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札国紧令宝迦国,是一个土地贫瘠又兵火连连的贫穷小国。阿札国的塞廊单于是个忠厚善良的老实人,可惜由这样的一个老好人来治理国家,不论能力、魄力都明显不足,若非格萨王同情塞廊单于的处境,不论是军事襄助或者财物挹注,只要塞廊单于提出请求,格萨王从不拒绝。而,塞廊单于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念念不忘格萨王的恩泽,一心想要回报格萨王。
至于该如何回报呢?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塞廊单于的心头,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将自己最小、也最美丽的女儿——赤珠公主,送给格萨王。
所谓送,意指格萨王可以纳赤珠公主为后妃,也可以把赤珠公主当作奴隶使唤,任凭格萨王发落,塞廊单于一概不过问。
这件香艳的谢礼对格萨王而言却是个烫手山芋,因为不管格萨王心中要或不要,都不能拒绝;一旦拒绝,就表示该谢礼不合受赠者心意,那么,赤珠公主必须因羞愧而自尽谢罪。
赤珠公主婀娜美艳驰名南疆,她能歌善舞,吸引许多未婚男子慕名前来,只为要要当面向她倾吐心中的爱慕之情;然而,心高气傲的赤珠公主根本没把他们看在眼里,她跟南疆大草原的少女一样,把一颗情窦初开的心牵系在格萨王身上;她认为唯有英挺威武的格萨王才足以匹配她的绝世美貌。
因此,当她得知父王决定要将她送给格萨王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以为凭她的美貌一定能轻易征服、掳获格萨王的心。当她费尽心思把自己打扮得娇艳迷人,欢天喜地地乘着马车被送进宝迦国的王宫,奈何事与愿违,格萨王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态度出奇冷淡,只派人安排她住进咏花苑,从此不闻不问。
三年来,格萨王不曾踏进咏花苑一步。
赤珠是个自负又好胜的女人,格萨王的冷落令她心如刀割。刚开始,她还安慰自己,格萨王一定是被繁忙的国事绊住了,才不克前来咏花苑;只是,日子一天又一天消逝,望穿秋水的赤珠依旧等不到格萨王英气勃发的身影。
然而,等待足以侵蚀掉一个人的意志,赤珠从一开始的热切殷盼,直到今日她彻彻底底死心了,也许……也许格萨王早就忘记了这世上有她的存在。
于是,她把满腹相思寄情于园艺,将整个花园栽植得百花怒放,从播种、浇水、施肥、剪枝,从不假他人之手,藉此的发日复日、年复年,了无生趣的深宫岁月。
今晚,夜凉如水,又将是一个独拥锦衾,辗转难眠的孤寂长夜。
唉!
「桑玛!桑玛!」赤珠别过脸对着走廊呼唤。
「奴婢叩见王妃。」桑玛急急忙忙撩起珠帘从内室进入花厅。
「我要弹琴。」赤珠仰头努起嘴逗着挂在廊下的鸟笼,笼中的金丝雀啾啾地跳上窜下。
「是,奴婢这就去备琴。」桑玛手脚俐落地摆妥琴架,再从囊袋里抽出古琴。
「……」赤珠在琴架前面坐定,葱白十指轻佻抚拨琴弦,霎时叮叮咚咚悦耳的琴音从她指缝间行云流水般流泻出来,如泣如诉,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乘着晚风的翅膀飘向远方。
多情最伤心,总被无情伤。
格萨王独自喝了一整晚的闷酒,被撕裂的心仍隐隐作痛,他不能理解那个狂妄、目中无人的独孤飞鹰到底有哪一点比他强,红萼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地冲上去冒死护住他。格萨王气恨难消,郁闷地猛呷一口酒。
今晚,格萨王的脾气前所未有的暴躁,随侍在侧的太监们动辄得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控背躬身小心伺候,就怕格萨王一个不顺心,这项上人头恐将不保。
「阿塔公公,你、你说说看,孤和那个、那个独孤飞鹰相比,谁胜出?」
「……」独孤飞鹰是何许人啊?阿塔公公耙耙脑袋瓜儿,朝其他太监投以求助眼神,太监们跟阿塔公公一样不识独孤飞鹰,个个露出茫然表情,教阿塔公公看了,心里真叹气:唉,这下子完了、惨了!
