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就只是拿支票来给她,要跟她一刀两断的,但是他的心……却像是陷入一座庞大的迷宫中,四方都是迷雾,看不清哪里才是出口,不懂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在没有靖菱的日子里,他的身体自由了,但他的心却被自己囚禁起来,一点也不快乐,直到此时,那种久违的雀跃才又开始浮现。
他是不是……一直都弄错了什么?他的一颗心纷纷扰扰,怎么也无法专注,以至于他没有留意到路口,那个突然冲出来的人影。
当他察觉到时,急踩剎车却已经来不及,那个人影,已经「砰」地一声飞了出去。
他怔愣地握住方向盘几秒钟,随即清醒过来冲了出去。
他先是看到了散落一地的饰品、皮包等等的物品,随后才赫然发现,那个倒卧在地上的纤细人影,竟然是想念多时的她!
他脸色一百,急忙一把抱起她。「靖菱?!」说不出的慌乱顿时缚紧了他,令他喘不过气,整个人不停颤抖。
他的心好乱、好痛,看着她昏倒在他眼前的瞬间,他难受得像要死去,身子彷佛落进冰库般寒冷。
「醒过来!妳给我醒过来!」耿柏吼大声咆哮着。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光看那些东西,就知道她跟第一天见面一样,还在躲警察,所以才会没命地跑出来,甚至没注意来车。
他的心痛着,脸上有着陌生的濡湿,他不想去知道那是什么,眼前起了一片水雾,心里闪过一阵恐慌。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眼前的她到底怎么了?她的脸上没有伤痕,身上也没有伤痕,唯独穿着牛仔裤的右脚,角度似乎有些奇怪。
就在他低头想察看她的伤势时,梁靖菱已经悠悠地转醒。
迎面而来的热烫,以及坚实肌肉的触感,在在诉说着说不出的熟悉,她抬眸注视着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倒抽了一口气,期待与紧张的情绪在体内交错,她用力地眨眼睛,在心里喝令自己绝对不许哭。
那急喘的气息,没有逃过耿柏胤的耳朵,他霍地抬起头,望进那一双同样布满水雾的澄眸里。
看着她那对无辜的双眼,耿柏胤额冒青筋,脸颊抽动,很想掐死她。
「妳该死的到底在搞什么?!不要命了,想找车撞,也不要找我!」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耿柏胤箝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她,生气着她的不小心。梁靖菱气一窒,脸色更加煞白,不自觉地调开视线。
曾经,他嘶吼着对她大喊的那句话,直接撞进她的耳膜里,让她的心一阵痛。我们的合约,到此为止!我再也不要见到妳!
他叫她不要找他,他说了……他再也不要见到她……
梁靖菱颤栗地微侧着头,不敢看他,原来,他是这样的恨她。
受不了的闭上眼,梁靖菱深深的吸了口气,想镇定下来,却止不住颤抖。心,好痛好痛,痛彻心扉的痛。
「对不起、对不起……」梁靖菱摇着头,搁在膝上的双手绞得死紧,眼眶蓄积的泪,再度从眼角滑下。「我走、我马上走。」
她用力推开他,艰难她站起身,只是才移动脚步,一阵痛楚便袭来,叫她痛得差点又坐倒在地。
他与她同时把视线往下移,当下知道,她的小腿骨折了。
只是这个认知却没能让梁靖菱停下脚步,顾不得那散落四地,她看得此生命还重要的生财工贝,她只想逃,只想从那双无情残忍的眼下逃走。
她不要看到那样的眼神,她要记得的是他温柔的神情,他宠溺的轻抚,她要的只是那些回忆而已。
「妳在搞什么?!」耿柏胤一使劲,伸手便将她拉进怀里。「妳的脚断了!妳知不知道?!」
梁靖菱只是摇头再摇头。她不知道她的脚断了,她只知道,她的心碎了。「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处理,你不要……你不要理我。」她想推开他,脚却疼痛不已。
「我带妳去看医生。」耿柏胤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柏她的伤势加重。「就说了不用你管,你放手,我可以自己走。」梁靖菱既沮丧又生气,不由得抡起拳头来打他,万分激动。
说了不见她的人是他,现在她想走,他却不肯。
她不能再继续窝在他身边,她好怕,好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再一次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请求他原谅。
而偏偏,她能确定的是,他一定会再一次伤害她。
那样的痛,比起脚上的伤来说,痛上许多倍,更加让她无法承受。
一想到这里,梁靖菱不知哪来的力量,一把推开了他,随即踉跄地转身,不顾脚痛,拖着脚,一跛一跛地离开。
见她走得不稳,耿柏胤忍不住伸手又想要扶她。
「不要碰我!」她头也不回地说,疼痛逼出她的泪,而她不想让他看到。没见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的伤心,耿柏胤一心恼怒她的倔强,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看着她,五脏六腑全绞在一起,阵阵抽痛着,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梁靖菱一心想逃,她的脚在颤抖,她的身子在颤抖,剧痛撕扯着她,她仍拚了命地想离开。
只是她的右脚怎么也不听使唤,疼得使不出力,身体又摇又晃,一个不小心,整个人往前扑跌。
耿柏胤锐利的黑眸蓦地一沈,不是恼怒,而是某种更危险的情绪,赶忙几个大步往前,在心里咒骂着她的倔强。
梁靖菱紧紧闭上眼,等着那跌落的疼痛,却只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他!
