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宇穹一顿,把轻剑摆回炉架,朝玄关迈步。
玄关桌上,—盆番红花——他顺口问过补柴的人了——果真是向无疆界学园农学部购来的新品。瞧那花姿毫无羞态,朵朵翻办,露出蕊丝,展艳门前。
皇宇穹脑海闪过冯达朗的摄影作品,直接开门。门外不是送资料的皇夏生助理,廊道光线勾勒一抹番红花色泽的性感身影。皇宇穹手摸门边触控板,打亮玄关灯,让鹅毛黄柔晕在她身上增点温馨。
“噢呜!”两人都没开口,6655321先发声。这种感觉真像回家,心爱的宠物在门口,迎接她。
蓝馥阳弯身抱起6655321。
皇宇穹说话了。“怎么只睡这两个小时?”
他仔细地在算呢,算着不见她的时间。
今日是个好天气,罕见的阳光从透明圆顶天井渗染这幢建筑,顶楼首当其冲,他们都感受到北国难得的妍暖日照。
蓝馥阳将手上的超市提袋扬向皇宇穹,说:“在这种地方喝白兰地奶酒,比较合适——”九天前,他取走她点的root beer float,帮她换了与他一样的白兰地奶酒热饮,就是这么说的。
“要喝吗?”皇宇穹接过提袋,眼睛盯着她。
蓝馥阳柔荑摸着6655321,微微颔首。“嗯,好啊。”这时,她才将视线自6655321身上移往他俊颜。
皇宇穹抱走腻在她怀里的小家伙,单手托着小家伙温热柔软的肚皮。小家伙四肢悬空,乱踢动,一个闪神,自行落地,在真丝地毯上耍赖、磨背一下,翻身溜进客厅。
“进来吧,它在为你带路了。”皇宇穹说。
蓝馥阳眨了眨眸。“你呢?”
“我等着你。”他这么说,神情满满的耐性。
蓝馥阳垂下眼帘,看着鹿皮软鞋鞋尖,轻跨一步,走进房里。
皇宇穹关上门,回身。她就站在玄关桌前,背对他,应该是看着那盆番红花。他对她说:“那是番红花。”
她点头,说她知道。他卧房落地窗旁,也有两陶瓮番红花。“花蕊柱头是很贵的辛香料,一点点粉末就能把整锅米粒染艳……”
“Pealla——”皇宇穹站在她背后。
蓝馥阳猝一转身,才知道他们这么靠近。这最高级的顶楼套房,玄关不够开阔,像巨手抓稻草地将他们限束着。她睡袍微敞的襟口随着呼吸起伏,贴摩他的西装,依稀能听到一种私语般的幽秘细响,不知道是布料声,还是彼此喘息交融声。
他似乎笑了。“你会做吗?”那冷漠尊贵的俊雅脸容,闪过与今日阳光一样罕见的表情,真的是稍纵即逝,等他再度开口,那笑已化作他眼底神秘的蓝紫。“Pealla——你会做吗?”
蓝馥阳美眸紧瞅着他的脸庞,记取那眉、那眼、那唇边弧度的每一寸变化。她知道他太少,他却好像认识了她很久。她的确会做西班牙什锦饭,那是她最擅长的一道餐食。
她颔首,话语自然冒出口。“你喜欢吃吗?”
他说:“下次做给我吃。”大掌握住她柔荑,一手提着超市袋子。两人手牵手,往里走。
在顶楼的回廊绕了不下一圈,冯达朗烦躁地抓抓头。慢了一步,就是慢了一步,他没瞧见蓝馥阳到底进哪间房。明明刚出电梯时,隐约感觉空气里的香味引导着他,待他转过弧形廊弯,还有抹光晕余影缩入另一侧弧形弯,他快速跑过去,不见人影,无声无响。他不死心,索性又绕了两圈,回到电梯廊厅。这说不出一个风格的华丽穿堂,悬着一轮大花朵似的水晶灯,光芒软柔柔但不温馨,而是教人眩目晕迷,像个成熟女性散发的韵味。那是当然,听说这旅店历史悠久,是荆棘海无国界区域永远鲜艳夺目的标帜之一。
冯达朗想起来了,他们初抵这区域时,是蓝馥阳提议下榻这旅店——“等待太阳”,莫非真是有个人在这里等蓝馥阳?她是来赴个约?