砰!久久等不到回话,格萨王震怒地将酒杯往地上一摔,起身走过去,指着阿塔公公的鼻子怒斥: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不回答孤的问话?!」
「王,冤枉啊!不是奴才斗胆不答,而是、而是……奴才不知道谁是独孤飞鹰。」阿塔公公吓得浑身发抖,伏跪在地。
「你不知道独孤飞鹰?那就给孤滚一边去!」憋了一肚子气的格萨王朝阿塔公公的屁股狠踹一脚,长得圆滚滚的阿塔公公被格萨王这一踹,整个人就像一颗肉球滚了好几滚,直碰到墙角才停住。
格萨王冷冷睇了眼阿塔公公,扶着宫墙踉踉跄跄往外走;忠心耿耿的阿塔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抚着屁股尾随跟着。
「走开!孤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再、再跟着孤,小心孤砍了你的脑袋!」格萨王北倚着墙,警告阿塔公公。
「王息怒!奴才遵旨,奴才不跟就是。」阿塔公公摸了摸颈脖。
「好极了。」格萨王醉醺醺打着酒嗝往北走。
「唉!」阿塔公公忧心忡忡地望着格萨王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格萨王对宫里的人一向挺好的,他服侍格萨王多年,从没见过他这副颓丧模样。阿塔公公回想起,傍晚时分,格萨王怒目切齿回宫后,整个人就阴阳怪气,看谁都不顺眼,被掌嘴的挨板子的踹屁股的公公,屈指算算就有好几个。
虽说格萨王命令阿塔公公不准跟,不过,阿塔公公是个坚守岗位的忠仆,担心喝得酩酊大醉的格萨王要是一个不小心绊倒摔伤了,他可担待不起。一想到这里,阿塔公公摩了摩差点被踹成两半的屁股,一瘸一瘸地跟上去。
迎面吹来的晚风透着丝丝凉意,唤醒格萨王不少酒意。他半眯眼仰望悬在苍穹的那一轮明月,满心满脑又浮现红萼的倩影。
「唉!」他望月叹息,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忽然一阵哀怨的琴声远远地随风飘进耳畔,幽幽凄凄的曲调仿佛在诉说无尽的悲伤,一如此刻他荡到谷底的心情。
「是谁?谁在夜阑人静的深夜里弹奏如此哀伤的曲子?」格萨王好奇地循着琴声的方向走过去,琴声越来越近也越清晰,这时候,幽怨的琴声戛然而止,格萨王一脚跨进咏花苑。
赤珠曲罢轻抚着琴身,起伏不定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
当她缓缓抬起头,赫然惊见她千盼万盼始终盼不来的格萨王就站在眼前。
赤珠以为自己在作梦,杏眼圆睁,连眨都不敢眨一下,深怕一个眨眼,梦就醒了就破碎了,格萨王就消失了。直到格萨王一步一步走向她,她才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真的是格萨王!
格萨王真的来了!
