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的装扮有问题,就是那帮人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谨慎小心,没有万全的计划与把握,断不会贸然出手。
倘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大片乌云下,就见范军筹坐在茶楼的台阶上,愁眉苦脸望着阴沉沉的天,为了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而叹气。
看这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到时街上行人纷纷走避,他若继续待在待上反倒可疑,倒不如暗中回到上官府,尽早向府尹大人报告。
心念落定,范军筹立刻自台阶上起身,比一般姑娘略微高大的身形因为特制衣裳的修饰,反倒显得格外纤弱,搭上那张绝色容颜,竟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个男人。
只是他才刚下台阶,远远的就见到纤纤跟着一名姑娘并肩走在一起,两人偶尔交谈几句,不像是非常熟稔。
眼看就要下雨了,她一身单薄又没带伞,担心她淋雨受了风寒会耽误婚礼,他本能就想提醒她,可大脚才跨出步伐,却骤然想起自己的装扮。
不成,如今他可是在查案,而且他的身分是外地孤女,自然不该认得自小在洛阳县生长的云纤纤,何况要是让云纤纤看到了他,一口道出他其实是个男人,那他这几日来的牺牲不就白费了?
再多的担心,也不是不为了大局着想而暂时搁下。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他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人往县衙的方向走去,心中猜想她应该是到县衙找阿卫。
既然是到县衙,阿卫自然就会照顾她。
他耸耸肩,终于不再担心,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却万万没料到纤纤压根儿不是到县衙,而是在那名陌生姑娘的带领下,转而进入另一条小巷。
那一眼,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
因为在那之后,纤纤便失踪了。
“唔……”
当纤纤昏沉沉的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团枯黄而潮湿的稻草,弥漫在空气中的霉味挟着一股动物腐烂的恶心气味窜入鼻间,让她不禁瞬间干呕了一声。
小手迅速捂着口鼻,却怎样也止不住恶心气味侵入。
笼罩在脑袋瓜里的昏沉散去,她惊吓的睁着眸子,发现自己竟是蜷曲趴在一只狭小的铁笼子中,身周尽是坚不可破的栏杆铁条,以及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女人小孩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她是在作梦吗?
她闭上眼,慌张的用力摇头,试图将自己从这诡异且可怕的梦境中摇醒,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冰冷的铁条,还有那令人打从心底恐惧的幽诡冷暗。
不,不可能的……
她不死心,瞬间再次闭上眼。
这次她咬紧下唇,甚至狠狠捏了自己好几下,疼得眼角都泛泪了,可是当她再次睁开眼,恶梦却依旧横躺在眼前。
“娘……我要娘和爹爹……娘……”
“呜呜……呜呜呜呜……”
“不要哭了,再哭那些人又要不给饭吃了,你们别哭了,乖、乖……”
“姊姊,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娘,我要爹爹……呜哇……”
“我也不知道,你们别哭了,别哭了……呜……”
安慰的声嗓不禁也透出哽咽,从纤纤的身后传了过来。
纵然梦境可怕,弥漫在空气中的恶心臭味也让她反胃又难受,然而那一声声令人肝肠寸断、于心不忍的哭声,仍然让纤纤不禁迅速坐起身,转身察看。
微弱的光线,自顶头大片木板的隙缝间筛落,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见那大片木板上传来了脚步声,但是那坐在对面木笼里,一个个哭得涕泗纵横的少女、小孩,却瞬间夺去她所有的注意。
至少有八名少女挤在小小的木笼子里,她们的腿上还各自抱着一个孩子,一群人就挤在狭小的牢笼里,卑微得就像是夹缝间求生存的老鼠,更像是被圈禁在牢笼里,待价而沽的牲畜。
纤纤震惊的睁大水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愤怒、怜悯、痛苦、焦虑……种种令人伤心的情绪在一瞬间汹涌灌入她的心房,让她不禁迅速跪起身,激动地攀住眼前的铁条。
“你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伤心地叫着,因为那些人脸上的泪水和恐惧而心痛。
“你醒了。”原本正安慰孩子的一名少女幽幽的抬头看她,纵然脸上无泪,眼神却是黯然无光。
“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她不忍形容自己所看见的,只好将目光别开,看向那堆堵在牢笼两侧,迭得比墙还高的木箱、货物。“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人虚弱的扯动嘴角,话中有话的说:“是船舱,将我们绑来的那些人,已经把我们关在这里好几天了,你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你看看,关在这里的全是姑娘和孩子。”
纤纤心头猛地一震。
“难道……”
那人眼眶泛泪,温柔地拍着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则是握住另一名孩子。“这些孩子已经哭了好几天了,不断吵着要爹娘,可我又能如何?我何尝不想也见见我的爹娘,告诉他们别为我担心,但是……”
第9章(2)
看着那姑娘眼眶泛泪,纤纤也不禁红了眼眶。
她紧握冰冷的铁条,一双水眸完全离不开那一张张绝望哭泣的脸庞,再傻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什么事--
竟然有人胆敢私卖人口!