真的有点沮丧,冯达朗与蓝馥阳认识算久的,她到马赛学摄影时,他是她的学长,他们几乎朝夕相处,租屋处紧邻,常一起吃饭,他知道她喜欢烹调马赛鱼羹、曾向一位西班牙同学学习如何做出道地的海鲜什锦饭、每到一个地方会先学一句当地有名的谚语、睡前一定会喝热可可加草莓酒、属于不发胖体质、右边乳房外侧有颗痣……他知道这些,甚至更多,他看过赤裸的她,但她从来不是毫无遮掩。他不清楚她的来历,大约只听过老师开玩笑地说她家律师很多,千万别欺负她,否则会被告死呢……
“我情愿被告死……”冯达朗幽幽吐了句,一转身,看见电梯对墙雕花大镜里男人失魂落魄的脸。他大掌按着织纹艳丽的缇花布长沙发,像个胃痛病患弯着身子,绕过扶手,沉沉落坐,四肢大摊,仰望水晶灯的光彩流灿。
世界不完美,要嘛,你自己制造完美,不嘛,你自我毁灭。没来由地想起这话,忘了是哪一国的谚语,他只记得是那个他镜头前的最佳模特儿、最完美模特儿告诉他的。
冯达朗闭起眼睛,长叹口气。
就在此时,响亮亮的当声闯入。
一个抱着大叠书籍的男人走出电梯,双眸左右张望,顺了沙发上的冯达朗一眼。
“你是宇穹先生的助理吗?”男人朝着冯达朗发声。
冯达朗敛颏,移平视线,稍抬眸,对住站在电梯前的男人,注意到男人抱的书籍。他站起来,看清书背文字——Perfect Soul——是他的作品!
“抱歉、抱歉,想必是宇穹先生等太久,才叫你出来的吧……”
他站起身,使得男人误以为他是什么人的助理。
“实在是这个冯达朗的作品,我不熟,花了一些时间才找齐——”
冯达朗愣了一下。这么巧,蓝馥阳行踪成谜的二十三楼,有个人想看他的作品?
“嘿,”冯达朗叫了一声,咧嘴笑了笑。“别这么见外,说什么抱歉。我帮你拿一些吧。”他说着,搬了部分遮住男人上半身的书籍,当然不可能全部取过手,他还得靠男人带他上想看这些书的人的房里。他有个感觉,蓝馥阳就在那里。
男人不疑有它,向冯达朗道谢,未觉是自己在带着冯达朗走到2319房。
房里,火光烧得很旺。这是皇宇穹第二次在客厅,脱掉西装外套,解开领带。他律己甚严,服仪一丝不苟且,除了在卧室,绝不做这种失礼事——今日,已成过往,短短一天不到,他两次在客厅脱西装解领带,这两次,她都在。
太热了。皇宇穹打开冰箱,取出冰矿泉水,扭开瓶盖,倒入水杯,饮了一口,再一口,干脆整杯喝干,又倒一杯。他拎着西装和领带,一手执杯,绕出吧台,凝神看着蓝馥阳。
靠背沙发、长沙发、双人沙发、安乐椅都空着,她不坐,曲腿席地的动作太性感,壁炉火光啄吻她美颜。他走过去,她感觉到他高大的影子,仰起美颜看他。
“坐在这里,会不会太热?”他问她,把水递给她。
蓝馥阳摇了一下头,接过水杯。“白兰地奶酒呢?”
“我叫了room service——”
“我以为你要亲手做。”她别开脸,将杯子放在地毯上,继续抚着窝在她身边的6655321,好像有点失望。
皇宇穹把西装与领带披在靠背沙发的扶手,神情凝思,拉了一下西装裤,才慢慢坐下。这又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坐在地板上,看着一个性格有点别扭、浪漫而叛逆的美丽女人。
她很喜欢狗,把它当小孩一样哄睡;刚进来时,担心它一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开了一罐幼犬罐头倒在Nymphenburg“珍珠系列”白瓷盘中给它享用。事实上,它清晨喝过加了松露碎的牛奶。
“6655321好像吃太饱了,懒洋洋地……”她轻声说着,怕吵醒刚入眠的小家伙。
“嗯。”皇丰穹淡淡应了一声。“白兰地奶酒得用鲜热羊奶,我房里少这一味。”
蓝馥阳蓦然回眸,对上他的跟。
“怎么了?”他问,没事人般。
蓝馥阳收回视线,拿起水杯,红唇浅浅含着杯缘,啜饮一口水。他凝视着她纤颈唯美的线条,知道那水滑进她体内,她发出一丝细细品尝的咂嘴声,然后看向他。
“这是加味的矿泉水?”
“原味。”他回答她。
她皱了一下眉,恼自己味觉不灵敏似的,一会儿,继续饮水。他始终沉着微映火光的双眸,看她用他的水杯喝水。
喝完水,她盯着空杯子,突然问:“如果我赴约,你想对我说什么?”美眸凝眄炉火,她想起自己没吃早餐,难怪她现在头昏昏的,感觉胃揪成一团,快要发出饥饿呐喊。
“我会和你讨论婚期。”他声息平稳传出。她悠慢地——像他的音调一样——转头,对住他,美颜却是惊愕、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他说了什么怪话。他倒嫌不够怪地继续道:“我愿意娶你,蓝馥阳小姐。”
如果她当初赴约,这就是他想讲的话?
“这是为什么?”蓝馥阳双手把水杯握得好紧,发颤着。“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不了解彼此,没相爱过……”嗓音在他的凝眸注视下,弱了下来。
她都能随随便便嫁给欧那了,说这种话岂不可笑?
