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
「瑶光!」躲过唐家川门的姑娘,亓官沂转过首后已经不见她的身影。「该死,又不见了。」
此一别,何时再相会?
亓官沂抿着唇,很不甘心的瞪着天空,理都不理身后那唐家川门的姑娘,独自往前走,口中喃喃低念着。
「没办法,只好去找那个奸商了。」
亓官沂抱胸看着坐在窗边喝茶的人,眉微挑。
茶馆里,一名身着白衣绣蓝边的人坐在窗边,长得白净斯文,浑身带点书生气息,手中还拿着一柄扇子,点出她那不入俗尘的味儿,两颗象是嵌了黑水银的眼珠正溜在他身上,不点而朱的粉唇微微勾笑。
亓官沂看着,愈来愈体会到一个人间至理——
表象能欺人。
「啧啧啧……」他一面打量一面啧啧称奇。看她浑身不带俗钱味,像个离尘修士般,可事实却相反。
君蝶轻捧着茶啜饮,见怪不怪的瞄着他,红唇微微一扬,「亓官兄,你这样眼也不眨的看着我,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亓官沂丢给她一个「你想太多」的神情后,又打量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在惊叹世间真奇妙,表象可欺人哪!」
君蝶微微勾笑,以扇柄指指她对面的空位,「多谢赞赏,不过亓官兄,你不坐下吗?」
他依言坐下,「我来是有事相求。」
「喔?正巧小妹也有事要找亓官兄,没想到亓官兄先找来了,省得小妹还要到处打听。」素白的指尖在杯缘一划,抬起的眸子正好看到亓官沂在苦笑,「亓官兄,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脸色难看,是因为怕她又把他给榨干,天知道她又会出什么鬼主意敲诈他。亓官沂心里苦笑着,不过当然不敢说出来。
「若小妹没猜错的话,亓官兄是要来打听曲将军的消息,对吧?」君蝶手撑着下颔,面带淡笑的望着他。
「你这消息从哪来的?」没有否认,亓官沂干笑两声,「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你的消息会比我这做马栈的灵通?」
君蝶浅笑一声,也不隐瞒的说出原因,「这世间容易收集到消息的不过几个地方,其一是客栈酒楼,还有一个就是男人的温柔乡。小妹素来与青楼女子交好,自然多了点消息。」
「青楼?!蝶妹啊,你可是位姑娘家,怎么上那种地方!」听了差点将入喉的茶喷出,亓官沂瞪大眼睛看着她。
君蝶轻笑着,指指身上的衣服,「小妹这身打扮一路通顺,从没见半个人拦过,不知是小妹我做女人太失败,还是像我这样打扮的人太常见?总之,能利用就利用,这才不违商人本色啊。」
亓官沂瞄了眼她的打扮,她的长相算是中性,扮男扮女都很适合,不过都没人发现这未免也太凄惨了吧?
「咳!」轻咳一声掩去同情,他看着眼前仍是闲适啜饮香茗的君蝶,「既然蝶妹知道我想问什么就好办了,那你有什么消息吗?」
「亓官兄这么注意一名女子,是否动了心?男追女隔层山,看来亓官兄的山可高得很哪!」
「蝶妹,你不也动心了,女追男隔层纱,这层纱也该要揭开了吧?」
「欸,亓官兄,你要知道,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纱,它可是千层纱,揭尽了也不见得追到人影。」君蝶浅然勾笑,放下杯子的手轻握住扇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
「蝶妹,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看她又拿起扇子,亓官沂只好摇头轻叹。莫名有种感觉,她手上的那柄扇子不是扇子,而是她用来算计万物的算盘,而他好死不死就是她要算计的那个倒霉鬼。
「亓官兄真解人意。我这儿有批货要送,而这货品正是咱家上等的纸,受不得湿,要说送货呢,只得仰赖亓官兄的马栈了,想必亓官兄是愿意帮小妹一回的,对吧?」
他就知道!
「七成五。」亓官沂立刻开口。
「三成。」扇柄敲啊敲,君蝶很不留情的下杀到三成。
「六成五。」口水一咽,他狠声道。
「三成五。」依旧不给情面,君蝶轻笑着。
「五成五!」隐隐有些咬牙。
「四成。」柔柔的嗓音淡道。
「五成!不能再杀了。」这小妮子,是把他当金矿在坑啊!
「成交。」扇柄停止敲击,君蝶盈盈一笑,将扇子一展,上头写着五大字:无奸不成商。
「你、你奸商啊!运费压得这么低,是想让『元通』做白工吗?」亓官沂摸着胸口,瞪着她那扇面上特别大的奸商二字,强忍着吐血的冲动道。
「亓官兄,我从未隐瞒不是吗?」君蝶扬了扬柳眉,将手中扇子在他面前摊开,让他看清楚上头的那五个大字,「不过,很值得吧。」
「喔?」亓官沂看着她推过来的信封,「这是什么?」
「你要的资料,该有的都有。」君蝶起了身,用扇柄指指信封,「不过里头的资料你要是多点耐心也查得到。」
「……」奸商!
