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纸绊静静注视那张五百元钞票,许久后,把钞票递给店长,问:“请问这五百块能买店里的蛋糕吗?”
“我不是说了要带你回我们店里?”蓝朔维不悦的扬高嗓音。
“五百块买不起你们的蛋糕。”她平静叙述事实。
她到底哪天才会带足钱在身上?
“哎呀,不用了啦!就当作你的午餐费,我有个切来试吃还剩四分之一的蛋糕,你等等,我去拿来给你,当然也请威力先生一起品尝。”店长说完一溜烟跑回店里。
两人注视着店长的背影,在店长进入店里后,蓝朔维立刻开口:“走吧。”
“店长还没回来。”
“就是要趁他还没回来前走,我可没打算签名。”
“店长是去拿蛋糕。”她今天的午餐和养分。
“对,连同签名板一起。”这种事他见多了,从以前在法国就是。
“不然我替你帮店长签。”她要蛋糕,他不要,由她来签比较正确。
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谁要她的签名啊!又不是信用卡或是支票。
“总之快走,不准浪费我的时间。”他才不想被这思考模式怪异的女人牵着鼻子走。
“店长回来了。”赵纸绊斜睨着他,“今天我还是吃不起你的蛋糕,所以你可以先走了。”
闻言,蓝朔维忍不住蹙起眉心。
没看过有人能够把这句完全该不好意思的话说得如傲慢,而且还是令人生气的傲慢。
什么叫他可以先走了?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在闹区中找停车位,还逼别人先让给他,赶过来看她穿这身可笑的打扮……说真的,日本人为什么会对女仆装感兴趣?
话又说回来,她连穿这样都要围围巾是怎样?真病得那么严重?
“你继续待在这里,店长可能真的会要你签名。”盯着笑容满面而来的店长,赵纸绊不甚在意的说。
如果他不想,谁能逼他?
但是她一副为他着想才“赶他走”的“好意”,令人不爽!至于为何不爽,他无法很完整的解释。
“随便你。”
带着无名火,蓝朔维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天,他们到底是怎么搭上的?
倘若她从没对他有好脸色,他的眼光还不至于糟到会找这种女人,他到底是凭什么找上她的?为了不把私事带到工作上,他会避免未来还有见面的机会,或者必要往来的女人,所以身为邻居的赵纸绊绝对不在他挑选的范围内。
再加上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小姐,看起来就很难伺候,非常花钱,和他这种靠自己致富的人不一样,没有生活经验,又怪异,一张扑克脸……左看右看,他完全找不到和她会发展出一夜情关系的原因。
结果他却因为几天没见到那个女人感到烦躁。
就连去那间新开的蛋糕店都没能找到她!
对,一定是因为那只猫还在他家,即使留了纸条在她家信箱里,也不见她去领回旺卡,害他得莫名饲养起她的猫,才会觉得不爽吧!
他一天得长时间工作,还得照顾一只猫,不爽是正常的!
“我说是要一只熊,这是什么?”蓝朔维瞪着摆在蛋糕台上,已经做好的装饰熊。
“……是熊啊。”察觉他的怒气,负责的蛋糕装饰师傅呐呐的说。
“我要一只能用双脚站立、全部能吃,且所有小孩都会用刺耳的尖叫深层它可爱的熊,不是这种纪录片里出现的台湾黑熊!”
“我是照蓝先生说的上网去找图片参考……”
“我有叫你参考Animal Planet吗?”
外表雄壮、内心纤细的蛋糕装饰师傅被蓝朔维一吼,受不了的躲到一边啜泣。
他只是做了一只熊,而且大家都说非常真实啊!
“蓝先生,外送的婚礼蛋糕出了问题。”内线传来简品篆的通知。
蓝朔维暂时放过蛋糕装饰师傅,接起内线电话,火大的炮轰:“送错?小吴一定又没看出货单对吧?出货单难道是拿来擦屁股的吗?这是今天第二次了,我是请他来给自己找麻烦的?”
“小吴已经回来了,蓝先生要——”
“叫他滚蛋!我自己去送!”蓝朔维抓起车钥匙,叫来另一位蛋糕师傅帮忙从冰柜中搬出正确的蛋糕,临行前对作出台湾黑熊的蛋糕装饰师傅说:“给我参考东森幼幼台或迪斯尼频道都好,回来我要看到一只不会吓哭病童的可爱‘大’熊!”
蛋糕装饰师傅连忙应是。
“蓝先生今天的火气特别大。”
“他贵公子的形象向来只有应付客人和媒体时会出现。”
“但是今天人不多啊!才五个恐怖的结婚蛋糕而已。”现在是蛋糕的淡季,最近只有生日或婚礼蛋糕的订单;若是旺季,他们一个礼拜可以卖出上千个蛋糕。
“但小吴可以在三个小时内送错两次,也难怪蓝先生会生气。”
“可怜的小吴,谁教他要在这时候找蓝先生麻烦,看来这次他走定了。”
蓝朔维在离开蛋糕房时,把这些针对自己的讨论全听进耳里,更心生厌烦。
该死!不过是三天没见到她,有什么好心烦意乱的?!
