敢说大氏国有多好,论富庶、风上的美丽,大氏国远远比不上凤朝,只是,大氏国的百姓大都心地单纯,对周围的人总是全心全意地付出。这大概是大氏国最大的优点吧。”

  九歌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是吗?这么说来,大氏国还挺让人向往的。那么你又为什么会来凤朝?”

  青岚的脸更红了,低下头,慑懦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倒是教习笑着替她解释,“这丫头是个痴情人,她喜欢上咱们凤朝的一个兵士,所以就跟到凤朝来了。”

  九歌讶异地看着她,“你在大氏还有亲人吗?”

  青岚点点头。

  她又问﹕“那你就这样把他们丢下了?”

  抬起头,青岚理直气壮的说﹕“在大氏国,为了追随自己所爱的人,无论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被人嘲笑。”

  九歌再度被震动。为了追随自己所爱的人,无论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被嘲笑。

  她苦笑地喃喃道﹕“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这样的勇气,也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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