君蝶朝他露出雪白的贝齿,「看在咱们兄妹一场,我就给你个独门消息,话只说一遍,好好听着。」
亓官沂屏息以待。
「曲涛爱喝茶,尤其是碧螺春,至于曲瑶光偏爱冶炼,若送上特等铁矿石可得佳人欢心,啊,对了,她的刀就是她亲手冶炼的,就这样,祝亓官兄情场得意啊!」
第2章(2)
绿影,翠光,鸟声。
阳乌依旧高挂,日头依旧炽热,府内的景物也依旧。翠光闪烁的池子荡漾,水也如同想象般透心凉,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呢?
曲瑶光看着水光自掌心滑落,凝神深思。
她有忘了什么东西吗?她素来谨慎,应该是没有忘了什么才对。
可是,现在她心头这股不祥预感又是怎样回事?
今早听她营里的属下通报,说有个年轻人自愿投入她麾下,岁数跟亓官沂差不多,该不会是那个家伙吧?
想到那个缠她缠得要死要活的亓官沂,曲瑶光不禁打个冷颤。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甩开他的,他应该不会追她追到军中来……吧?
心中那股不祥预感更深了。
曲瑶光甩甩头,用手巾拭干双手,这时府里的丫鬟翠儿小跑步地朝她跑来。
「小姐,有人来拜访您,说什么是新进的士兵,要来打声招呼。」
闻言,曲瑶光黛眉一挑。
打招呼?一个小小的士兵也想见她?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想见我。」她是什么人,居然想见就来见,她倒要看看对方是谁。
曲瑶光举步就要往门口走去,翠儿小声的叫住她。
「小姐,老爷在大厅招呼他了。」
那个人和老爷谈得好开心,老爷直说要收那人当干儿子,嗯,要不要告诉小姐呢?
走过回绕的长廊,曲瑶光无意在那精造的厅院多做停留,也没有打算多花心思欣赏动人景色,她满脑子就是要看看对方是谁。
她的手刚碰上大厅的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的笑声,她愣怔地望着深褐色的门。
好久,没听见爹这么开怀的笑着了。
她一直努力想让爹安心、开心,可是却没有什么成效,这人不费任何力气就让爹笑得那么开怀……
曲瑶光抿住唇,心里有些不甘。她恼怒的打开门,狠瞪向那名不请自来的家伙,但当她看清来者是谁后,脸色当场僵在那儿。
为什么他会在这?不不,应该说他为什么缠她缠到这里?
「嗨!瑶光。」坐在那儿两眼笑得如弯月,不正是那个死缠着她的亓官沂还是谁!
见坐着的人脸笑笑,站着的人脸青青,曲涛抚着胡子,看这情形说他们俩不认识,打死他都不相信。
不过他们是什么关系呢?他这个做爹的可真是好奇。
「咳,瑶……」曲涛正要开口,曲瑶光冷冷的嗓音已响起。
「亓官沂,你在这里做什么?」刀子刀子,她要拿刀来铲除后患。
她习惯性的摸摸腰侧,才想起早上把刀子解下放在床头,她只好狠狠瞪着亓官沂。
「作客啊。」亓官沂回答得好不自然。
「……」她在考虑,用拳头是不是比较快。
「这是礼物,请息怒。」看到佳人面露杀气,亓官沂赶紧拿出他费尽心思才买到的铁矿石。
看到他递来的东西,曲瑶光的怒火明显的消下去,让亓官沂不禁拭去额间冷汗。
好险,若再被她痛揍个几拳,他可吃不消啊!
「爹,他说的话,十成十都是胡说,别信他的。」拿人手不短,吃人嘴不软。收下了礼,曲瑶光仍旧不说好话。
「哪有!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真实实,哪一句是谎言?」他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哼!」曲瑶光回敬他一声冷哼。
曲涛好兴致的看着两人,当他看到女儿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其他神情,大吃一惊。
这是他女儿……没错吧?