蓝馥阳怅怅垂下脸庞,不知不觉中,空水杯已自她手中滚落地毯,她柔荑揪着衣襟,像是发现睡袍领口太敞——其实担心乱了拍的心跳,无法平定。皇宇穹站起身,往熊熊火焰燃绘大片红彩的壁炉口靠,还是找不到拨火棍,他毫无迟疑拿起炉额架上的轻剑,拨整炉火,嗓音沈缓地传出:“你的家人——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蓝馥阳扬眸,沉定气息,看着他的背影。这会儿,她不惊讶了,只说:“我希望他们以我为耻……”
皇宇穹把剑插进火堆里,转过身来,沈缓蹲下。“所以,你才成为黑白暗房放大技师——”专门把她家人认为非常可耻的照片放很大。
蓝馥阳震了一下,盯着他微暗的脸,轻启红唇。“我——”门铃乍响,阻遏她出声。
“白兰地奶酒来了。”皇宇穹站起,手拿过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和领带,离开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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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中是昨夜出现在馥阳房间的男人。
冯达朗的目光像相机镜头一样,精准地对上皇宇穹。
他仍是一身尊贵优雅,西装笔挺、领带不歪不偏,眼神冷漠深合。
“抱歉、抱歉,宇穹先生,还让您来开门。”皇夏生的助理连声说着,侧过脸庞,瞅睇冯达朗。“受您的助理帮了一把,真不好意思。”
皇宇穹面无表情,看了冯达朗一眼,对皇夏生的助理说:“你有事要忙,先走吧,这些摄影集全交给我的助理就行了。”
冯达朗双眼一瞠,听到他旁边的男人反应极快地回道:“谢啦,那我先告辞了,宇穹先生。”
没两秒,冯达朗感觉手一重,胸膛以上全给遮挡了,他像个躲在墙边搞偷拍的蹩脚货,还得找偏角才能对住那张傲然孤绝的男人脸庞。
皇宇穹迳自旋身,走了一步。
“皇先生!”另一道嗓音抢快传来。
皇宇穹回首。他要的room service来了。
旅店服务人员推着餐车,停在冯达朗后方,探脸寻看门内的皇宇穹。
“皇先生,您的餐点来了。”即便有人挡道,旅店服务人员依旧尽责,欲将餐车推进皇宇穹房里。
“交给我的助理就行。”皇宇穹沈声说。
旅店服务人员马上躬身,然后退离。
冯达朗又一次瞪大眼。“喂——”喊了一声。
皇宇穹脚步未停。“进来后,记得把门带上。”
换来一句命令小厮似的交代。冯达朗低咒一声,听着男人的脚步夹在乐曲声中渐渐远去,真令人不悦。
冯达朗持续咒骂,用脚勾着餐车轮架进房,再用脚将门踹上。
“噢呜、噢呜、噢呜、噢呜……”
《Ode To Joy》停了,6655321醒了。
蓝馥阳听见清晰明显的关门声,赶紧把轻剑插回火堆,有点心虚。她手心里有一枚戒指,是从轻剑护手盘掉出来的。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像皇宇穹一样,用剑拨拨火堆,想让火烈一些,她才动了几下而已,护手盘竟松转,掉出戒指来……
“馥阳!”一个大叫。
蓝馥阳转身,手收在腰后,看见皇宇穹背后跟着另一个人。
6655321朝着进门的陌生人,也好奇也戒心地又叫又嗅又绕着圈咬人裤管。
“达朗!”她叫了一声,身影紧随小家伙之后,绕过沙发、矮桌,走往玄关拱门通口。
冯达朗被使唤得总算有代价。“馥阳!”他找到她了!
“把书搬到书房。”皇宇穹冷冷的眼神朝向过道尽头那座螺旋梯。
靠!这间房还有楼中楼!不是真正的顶楼!冯达朗暗咒皇宇穹下地狱。要不是抱的是自己作品,他肯定把这些重物往皇宇穹脸上摔。
“达朗,你来这里干么?”蓝馥阳有些意外。
“他有要事与我谈。”皇宇穹走向行进中的蓝馥阳,又回望冯达朗。“请进书房稍候。”
这男人玩什么把戏?冯达朗压下心中不满,看着男人拉走蓝馥阳,又叫开他脚边的狗,咬咬牙说:“我等你,‘贵族’先生。”下意识就想这样强调,他搬着自己的作品集,去登那雅致得该死的螺旋梯。
皇宇穹带蓝馥阳回壁炉前。他让她落坐于铺了一层丝绒垫的双人沙发,然后回身,去把餐车推来桌边。
不只有白兰地奶酒热饮,他还点了三明治、培根煎饼、酪梨沙拉和果汁。他知道她尚未进食,了解她的饥饿。
“白兰地奶酒——”他递给她一杯。她单手接过,动作不太自然。
皇宇穹视线停在她握拳置于膝盖的左手,沉吟了一阵,走向壁炉,抽起轻剑。
蓝馥阳胸口猛地紧缩一下,仿佛那剑是从她心头抽出。她听见他把剑放回炉额架上的碰击声。
“皇宇穹……”她开口,欲言又止。
皇宇穹回桌边,落坐她身旁,手里拿着另一杯白兰地奶酒。“我有事和那位摄影大师谈,不陪你。”说着,他的杯子轻碰一下她的,发出清脆细响。
蓝馥阳凝望着他啜饮白兰地奶酒,仅喝一半,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她依然看着他,想说的话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