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没办法再帮娘家,堂兄例银只怕也是缩减不少,这才一钓就上。
说来,如果她真成为纪家媳妇,陆姨娘……唉,算了,只要她不要再来对她挖坑,她会看在她儿子救自己一命的分上忘了那件事情。
以后有机会尽释前嫌当然好,若真不行,她就当个不请安的不孝媳好了,再不行,就当个下堂妻吧——对耶,真的不行,就自请出府就好了啊。
「下堂妻」这三个字一钻入脑袋,李知茜被乌云笼罩的心瞬间晴空万里,对嘛,人生又不只一条路,纪颐溯救她,当然是因为喜欢,她也很感谢,但是,这不代表他跟李家的恩怨就清了。
也许姑姑会想把接回表哥的这件事情拜托她,甚至祖母会希望她想办法拿钱给两个叔父,陆姨娘想起她姓李,只怕马上来气,那个叫做三织的妹妹不足为惧,但自己的表妹云缎却是大麻烦,真不知道姑姑怎么想的,怎会把云缎嫁入正辅家中,云缎从小看不起人,现在轮到自己被各种看不起,她哪受得了,只怕两三年内就会闹和离了,至于云绵性子不错,但也不知道云绵是真的喜欢她,或者单纯不想让姑姑不高兴,最后,万一自己将来生不出儿子,那个已经生出儿子的侍妾又拿着儿子当令箭,恐怕她也受不了,这各种各样,都会是问题。
所以刚刚即使知道自己已经逃过田大人那劫,也只高兴了一下,因为纪家问题也不少,可自请下堂真像七夕烟花,她觉得砰的一声,什么都亮了。
她自然想要安稳过日,若无论如何她都当不好纪二奶奶,那她就包袱收收再回京城就好啦,到时候重起炉灶开饭馆,学聪明点,别露面就行。
想通后,瞬间饿了,拿起筷子,夹了块刚刚端上的炒鸡肉,张嘴便吃。
纪颐溯见她一路神情变化——从梨花巷乍见他时的疑惑,听到户部康大人在外头时的嫌恶,他说可送她一程时的喜色,赶路时的紧张,远远见到衙役来时的绝望,听到他拿出约婚书时的不敢置信,直到此刻才终于放松。
他低声问:「不紧张了?」
「不紧张。」李知茜三两口把那块鸡肉吃完,又伸手夹了一块,笑嘻嘻的说:「我现在心情安定得很。」
相对于女人的安定,男人却是没那样安定。
此关一过,就得加紧办婚事。
他也很想风光迎人,不过真要风光,再快也得一年时间,他不想等,总觉得夜长梦多。原本以为写写信,以后因为船运要常常上京,届时多多来往,好争取她的好感,没想到杀出个田大人,要不是他跟母亲提起后有所准备,这么仓促的时间哪里弄得来这些东西。
二十一年来,第一个上心的女子,他想快点把她留在身边。
这茶亭已经距离城西口有段路,各部官员几乎都是在城中,等户部的人被衙役请到这里,众人已经开始吃晚饭了。
户部派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爷,在路上大抵是已经听说事情经过,一进来,便对那文姓衙役说,自己姓周,是户部的鉴印官,二司大人派他过来的。
文姓衙役把约婚书递过,鉴印官仔仔细细看过,又把婚书还了回去,「的确是馨州康祈府的官样约婚书,上头的印子都没错。」
「周大人可看确实了?」
「没错,而且这张地契纪录,说明这块地原本是纪家产业,后来却到了李姑娘名下,这地不大不小,要说是合八字时的小聘,也是说得过去。」这鉴印官原本好好在户部待着,却被抓来跑了这一趟,一路颠簸,十分劳累,早春入夜,更觉得冷,只想快点回去,于是补充说明,「文大人不用多虑,约婚书虽然只是一张纸,学问却是多,文大人可看看这府户印,是不是略带金色,而这两个官媒印,是不是略带银绿色,约婚书上头官印共有八个,印鉴的方,圆,大,小,都有规定,要是造假,绝不可能如数造齐,而且每个都造对,别说这些,就说这金泥跟绿银泥,就是官府才有的东西,一般人哪怕富贵通天也是买不到,这约婚书,货真价实。」
文姓衙役见那鉴印官说得笃定,倒是为难了,约婚书为真,地契为聘,李姑娘可是有丈夫的人,绝非无依无靠,那田大人给的义亲书自然无效,自己凭什么把人带回?