赤珠又惊又喜地迎上去,屈膝施礼:「臣妾叩见王。」
「你是?」格萨王按着发疼的额角,完全想不起来她是谁。
「臣妾是阿札国的公主,名唤赤珠。」赤珠脸上挂着一抹笑,内心却暗自感伤,格萨王竟然记不得她是谁,枉她夜夜为他暗弹珠泪。
「哦。」经她这么一提醒,格萨王似乎全记起来了,他拍手喝彩:
「你的琴艺精湛,弹得真好。」
「多谢王的赞赏。」赤珠柳腰款摆上前欲扶酒气冲天的格萨王,格萨王推开她,自个儿稳稳地走过去坐在软椅上,闲话家常地垂询:
「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臣妾非常习惯。」赤珠讷讷回答,不禁感慨格萨王的这句问话,足足迟了三年之久。
「那就好。」格萨王无意久留,说完话即起身要走。
「王若有兴致,臣妾可再为王弹奏一曲?」赤珠心头抽紧,无论如何也要使出浑身解数留住他,否则,他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来。
「好啊!」他痛快答应,重新落坐。反正回寝宫也只是徒增感伤,倒不如听听美妙的曲子,让自己的心情好些。
赤珠刻意挑选曲风旖旎的【凤求凰】,但见她眼波流转,纤长十指流畅地抚拨琴弦。格萨王以手托腮,闭目倾听,沉醉在婉转动人的琴声里……
片晌,琴鸣收罢,琮琮琴声止息,咏花苑一片静谧。
「王,您困了?」赤珠俯身吐气如兰问着。
「……」格萨王甩了甩头,睁开惺忪醉眼,赤珠身上迷人的香味儿,诱得他体内的酒虫子蠢蠢欲动。
「王……」赤珠偎贴在他身上,拿指腹放浪地挑逗地勾勒他俊俏的脸廊。
「你……」格萨王略显不悦地看着赤珠,只见她笑靥盈盈,一双夺魂摄魄的媚眼儿频送秋波,风情万种,格萨王不禁又痛苦地想起红萼,内心充满怨怼……
唉!枉他对红萼一往情深,红萼不但不领情,还无情地践踏他的深情;他油然生起一股报复的念头……既然红萼可以为了独孤飞鹰背叛他,那他又何尝不可以?
格萨王仅存的最后一丝清醒意识被报复的快意吞噬,他伸手搂住赤珠,赤珠娇呼一声,顺势将整副娇躯跌进他怀里,双手交缠攀住他的颈脖,热情如火地凑上嫣红的樱唇啄吻他。
格萨王微微一怔,压抑已久的情欲恰似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拦腰抱起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内室,将她放在软榻上,俯身近乎粗暴地在一把撕开赤珠的衣襟,剥褪至臂弯。
「王……」酥胸半露的赤珠媚态横生娇唤着。
「该死!」格萨王啐了句,转身背对着赤珠。
「王,您……怎么了?」赤珠从后面圈抱住格萨王的腰,把脸贴上他的背脊。
「孤……不!不可以!就算红萼背叛孤,狠狠伤透孤的心,孤也不可以用这种手段报复红萼惩罚红萼!」格萨王酒醒了大半,推开赤珠,跌跌撞撞离开。
「王!」赤珠怔傻住……
红萼?那个来自大唐皇朝的汉族王后?
她曾听说格萨王为了讨红萼欢心而大兴土木,建筑一座仿唐的华丽宫殿;她更听说格萨王为了红萼,不惜挥兵入侵安西四镇。
而,刚才,当格萨王欲与她行鱼水之欢时,不知怎地,猛想起这个阴魂不散的红萼,当下视她如敝屣,一脚踢开。
论美貌论身段论才情,她自信一点也不输红萼,唯一比不上的是红萼乃富国公主,而她是穷国公主,是否因此导致两人在格萨王心中云泥殊途?
自卑、嫉妒、猜忌,有如热铁烙肤般把赤珠烙得体无完肤,她恶毒地算计着:如果我能挑掉红萼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就可以独占格萨王,到时候,格萨王就会死心塌地地爱着我。呃……为此,我得尽快想出一个既能让给红萼永远从这世上消失又能促保全自己的计谋才行。
赤珠漏夜搜索枯肠,直至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计谋总算有了雏形。赤珠诱人的唇角勾着一抹冷笑,想着:若要执行这个计谋,首先她必须找机会亲近红萼,先博取信任后,再伺机下手。
至于亲近红萼的机会嘛……若有,她就抓紧,若没有,就由她来制造一个。
事在人为,不是吗?