蓝朔维亲自把四个蛋糕分别送到客户那里后,太阳已经准备西沉。
一整天他的心情都很差,干脆出来送蛋糕,而现在阴沉的天气就像反应他阴郁的情绪,大雨滴滴答答像帘幕遮住四周,原本就不好的路况更糟,他一边想着回到蛋糕店,要试做的新品还有检查明天出货的结婚蛋糕,并确认送货系统是否出问题才会让小吴送错两次,然后关上店门,回家,喂那只蠢猫,再塞一张纸条在隔壁邻居家门上,通知她再不来领猫,就送去流浪动物之家。
怪了,她的父母难道也不在?是出远门吗?怎么不把这个没有独自生活能力的女儿带在身边?
蓝朔维边想着,决定走平常不会走的小路,即使绕点远路也无所谓,他现在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但是就像被诅咒了,连走在这种没人的宁静住宅区的路上都能看见烦了他三天的女人!
他放慢速度,开近那抹淋湿的身影,按下车窗——
“有一种店叫做便利商店,这种店非常便利,买得到雨伞、轻便雨衣。”
第2章(2)
赵纸绊显然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她低下头看他时,眼底还有些诧异。这令蓝朔维感觉到久违的愉快。
看别人麻烦的样子一直是他的兴趣。
“我有带伞。”
“被路上的疯子抢走了吗?”
“留给孤单无助的弃养的小狗了。”如果可以她也想把狗带回家,但是她对狗毛过敏,不过她有把水和一些狗可以吃的食物留给它。
就这样?
“上车。”懒得追究,他打开车门。
“我全身湿透了。”他不是不喜欢别人弄脏车子?
“感谢你还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糟。快上来,我正好要回家,顺道载你一程没问题。”好吧,可以说他没原则,但现在他只想把她弄干净,车子可以送去汽车美容,蛋糕店晚一点再去也无所谓。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家快到了。”赵纸绊婉拒,完全不抬手遮一下,只有雨水滴在睫毛上时反射性的眨眼。
蓝朔维讪笑,“需要我告诉你从这里回到家的距离吗?”
“我知道,我家在那儿。”她指着前方一间老旧的眷村式矮房子。
蓝朔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搬出家里?”五分钟后,他坐在阴暗还有霉味的客厅里,语气不快的问。
换下湿衣服的赵纸绊抓起一支手电筒,打开后发现没有亮,于是摇了摇,等于终于有光才放在桌上对着他。
“太亮了。”蓝朔维皱眉转开手电筒。
赵纸绊又拿起了一支电蚊拍,打开上头的小灯,由下往上照着自己的脸,“我家一个月前被查封了。”
一个月前?!
“那不是我刚搬去之后不久?”他惊讶道,懒得管她把电蚊拍的灯当成讲鬼故事用的效果灯用。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向左右邻居打过招呼后,他每天工作时间几乎都超过十五个小时,加上有不少推不掉的派对要参加,回家都在睡觉,要不有时候还没回去,所以也没注意过邻居的动向。
回想起来和她发生那件事的那一晚,刚好是他最后一个派对邀约,之后的都推掉了,这阵子又正好算是淡季,才会有时间注意到她。
“你搬来的隔天,律师就告诉我,我爸被法院宣布破产,家被查封,然后他带我到这里,说一切都替我打理好了,要我以后就住在这儿。”当然财务管理员也来这里找过她父母,她只得告诉他们父母不在这里。
“你父母呢?”
“不知道。”
下落不明码?他还以为是出国去玩,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出国逃难。
“你没有自己的财产吗?”家被查封是因为房子和土地是她爸的名字,如果她有个人资产的话,也不必住在这种不见天日,看起来随时会倒塌的旧房子里呀!
“之前的版税都没花,存在银行里。”
“那你干嘛不领出来用?”
“印鉴存折都是我妈妈保管,好像被他们拿走了。”
“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把钱领出来,像挂遗失,重新补发证件,更改印鉴、密码……很多方法。”
他敢肯定她父母是利用这笔钱潜逃的!
“如果他们需要就给他们,因为我只有这种方法表达和他们同进退。”她淡道。
他们抛弃她,她还记挂着他们?
这……真是有点愚蠢得感人。
“所以你身上一毛钱也没有?”
