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我……”比起纤纤的眉开眼笑,李益却是面有难色,眼看迎娶吉时就快到了,他却尚未换上红袍,就连附近邻居也无人到场。
“怎么了?”纤纤纵然再迟钝,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怎么都没人?”附近街坊邻居明明主了会一同来祝贺的啊。
“他们……他们不会到了。”李益有口难言。
“为什么?”她疑惑的问。
“因为……因为……”他吞了口唾沫,好一会儿后才能说明答案。“因为稍早我修了一封书信,托人带到心儿家,说是……说是我不能娶她了。”
“什么?!”纤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忍不住变脸大叫。“你不能娶她?你为什么不能娶她?”
看着眼前即使脸色愀变仍然国色天香的纤纤,李益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情潮,冲向前握住她的小手。
“因为我爱上你了啊!”他大声宣告,实在不能违背心意迎娶自己不爱的女人。
若不是爱上她,他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对青梅竹马的陈心其实只是兄妹之情,这些日子以来他几番想开口吐实,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难以出口,结果这一拖就拖到了今日,不得已之下,他只好修书一封,请人送到陈家。
事到如今他也不奢望能获得陈家原谅,只是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他也要向她说出自己的心意,说不准她对他也是……也是……
“你说什么?”纤纤只觉得五雷轰顶,比起他的大胆示爱,他自私自利的想法更是令她错愕愤怒。
自小与新娘子青梅竹马的是他,当初请她来说媒也是他,一口允诺娶妻的更是他,可如今他却说因为爱上她而突然悔婚?
那新娘子怎么办?新娘子的父母又该怎么办?他要新娘子往后怎么做人?
当初她怎么会以为他是懂得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她--她真是瞎了狗眼!
眼看小手被握住,火冒三丈的纤纤只好迅速抬起小脚,往他的胯下狠狠一踹,本能的为新娘子出口气,好好教训她一顿。
“噢!”没料到她竟会使出这种阴招,李益不敢置信的夹着双腿,当下胀红了脸瘫软跪地,痛得眼泪都喷出来了。
“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若是你还有点良心,就亲自到心儿家赔罪,千万别让我瞧不起你!”她疾言厉色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语毕立刻转身冲出门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上新娘子家赔罪。
纵然悔婚的新郎官,但事情既是因她而起,她实在难辞其咎。
只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了说成这门亲事,当初她可是几乎磨平了一双绣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心儿的双亲点头,答应让心儿嫁给一贫如洗的李益。
她一心一意只想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偏偏会是这种结局?
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让李益以为她对他……或是他跟她可以……
泪水迅速浮上眼眶,她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只是红着眼快步往前走去,心里头不断想着该怎么向新娘子家赔罪,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一抹高大身影,挡住她的去路。
匆促间,她一时没注意对方的相貌,直到那人猝不及防地抚上她发冷的面颊,略显急促的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她闻声抬头,这才发现站在她身前的是上官卫。
讨厌,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他总是在她最不想遇到他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看尽她的羞窘与难堪?
“我没事。”她本能地摇头否认,迅速伸手抹去眼角的泪,不愿在他面前显露一分一毫的脆弱,却没注意到他早已发现她眼底的泪光,忧心在一瞬间转变成凛冽杀气。
“李益对你做了什么?”他冷飕飕的质问。
“他……”她气得想告状,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没了声音,实在不想提及那个混蛋。“他没对我做什么,我还有急事,得去--”
“得去新娘子家赔罪吗?”他替她说出答案。
“你怎么知道?”她瞬间睁大眼。
他将她钜细靡遗地打量一遍,直到确定她衣衫整齐、毫发无伤,才肯慢条斯理的回答她的话。“陈家方才怒气冲冲的来到县衙,说是你暗中勾引新郎官李益,以致李益临时悔婚,严重伤害陈家声誉。”
“我才没有!”没想到陈家竟会告到县衙,她慌得猛摇头。
“我知道。”他点头,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是他突然悔婚,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焦急的澄清辩驳,因为陈家的误会而感到难过。“我真的没有勾引任何人,更没有勾引李益,我……我……”想起自己尽心尽力却是适得其反,水眸里登时又是泪光闪闪。
“我知道。”
“明明是他一厢情愿……”她红着眼,不禁委屈地揪紧衣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益突然悔婚,陈家却误会是她勾引李益,这让她情可以堪?