第4章(1)
一个燠热无风的午后。
「嗯啊。」红萼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眼睑颤了颤,半张眼,一个翻身又合眼继续睡。
「王后,奴婢能不能请您甭睡了?」青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自从小喜儿被送进内务司,青儿就取代小喜儿的位置侍候她。
「哦。」红萼不置可否,懒懒漫应了声。
「王后,王在花厅等您睡醒呢。」
「吓?!你说什么?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让王枯坐干等也不叫醒本宫?」红萼一惊,骨碌坐起,低头套上绣花鞋。
「奴婢想叫醒您,可是,王不准奴婢这么做。」青儿为自己提出辩解。
「王来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了。」
「天啊!王不准,你就不会偷偷叫醒本宫?!」红萼没好气地想着:还是小喜儿好,懂得拿捏轻重。
「奴婢、奴婢……」青儿满腹委屈地噘起嘴。
「你愣在哪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帮本宫梳头!」红萼开口催着,觉得这个青儿简直像个傀儡,事事都得她开口才知道该做什么。
「是。」青儿手执梳篦,俐落地梳挽一朵油亮水滑的发髻,斜斜插上一支珠翠步摇,一梳理妥当,红萼顾不得揽镜,迳往花厅疾走。
「你睡醒啦?」当红萼的右脚才跨入花厅门槛,原本坐在长桌前的格萨王心有灵犀地抬起头,合上书,走向朝她走过去。
「臣妾叩见王。请王恕臣妾无状,让您久候。」瞥见他脸上挂着很温柔很纵容的一抹笑,红萼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稳定下来,同时不忘回头瞪青儿一眼。
「不打紧。孤正好可以趁着等你时间阅读这本书。」他扬了扬手上的书册,已然从孤独飞鹰所引发的不快中走出来。
「是。」红萼瞄了眼他手里的书,那是东汉班昭所写,教导妇女要娴熟妇礼恪守妇道的【女诫七篇】。
「汉族文化博大精深,孤打算把这本【女诫七篇】推广给我宝迦国妇女阅读。」
「王睿智。」
「孤今天来,是要你陪孤一起去探望定国夫人。」他表明来意。
「定国夫人?」
「定国夫人是孤的姨娘,她老人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去年前往天竺朝圣,直到昨晚才回来。」
「既是王的姨娘,红萼理应前去拜会她老人家。」
「嗯。」他很满意地露出一脸灿笑。
「臣妾可否请王稍候一下?」
「好。」他满口答应,拿一对点漆乌眸定定望着她……
歇午初醒的她浑身散发一股慵懒的娇柔韵味,令他怦然心动,恨不得将她纳入怀中。
红萼郝然避开他灼灼目光,琢磨着该准备什么见面礼去探望定国夫人……
啊!有了,她福至心灵地吩咐青儿:「你到侧厅取出那尊羊脂白玉观音,我要将它送给定国夫人。」
「是。」
马蹄声哒哒。
格萨王单手执辔,亲自驾御一辆轻便马车绕着蜿蜒山路往后山前进。他睇了眼坐在身边的红萼,但见她眸子晶然生光,兴奋地东张西望。
「为什么姨娘她老人家不住在宫里?」红萼忽别过脸问着。
「姨娘喜欢与人研讨佛经,常有同参道友探访,她老人家认为若住在戒备森严的宫里,恐将造成访客诸多不便,才会选择住在后山的别苑里。」
「姨娘所考虑的不无道理。」她点头表示认同,这时候,马车跑过一个大弯道后,整个视野更加辽阔,红萼翘首远眺澄净如镜的湖泊在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衬托满山遍野盛开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野花,耳里不断传来枝头上头归巢的倦鸟啁啾,她发自肺腑由衷赞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