还是他!
她没再使力推开他,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挣扎里用尽。
不知如何形容此时胸口的情绪,只察觉他的怀抱,跟记忆中一样温暖,跟着她听见自己逸出一声痛苦的哽咽,一种无力可回天的无奈,使得她的泪落得更急。她又是想他、又是怨他、又是气他,矛盾极了。
「你到底想怎样?」梁靖菱将脸埋在他的肩颈上,咬着牙低声地问着。
耿柏胤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抱住她,稳健的脚步一步步往前,将她温柔地放进车内。
就在要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的眼与她的眸对上,耿柏胤这才沙哑的开口,喉咙有些干涩。
「连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想怎么样……」
第十章
耿柏胤在病房外坐着,他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病房的门,眼神十分复杂。就连他的心,都纷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使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仍然被这个眼神无辜、骄傲,却又满嘴谎言的小女贼吸引。
只是……那些所谓的「谎言」,却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逐渐说服了他。不知是否被她荼毒太深,他竟也开始梦到前世的那些事,逐渐相信自己真的是那个穷书生,那个被嫌弃、拋下的人。
虽然她之前曾不停地解释,她会离去是因为要筹措他的医药费,想拿那些聘金来救他,但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也因此一直僵持着。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他恨她!他恨她!他恨她!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相信自己恨她的时候,却看到梁靖菱痛得脸色发自,连带揪扯得他的心都痛了起来,他这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在乎她。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无法原谅她,他做不到!
恼怒和心疼充塞胸口,杂乱的情绪让他无法面对,只能一再地矛盾挣扎着。病房里,她正昏睡着,刚开完刀的她需要时间静养,但是他却不想待在病房里陪着她,只因为他必须克制着不去碰她、不去拥抱她,而那些已经耗费他太多的力气。
他只能告诉自己,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跑出来,让他撞到她的。
这只是苦肉计,苦肉计罢了。
他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他不会如了她的意,不会的。
他必须用最可怕的想法,将她想成最恶毒的人,因为要抗拒心中对她的在乎,所以在心里,他用最尖锐的言语伤害她,为的是不让自己再靠近她。
他缓缓起身,让自己离开这个离她最近的地方,他必须将那股渴望的火焰强压下去,不允许自己心软。
就在他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一瞬间,病房的门打开了。
梁靖菱扥着拐杖,脸色青白,小脸上都是汗,艰难的一步步移动着。
在睁开眼的剎那,她曾经是抱着希望的,以为耿柏胤已经接受了她,毕竟他的语气是如此地茫然,表示他对自己并不是无情的。
但,睁眼四顾无人,她怔怔地在床上等着、等着,慢慢地,等到心都冷了。她终究——还是他的困扰,心中不由得更加绝望。
她上辈子的背叛,是他们之间致命的裂痕,他怎么可能会相信她、原谅她?她已经太累了,无力再做更多的解释,况且,他总是不肯听。
她的爱情,注定了只能以悲剧收场,而她,不愿意牵连他。
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她不该奢求太多。
他送她到医院,却没在病房里陪着她,这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仍是不愿见她。
既然如此,她就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造成他的困扰。
于是,梁靖菱艰难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外走去,不顾护士的阻拦,坚决要用自己的力量走出医院、离开他的身边。
护士没辙,灵机一动,突然想到那个送她进医院的男人——耿柏胤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双手握成拳头。
她想走?她竟然想走?
他几个大步往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眼里有着燃烧的愤怒。
「妳要去哪里?」耿柏胤迅速抓住她的手臂,紧盯着她苍白的小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被发现的梁靖菱,纤细的身躯一颤,因为察觉他的怒气,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心里好苦,嘴里也好苦,苦得让她几乎吐不出话来。
「去我该去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去一个能放声大哭的地方。
「什么叫妳该去的地方?难不成再去找李强峰吗?再让他来照顾妳吗?」耿柏胤怒吼道。
一种又被拋下的愤怒,狠狠地攫住了他,他生气得想握住她的肩膀,摇她个头昏脑胀,摇她个两眼昏花,摇得她没有力气再离开他!