她和这些人一定是被人口贩子给绑了,但是……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记得自己应该是待在一间小茶楼里啊!
这几日所有人为了筹办婚礼,个个忙得不亦乐乎,卫哥哥也因为公务繁忙必须经常早出晚归,她这新嫁娘反倒成了闲人,只好没事找事做。
纵然卫哥哥三番两次提醒她,在婚礼之前别再到外头替人作媒,也别轻易的到处乱跑,但是连着几日关在府里无可做,她实在闷坏了,保好告知娘和欢姨,想到郭家找若若。
郭家距离不远,娘自然爽快的答应,可半路上,她却遇到汝州别驾大人府上的丫鬟,说是别驾大人的千金有要事与她商谈,恳请她在茶楼一聚。
若是平常,她绝对不会轻易答应不明情况的邀约,可邀约之人是汝州别驾大人的千金爱女--罗蓄谋,偏偏她就是为了她和卫哥哥的婚事找她。
透过该名丫鬟的解释,她才知道罗姑娘私下其实早已恋慕卫哥哥许久,因此当初才会特地请来河南府的红娘,为的就是能将姻缘线从汝州牵到河南府,可不料半个月后,她这答应牵线的红娘,反倒和她的心上人传出了婚事。
因为过度震惊伤心,罗姑娘特地瞒着别驾大人,偷偷从汝州跑到了河南府,为的就是能见她一面,好询问事情的经过。
纵然不知者不罪,但她毕竟难掩歉疚,只好答应赴约。
谁知到了茶楼后四处不见罗姑娘的身影,那丫鬟却说罗姑娘因为身子不适,向茶楼老板讨了间厢房在后头休息,因此奉上一杯茶水请她稍作等待,不料她喝了茶之后,就……就……
瞳眸骤缩,纤纤总算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绑到这里的。
一定是那杯茶水有问题!
老天,她怎么会这么胡涂,当初她真不该喝下那杯茶水的,甚至不该轻易相信那丫鬟的话。也许那丫鬟根本就不是汝州别驾大人府上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她压根儿是被骗了!
纤纤懊悔莫及,只是再多的后悔,也改变不了她误上贼船的事实。
柔若无骨的身子不禁绝望的跌回到潮湿的稻草上,浑身无力的靠着铁栏杆暗自垂泪。
喝下茶水后,她到底昏迷了多久?又失踪了多久?
祖母、爹娘已经发现她失踪了吗?
此时此刻,所有人一定都很着急,卫哥哥和欢姨及伯父一定正四处寻找她,若若恐怕也为她担心死了。
好不容易她才和卫哥哥冰释误解,祖母和爹娘因为她的婚事笑得那么开心,欢姨和伯父也乐得派人在上官府里处处张灯结彩,甚至让人重造了两架坚固的木梯,分别搭在君清楼和花霏阁的墙面上,为的就是方便她往后“回娘家”,没想到她却傻傻的被人口贩子给拐了。
“祖母、爹、娘……”她伤心地喊着至亲,脑海里全是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
只是她的至亲何止三人,欢姨、伯父、卫哥哥也都是她的亲人,欢姨就是她第二个娘,伯父就是她第二个爹,卫哥哥则是她一辈子的夫君。
他们是一家人,应该要一生一世活在一起的,她实在无法想象若是失去了他们所有人,她要如何活下去,而失去她的所有人,又会怎样的伤痛欲绝。
无论如何,她一定都要想办法逃出去,她绝对不能认输!
握着拳头,纤纤偏不认命,本能就朝身周不断张望,企图寻找逃跑的出口,只是船舱昏暗,别说是出口了,光是捆在牢门的锁链就是一大问题。
即使找到出口,只要不能解开那粗重的锁链,她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砰!
就在纤纤低头苦恼之际,昏暗的船舱忽然自上头被人拉出了一扇小门。
下一瞬间,就见橙红色的夕阳伴着点点粉尘洒落,两个大男人合力搬着一只沉重的圆木桶,踩着倾斜的木梯走了下来。
乍然听见巨响,孩子们个个抽了口气,害怕得猛发抖,原本哭泣的姑娘们也连忙抱紧怀里的孩童不敢再哭,显然对来人极为忌惮。
虽然暂时止住了哭声,但所有人的神情却更为恐惧。
两名大汉走下船舱,身影立即被堆栈的木箱、货物掩去,接着咚的一声,两人似乎合力将手中的圆木桶搁到了地上。
“怎么又多了一个?”阴沉的嗓音自木梯边传了来。
“回老大,这是老五和老八方才送来的,说是个外地孤女,姿色可拔尖了。”另一道较为粗厚的嗓音跟着响起。
“没问题吗?”