「爹?」曲瑶光看到她爹一脸怪样,忍不住直看他。
曲涛挥挥手,「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曲瑶光奇怪的看他一眼,再回头狠瞪着亓官沂。
「爹,天色暗了,我先送亓官公子回去。」虽然她心里想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曲涛连忙笑着挥手。
「不用啦,这小子说他没地方住,我记得你隔壁屋子是空的,所以我就叫他住下来,你带他到府里认认路就行啦!」
「什么?!」第一次,素来以冷静出名的曲瑶光,脸色大变,吼叫声直冲霄汉。
夏夜风凉,轻落一片叶,象征了她不再平静的生活。
「将军,那人不正是那个叫亓官沂的家伙吗?」南宫谦手捧着书,眼扫过某物后忽道。
「嗯,是他没错。」
「就是那个倒在路上的家伙?」南宫谦眉一挑,不死心的再问。
「嗯,是他没错。」
「就是那个死缠烂打的家伙?」他空出手揉揉眼,确定自己的眼睛没看错后再问。
「嗯,是他没错。」
「就是那个已在京城分手的家伙?」南宫谦不敢肯定地再问一次。
「嗯,是他没错。」曲瑶光的语中隐隐带着火气。
「那……」南宫谦眼珠子溜了一回,再回到脸色冷到不行的曲瑶光身上,「属下可以请问一下,为什么他紧黏在将军身后?」
曲瑶光淡淡扫他一眼,目光比雪还寒,话自牙缝里挤出,「因为,我甩不掉他!」
这家伙从早跟到晚,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甩也甩不掉,最后也只好任由他跟了……想着,心头火又冒出来。
「是,下官知道了。」南宫谦眼角偷偷瞄向朝曲瑶光黏来的亓官沂,暗自抹去额头的冷汗,脚步偷偷往后移动。
他退、他退,退得远远远,退到狂风暴雨扫不到的地方。他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为国捐躯。
「瑶光、瑶光!」亓官沂很开心的拿着一盘点心,「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闻言回身,曲瑶光爆筋吼道:「我记得派你去厨房,你怎么还在这里?」
「当然是想你……呃,不,是事情已经做完了。」看到佳人脸色不对,亓官沂很快改口,「你尝尝。」
不待她拒绝,他拿起一块糕塞入她口中,然后两只眼亮晶晶的看着她,一脸期待。四周的人则是同时倒抽口气,为他这不怕死的举动骇然。
「好吃吧?」他眼里闪着亮光地等着人称赞。
「……好吃。」看着他那双像小动物的眼睛,原本想骂的话都随着口中的糕饼咽下,曲瑶光无法对这种眼神生气,或者说,她已经气到没力气再气了。不过,糕饼倒是真的很好吃。
「真的吗?」亓官沂的眼睛弯成了月亮,「那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吃到你不想再吃为止。」
曲瑶光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淡淡道:「别再跟来,我要去办事。」
话声方落,她转身走人。
「她并没有拒绝呢,嘻!」亓官沂开心的捧着点心,快乐的回到厨房,留下身后一堆看得目瞪口呆的人。
冷斐冽看着他们的背影,伸手用力拧了南宫谦一把。
「痛!你没事拧我干嘛?」南宫谦忿忿地瞪着他。
冷斐冽淡瞥他一眼,「你会痛,那这就不是幻觉了。」
「去你的!要试你不会拧自己啊!」南宫谦揉着被拧疼的地方,毫不留情的开骂。
「他没死,手脚也没缺。」冷斐冽点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浑身上下一根寒毛也没掉。」南宫谦接口道。
「他强喂食,将军却没有动怒。」
「也没有拒绝。」
两人对看了一眼,一同转身往军医的地方前进。
「我们该去看大夫了。」
夕阳缓缓落下,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红霞罩着大地,将万物染成一片红彩,曲瑶光牵着良驹准备回家。
亓官沂朝她走来,「要一起回去吗?」
她挑起一眉,「你既投入这个营,就必须住在这个营里。」所以,他上次说什么没地方住的话,全是狗屁。
「我是偶尔兼差,所以没地方住。」亓官沂露出好白好白的牙齿,笑得好不灿烂。
曲瑶光红唇扯动,不理会他直接骑马离开。
亓官沂耸耸肩,当作她是同意他跟她一起回家,只是与她之间的距离……嗯,有点远。
他正打算边欣赏夕阳,边一路找路回家时,那原本已经不见影子的小黑点又出现,他抬起头,发现来者是仍冷着张俏脸的曲瑶光。
「上来。」见他怔住,她没好气的开口,「你又不认得路,凭你两条腿要找到何时?」
她绝对不是担心他,只是怕回去被爹念而已,只是这样罢了。
「真的?我真的可以上马吗?」亓官沂一双眼好亮好亮,彷佛是高挂玄穹的星子,只是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美食。
突然,有点后悔她所作的决定。
「你不上来也无妨。」
「不不不,当然要!」亓官沂怕她改变主意,连忙跳上马背,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曲瑶光俏脸突然涨红,转首瞪着他。
「放手!」语气有着浓浓的火药味。
「不要,我会怕!」他眨着晶眸,耍赖的答道。
开玩笑,难得的机会,好不容易才能正大光明的吃她豆腐,怎么能就这样放手呢!
「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马?」开马栈的会怕?骗谁!
「好、好啦!」看到佳人的脸色又变,亓官沂撇撇唇,一脸不甘的放开手。不过还是尽量靠近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怕他真的被她甩下马背,所以曲瑶光没如以往快速策马,而是慢慢的驾着。彩霞照在两人的脸上,向晚的清风轻拂过他们,吹起她的发丝扬向穹空中,亓官沂温柔的看着,伸掌让它们静止在他手里。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发也是这样飞扬着,在战场上挥舞着大刀,面临生死之际的小脸从没变色,那双眸象是一池清潭,无波无漪,但却深深令他陷入其中。
她是怎样的女子呢?
他好奇着,追寻着,却愈来愈怜惜这名女子,怜惜这名外冷内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