“我前几天差点体会到一毛钱都没有的处境,就是去你的蛋糕店那天。”那晚她从“旧家”走到大马路去搭计程车时,把身上仅有的三十四块都给司机了。
虽然她知道搭计程车要钱,但不知道从旧家到新家要花上几百块,还好司机人很好,让她以蒂芬妮的手链当车资。
蓝朔维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想到她奇怪的大脑运作方式,也懒得问了。
“所以你现在等于是个没有身份证明的幽灵人口。”
“我有身份证。”她从面前的杯子下拿起身份证。
“你拿身份证当杯垫?!”蓝朔维不敢置信的扬高声音。
“还有健保卡。没有杯垫很奇怪不是吗?”抽出他的杯垫,她理所当然的反问。
算了,是他问了蠢问题。
“你到底病得多重?湿衣服都换下来了,还硬要围着围巾是怎样?”对那条湿淋淋的围巾感到刺眼,他插口问道。
赵纸绊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谨慎回答:“这是遮吻痕用的。”
吻痕……
“是我造成的?”他感觉自己又问了蠢问题。
赵纸绊有些赧然的点头。
他有没看错?她的耳朵有点红,是不?
蓝朔维一边观察她,一边回想那天早上醒来看见的她,对那漂亮的颈线还印象深刻……啊啊,没错,他想起来了,那天虽然走得很匆忙,但他确实瞥见自己留下的痕迹。
“现在都几天了?还在?”他觉得她是大惊小怪,唇角勾着讽意的浅笑,用手戳了戳围巾,要她拿下来。
赵纸绊略微尴尬的取下围巾,一边解释,“我的皮肤比较苍白,一点点痕迹都会很明显,又不容易消失。”
蓝朔维有些诧异的瞪着她还能看见清晰吻痕的脖子,那暧昧又煽情的红痕,令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激烈的“侵犯”她。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围着围巾的原因。
好吧,要她拿下围巾不是个好主意,他决定转移话题。
“我听店长说你平时都要在店里吃切片蛋糕,那天为何要买大蛋糕?”
现在他知道那天的五百七十九块是她身上仅有的财产,实在不懂她为何要那么做。
那些钱可以买好几个便当填饱肚子!结果她却为那只蠢猫买了猫食罐头,岂不是很可笑?
“人在绝望的时候,都会想从甜点获得希望。”她认真的说。
“吃甜食是能让人产生愉快的感觉没错,但是你的情况只吃甜食没用吧!”他没好气回道。
要是他就会去想该怎么取回银行里的钱。
“所以我想抱着一整个大蛋糕吃,应该有用。”赵纸绊放下电蚊拍,光亮霎时减少许多。
又是只有她才会有的想法,奇异的,他却在她脸上看到那天的落寞。
某个片段画面突然闪过脑海,蓝朔维感到困惑,于是仔细回想起来——
那天他确实喝醉了,坐计程车回家,一下车,就看见有人坐在他家门口的阶梯上,喝多了的他可能心情不错,没有立刻赶人,反而走过去问为何坐在他家门前,没想到那个人一抬头,竟然是他的邻居。
他完全想起来了。
那时候赵纸绊仿佛受到惊吓的猫儿,迷惘的看看两边,听不懂他的问题,然后就一个劲儿的盯着他。
那是一双即使朦胧也比星星还亮的大眼——对了,他被迷惘的她给吸引了,所以对她做出不应该的邀约。
是他先开口的……
“没错,那天你在我家门口……”蓝朔维困扰的抓爬头发。
他从没见过能用不带天真和孩子气的表情诠释迷惘的女人,多美?有那么一刻,他被法国人传染的浪漫作祟,为她心跳,忍不住想要了解她在想什么。
“因为你家门口的灯会亮。”赵纸绊淡淡澄清。
闻言,蓝朔维拿她没辙的笑了。
那天她也这么说,完全不肯承认搞错自己家和他家,然后他们坐上计程车,到饭店,享受放纵的一夜……而她还是个“未拆封的礼物”。
真糟,不是吗?
不过真要说的话,他倒不讨厌她了……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
“那天你为什么答应跟我走?”
对他这个搬来没多久,一点都不熟的邻居的一夜情邀约,她明明是个处女,却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很奇怪不是吗?
或者是对自己是处女感到厌倦,才随便找个人摆脱处女之身?
“因为你喝醉了。”她给了个非常劲爆又微妙的答案。“从你的问题,我猜你大概没发现我家已经被查封了,所以我想稍微……撒个娇,应该不会被发现。”
“撒娇?”
“因为这里很黑,晚上有点冷,我又没工作,所有时间都用来想着我爸妈会到哪里去,该不会自杀了吧,又觉得不可能,但又很担心……一直很混乱,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
“你的时间整整停了一个月啊!”他的语气还是不敢相信,这次却多了一点无奈的笑意。
赵纸绊慢吞吞的点头,“独自待在这里有点寂寞。”
她只是受够了一个人的房子,每天面对黑暗,想要感受一点点人的温度而已。
没想到蓝朔维听了,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
赵纸绊静静的瞅着他,心底冒起一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