“老五和老八暗中盯了好些天,保证绝对没问题。”
“那好。”阴沉的嗓音顿了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木笼里怕是挤不下了,这个就送到铁笼里,和最贵的那个挤一挤,待会儿开船后谁也不准进船舱。”
“是。”
“舱门也得锁紧,这些全是干干净净的货,要是有谁敢弄污了,就剁碎了扔到河里喂鱼!”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会将话清楚传下去。”一顿,嗓音较为粗厚的那人继续说道:“老大,属下这就去将人关到铁笼里,顺道放饭。”
“去吧。”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自堆栈的货物、木箱另一侧传来,而被称呼为老大的另一人,则是踩着木梯走出了船舱。
纵然方才两人对话隐晦,但纤纤还是听出两人话间的意思。
没想到继她之后,竟然又有一名姑娘遇害了,而且遇害的那名姑娘,铁定就被塞在那只圆木桶里!
这些人竟然打算以货船作为遮掩,将她运到外地贩卖,只要船一开,她和所有人恐怕就凶多吉少,再也回不了家了。
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抱着膝头,纤纤满心仓皇,险些就要开口大喊救命,然而那逐步接近的脚步声却阻止了她这么做。
惊慌并不能解决问题,要是惹恼了这些人口贩子,情况反倒对她不利,而且孩子们已经够害怕了,她绝不能让孩子们更恐惧。
眼看身影愈靠愈近,纤纤几乎得用手捂着小嘴,才能不叫出声。
咚!
木桶再次被搁到了地上,一句长相平凡,身形却特别高大的男子来到了铁笼门边,因为她的清醒而多看了她一眼。她暗自抽气,不禁蜷缩身体躲到了角落,就看他拿起角落的一把铁揪,用力撬开圆木桶的盖子,自里头拎出一名姑娘。
那名姑娘似乎也和她一样被人下了药,正昏迷不醒,精致绝美的脸蛋上雪白无瑕疵,一身肌肤吹弹可破,外型确实拔尖。
只是让她错愕的不是那美丽脱俗的容貌,而是那再熟悉不过的五官。
眼前的那张脸,分明就是--就是--
第10章(1)
喀!
男子利落地将捆在牢门的锁链解开,却没有注意到拎在手边的“货品”,也无声无息的睁开了双眼。
那双水眸先是直直看着铁笼里的纤纤,紧接着下一瞬间,竟旋身给了男子一记手刀。手刀乍落,男子压根儿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两眼翻白,软软倒地。
纤纤和所有人都抽了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嘘,别出声!”出手劈晕壮汉的不是别人,正是男扮女装的范军筹,只见他迅速的转身,朝所有人比出噤声的手势。“河港已经被人左右包抄,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们了。”
“真的吗?”木笼里,所有少女配合的压低嗓音,脸上尽是不敢置信。
“当然,是河南府尹大人亲自领的兵,大人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所以千万别出声,也别慌乱。”语毕,他立刻拿起男子手中的钥匙,将木笼上的锁链给打开。
得到了自由,所有少女连忙抱着孩子走出牢笼,却没有多余的力量继续前进,因为长时间的拥挤饥饿,所有人走了几步便倒坐在地上,靠着木箱虚弱喘息。
孩子们似乎也懂了局势,纵然脸上有泪,却一个个拼命的咬紧牙关,强忍住不发出哭声,看得纤纤既怜惜又难过。
“范公子。”她自行从铁笼子内爬出。
“云姑娘。”范军筹迅速转过身,上上下下的谨慎打量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
“真的没事?”他不放心的问。
“真的没事。”纤纤再次摇摇头,从范军筹的表情可以轻易看出他是多么的担心她。
“没事就好,你要是有事,阿卫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船舱竟蓦地一阵剧烈晃动。
杂沓脚步声、惊慌嘶吼声和兵器相击的厮杀声在一瞬间如海水似的涌入船舱,所有人迅速抬头,看着顶头舱板被人踩得一震又一震,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上头打了起来。
“别怕,马上就会结束的。”范军筹连忙放下铁锹,蹲下身对着紧张发抖的孩童们露出笑脸。“叔叔我一定会保护你们,救你们出去的。”
孩童们个个睁大眼,不是很确定的看着他。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坏人抓你们了。”他继续保证。
“你……”一名少女不禁也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同样是不确定。“你不是个姑娘吗?”她疑惑的问。
大大的笑脸在瞬间抽搐了下。
“不是,我是个男的。”
“咦……真的吗?”不管哪一张脸,表情都变得更不确定了。
僵硬的俊脸又狠狠地抽了下。
“我真的是个男的,如假包换的男人。”他说得斩钉截铁,非要坚持到底。“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个女人?左眼?还是右眼?都没有,对吧?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