只怕这时她奔到陈家赔罪,也会被拒于门外,不管她说破了嘴还是磕破了头,陈家也不会原谅她了。
见她委屈含泪,想哭也不愿哭的模样,上官卫只觉得一颗心疼极了。
所以他才不喜欢她到处说媒。
这些年来,他总在关键时刻故意出现在她面前,破坏她每一次的谈话,全是为了保护她,只因为她实在太没自觉了。
她自小就立志当红娘,成天跟着大人在外抛头露面,年过及笄后,更是兴致勃勃的镇日往外跑,却不知洛阳有多少男人惊艳于她,甚至虎视眈眈地觊觎她的美貌,若不是他暗中护着守着,她早已不知吃了多少亏。
不料近来他因为公务繁忙,一时疏忽了,竟然就让她受了委屈。
“当然是他一厢情愿,你自小就喜欢替人牵线,自然不可能坏人姻缘。”他自责的为她揩去眼角湿润。“这件事我自有评断,绝不会让你蒙受半点委屈。”
“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
“当然。”
他深信不疑的目光,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火,瞬间暖了她发寒的心。
纵然与他疏离多年,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好想象儿时那般扑入他怀里,再也不想为了一点小事就和他斗嘴、生他的气。
心里的委屈难过因他的信任顿时一扫而空,然而她明白只有他的信任是不够的,陈家既然告到了县衙,想必他一定是奉命来审问她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她无助的问。
他安慰地摸摸她的头。“我已经请陈家的人先回去,待查明事情真相后再给交代,不过代法,你恐怕得和我走一趟县衙,说明事情的经过。”
“我知道了。”她理解地点头,虽然是头一遭到县衙,但神奇的是有他陪着,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走吧。”他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转身走向县衙。
而她没有拒绝,乖乖的任他牵着,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去,就像她还小的时候。
就像她天真的以为,他的眼里只有她的时候。
第4章(1)
当纤纤跟着上官卫来到县衙门外时,正巧碰上了县衙有事外出,上官卫理所当然停下脚步与他聊了几句话,交代了些事,这才继续牵着她从偏门进入县衙,一路来到他办公的书房。
一名四、五十岁的奴仆眼尖,见他是将人带到了书房,而非带到问话审案的议事堂,于是连忙泡了壶好茶献了上来。
“大人喝杯茶吧,云姑娘也请。”该名奴仆笑嘻嘻的看着纤纤。
“你认得我?”她困惑眨眼。
“云家与上官家三代比邻,云姑娘又是上官大人的青梅竹马,洛阳县城里任谁都知道,加上云姑娘貌美如花--”
“你的话倒是不少。”上官卫笑着断话。“稍早我要的那些卷宗都送过来了吗?”
“都送来了,全堆在那儿呢。”该名奴仆指着书房角落那一迭像小山似的卷宗,还是一脸笑嘻嘻,一点也不畏惧他这位大人,反倒与他亲近得很。“您要奴才办的事,奴才可不敢怠慢,不过这阵子您早也忙晚也忙,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休息,那些卷宗就别急着看了吧,当心忙坏了身子。”
“我的身子看起来有那么不中用吗?”上官卫挑眉反问。
“不像,不过县令大人特地要小的提醒您别忙坏了身子,大人说了,你对洛阳县城了若指掌,大事小事知之甚详,您若病倒,他可是会很头疼的。”该名奴仆一字不漏地转述县太爷说过的话,比谁都清楚上官卫是事必躬亲、爱民如子的好官,尤其先后三任县太爷更是处处仰赖着他。
原本上任县太爷有意举荐他高升,谁知却被他婉拒,否则以他的能力怕是早已离开洛阳,到京城里当官去了。
“县衙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回头帮我跟大人道声谢,就说我自个儿会注意,你没事就下去休息吧。”上官卫挥了挥手将人打发出,这才转头看向纤纤。“你先喝口茶歇息下,我去看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他对她笑了笑,一口茶也没喝,便起身走到那迭卷宗前翻阅。
那些卷宗迭得和他腰身一样高,而且整整有五大迭,怕是三天三夜都看不完,他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独自坐在桌边,纤纤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不知不觉竟看得出神了。
她看得出来方才那名奴仆有多么推崇他,也听得出来他在县衙多么受人敬重,而这些全是因为他的辛苦付出,而非他是上官家的人,或是他的父亲是当今河南府尹。
如今她终于明白欢姨为何会担心他的身子,也终于明白他有多忙碌。
可心碌如他,却为了她特地赶到了李益家门外,在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浓浓的感动蓦地袭上心头,让她忽然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纵然他总是那副似真似假的模样,但平心而论,他从来就不曾伤害过她,或是欺负过她,反倒是她总是说话不留余地,老将他拒于千里之外,不知有多少次对他视而不见……
揪着衣摆,纤纤忽然觉得好罪恶,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冷漠了,谁知上官卫却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竟忽然转头看向她。
一时间,她来不及闪躲,才与他四目交接,小脸便微微地红了。
“怎么了?”他看着她脸上迷人的娇羞,不禁挪动脚步往她跨近一步。
“没、没事。”她低下头,一双小手揪扯着桌巾,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他搁下卷宗,朝她走了过来。
登时她只觉得浑身紧张,偷偷抬头看着他拉了张凳子坐到身边,将手肘靠在桌面,撑着脸笑看着她。
“干么啦?”她将桌巾揪得更紧,若不是他的手肘压着,整块桌巾恐怕会被她扯掉。“你不是在忙吗?”