梁靖菱笑了,无奈地笑了。
「不会,我会照顾我自己。」她静静地说道,眼神反而变得十分平静。
风扬起,吹起她一头青丝乱发。
「说谎!妳上辈子就选择让那个员外照顾妳。」耿柏胤大声喊着。「说什么会陪我一辈子,都是谎言。﹂喊出了口,他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梁靖菱整个人一颤,却没再开口,她知道,他也同样想起了那些事,所不同的是,她选择用这辈子来弥补他,而他却选择恨她、不原谅她。
心中有说不出的痛苦以及哀伤,她忍不住闭上双眼,全身因为那阵由内心传来的激烈刺痛而紧绷着。
「我没有选择他,真的没有。」梁靖菱痛苦地说道,缓慢地摇头,最后一次替自己解释。
「当嬷嬷告诉我,你因为不原谅我的离去悲愤而气绝在床之后,那天晚上我就悬梁了。」只是,他不曾知道她的专情,不曾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耿柏胤闻言,俊脸一白,但随即自卫地猛烈摇起头来,不肯相信她。
光看到他的反应,她就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她轻轻地摇头,缓慢地摇头,每一个动作都会震动心中那处鲜血淋漓的伤口,让她痛不欲生。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再奢望你相信,我只是希望你放手让我走。」梁靖菱的双手覆盖在胸口,只觉得心在剧烈地疼痛,泪水不停地流着。
她的泪水,几乎像刀一样划过他的胸口,教他心疼得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慰,但是他还是执拋地不肯去相信那一切。
他不爱她!他不爱她!他不会傻得再像上辈子一样爱上她!
「好!妳滚!滚得远远的,滚!」紧握双拳,耿柏胤转过身,不愿再见她。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梁靖菱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就要裂开了。
「好,我会走、我会走……」梁靖菱花瓣般的唇勾起一抹忧伤的微笑,却还是无法澈底消弭对他的爱恋。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找到我,我会完全地消失在你面前,上辈子我欠你的,这辈子……我一次还给你。」
然后,她再也不要想起他,再也不要。
那一夜,耿柏胤睡得极不安稳。
红色的纱缦在风中飘扬着,大红的喜字贴得到处都是,像藤蔓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谁的婚礼?究竟是谁的?!
当他还在茫然的时候,一个惊慌的大喊,灌入他的耳膜。
「不好了,新娘子寻死了……」
他的心一惊,像是被人揪住了胸口,下一秒,他人已经在新房里,怔愣地看着已经被人从白绫上解下,毫无气息、躺在地上的纤细人影。
像是幻觉一样,他看见一个可透光的影子,从地上飘了起来,逐渐在他的眼前成形。
是她!
他想开口,却被眼前的情况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人急急忙忙地奔走着,没人看见他,当然也没人看见「她」,但是他却清楚地看见她眸底的悲凄,那深入骨髓的悔恨。
然后,他看见她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听见了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声音慢慢传了过来。
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心痛欲裂。
他从不相信自己会流泪,却顿时哽咽,肝肠寸断。
过去一幕又一幕飞逝而过,他们相遇,他爱上了她,他娶了她,他生了病,她离开他,甚至可以说她也害死了他,但最后她用她的生命来赎罪……
「靖菱!」
耿柏胤从梦中惊醒,知晓这一切的经过,她真的为他守身,为他赔上她的命。
而他,却依旧怪她。
倏地,靖菱先前说过的话,顿时闪过他的脑中。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找到我,我会完全地消失在你面前,上辈子我欠你的,这辈子……我一次还给你。
说不出的惊惶顿时攫住了他。
想起她上辈子的决绝,竟然选择用命来偿还他,那这辈子……她不会也傻得这么做吧?!
他的呼吸为之一窒,黑眸收缩着。
剎那间,他认清了一个事实,无论如何,他不要再次承受这一切。
「该死!」耿柏胤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出门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靖菱,不准走!妳得留下来陪我!
如果他肯承认,他会知道他的怨,起因于他的爱和他的难受与不舍。
他恨她,也爱她;想推开她,却也想留下她。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地爱她。
铁皮屋里,梁靖菱脚上打着石膏,弯身正在收拾东西。
「妳真的决定了?」梁母叹着气,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觉得自己拖累她好多好多。
「嗯。」她肯定地点点头。「您以后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我没办法在您的身边守着您,您一定要保重,我这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