“好多年没与你独处了。”他感叹似的说道,俊脸上却是带着着,一双黑眸更是瞬也不瞬的凝视着她。“以前我在书房时,你总是陪着我,坐在桌边练字读书,经常练到睡着,当夜就和我一块儿睡在书房的卧榻上,隔日再一同早膳。”
“什么以前,那明明就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若不是你骗我说书中有黄金,我也不会傻伤的被你拐到书房。”没料到他到提及往事,她忍不住脸红的慎重申明。“而且七岁后我们就不睡一块儿了。”别说得好像他们是盖着同条被子长大的。
“是啊,当时我到京城三年,好不容易回到洛阳,你却讨厌我了。”深邃黑眸蓦地暗下,隐藏一丝苦涩。
“我又没有讨厌你。”她直觉脱口反驳。
他猛地一愣,怔愣的看着她。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在他逐渐熠亮的目光下,她不禁脸更红了,却无法违背良心说出谎话。
没错,她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他,她只是气他总是神出鬼没、故意搅局,气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让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毕竟自她出生后,几乎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与他的感表好到连爹都吃味,总说她更像是上官家的孩子。
而她的笔墨学问是他教的、口条应对是他教的,甚至连方才她踹李益的那一脚,也是他当年深谋远虑、特地教给她的,为的就是让她有自保的能力。
在她的心中,他就是她的全部,无可取代,然而直到撞见他与陌生女子共处一室,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并非他的全部。
即便再亲,他终究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卫哥哥。
幼时她尚不懂男女之情,直到大了才渐渐懂得,因此她才终于明白未婚男女共处一室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想起在他心中除了她以外,还住了另一名女子,这些年来始终挥之不去的酸涩苦楚,不禁又再次钻进了心头,让她心情沉重。
“可我一直都没变。”他惊喜地抚上她的小脸,从没料到会从她口中听见如此出人意表的回答。“为什么你会觉得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处?”他笑得嘴角都快裂开了。
“还不是因为你八年前--”她冲动的开口。
“八年前如何?”
她连忙捂着嘴,差点就要将实情说了出来。
不行,她不能说,要是她说了,他一定又会故意捉弄她。
当年她横冲直撞,不小心窥见最不该见到的一幕,这已是很不应该,何况他是个男人,就算他想和哪位姑娘一起寻欢作乐她也管不着。
“纤纤,告诉我,八年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紧盯着她闪烁回避的眸,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逃避。
可她却摇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他哪有做错什么,一切都只是她小鼻子小眼睛,别扭又倔强罢了。
“你不是想问我和李益之间的事吗?”她急忙转移话题,实在不想再回忆当年的往事,更不想继续猜测他和那位姑娘是否还有往来。“方才我踹了他一脚后就冲到了街上,在那之前,我与他真的一点暧昧也没有。”
“纤纤,别故意逃避问题,你明知道我--”
“事情就是这样。”她急忙起身。
“纤纤!”他迅速捉着她,俊脸上笑意尽失。“告诉我答案,我不想再和你这样下去了。”近在咫尺,却是遥如天涯,任谁都无法忍受。
“什么这样下去,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怯懦的别开小脸,本能地不愿深思他话中的意思,更不愿探究他为何要如此在乎八年前的事。“你若没别的话要问,那、那我还得去趟城东卖酒的蒋家,蒋公子曾经说过,先前我推荐的那些姑娘他都不中意,要我有空再去找他。”
没料到她受了一次教训还学不乖,竟然又想再一次自他眼前逃离,傻傻的到另一个男人家里自投罗网,强劲醋意不禁犹如洪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让他情绪失控、再也无法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