他们人多,当然可以凭着武力,可看那为李姑娘出头的男子,见到衙役不怕,又是一身富贵装扮,出手即是一盒碎金子,绝不是普通人,万一对方不甘愿告官,变成衙役强掳良家妇女献官,到时田大人推说不知道,倒霉的就是他们这群跑腿的,大黎朝掳人得关上一辈子,家产充公,自己孩子还小,何必为了田大人一时好色,而让一家流落在外,还赔上自己。
想想,便把婚书跟地契纪录给了纪颐溯,一拱手,「耽搁二位了。」
纪颐溯含笑收下,「文大人奉命办事,我们一般百姓,自然是配合官爷,现在既然真相大白,那我可带未婚妻回乡了?」
「自然,自然。」
「文大人也不用担忧,今日中午闹到现在这时辰,只怕好事者已经把事传遍京城,安宁公主先前已经斥责过田大人,这田大人却还是想要变相收人,文大人倒是想想,安宁公主会不会觉得田大人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公主自小受宠,谁敢忤逆她的话?田大人即使是三代老臣,这回下面子的对象却是皇上的女儿,皇后的掌上明珠,可有胜算?」
文姓衙役当下只觉得,幸好自己算有眼力,一进来没有踢桌打人,这姓纪的看起来不像官户出身,为何对京城势力如此清楚?
回京复命后,虽然被田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想着被骂总比被关好,遂忍了下来。
没几日,田大人要硬收有婚约的女子为义女这事情已经传遍京城,田大人之好色,以及户部二司之不查,俨然成了新一代茶余饭后的笑料,皇上听闻安宁说起此事,觉得好气又好笑,这田曹都已经七十岁了,搞什么,居然以权势逼迫户部给他弄出义亲书,人家姑娘不从,竟命衙役一路追出城外。
思及安宁都训过了,还不收敛,简直不象话,想想便宣旨,既然如此爱美女,赐美女百名,但以后也不用上朝了,缴上官服官印,好好享美女去。
第8章(1)
馨州大河交会,商务来往频繁,人口多,传闻多——流传最广的传闻,自然是前些年纪家大少爷句搭上未婚妻庶姊,中途抢亲,携齐氏回府,却被纪老爷一个扫把赶出来,接着分家,这一系列的奇葩传说占据了各大茶楼话题之首,久久不衰,年纪大的人都说,活到这年纪,没遇过这么能讲的事情。
可没想到,也不过才五年,纪家又出了一个话题,纪二少爷娶妻了。
二少爷娶正妻,正常来说只是大消息,不算是闲言闲话,这次之所以会令人议论,完全是因为新娘子正是五年前定过亲,又退过婚的那位李小姐。
众人都是疑问满满,不都说看不上才故意让丫头怀孕吗?怎么年轻貌美时看不上,这都大龄姑娘才看上?
「这就是缘分来了呗。」
「纪太太的身分摆在那里,两边就是断不了的关系,也许这几年有所来往,对那李小姐改变想法了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也是可能,李姑娘的爹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京生,算算,可是我们康祈府最年轻的京生了,即使李姑娘没福气跟着爹娘太久,终究也是流着一样的血,差不到哪里去的。」
「可不对啊,我记得几年前在刘老爷的寿宴上,有人问起这事,李家二老爷明明说是侄女一心向佛,纪家体谅,这才解除婚约,婚约一消,侄女便出家了,怎么又出嫁,什么时候还的俗?」
众人一拍手,对耶,虽然没人在馨州寺庙见过出家为尼的李姑娘,但出家这事,的的确确出自李家人之口,总不可能说错。
这么说来,这亲事的确奇怪,纪家女儿纪云缎出嫁,纪老爷极尽能力铺张,光是备嫁就花了快一年时间,可是儿子纪颐溯娶妻,却是普通得很——成亲的好日子,街上来来去去都是大红队伍,李家一二三房的姑娘多,因此迎亲队伍进入,没怎么引人注意,出来后,嫁妆也是规规矩矩二十抬,就更不引人注意了,直到那红色小队伍进入纪家大门,路人才觉得奇怪,从大门进入的红轿,那就是正妻了,纪太太李氏还活蹦乱跳着,这府里能娶正妻的就只有二少爷纪颐溯。
纪颐溯娶妻!
消息一下子在馨州炸开——相貌堂堂,出手阔绰,去年还奉旨入京参加皇宫秋宴,馨州金龟婿人选第一名的纪颐溯娶,正,妻。
什么,妻子是嫡母李氏的娘家侄女?
喔,肯定是之前姊姊看不上,所以退了,妹妹长得美,所以娶了。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厚道,但也是可以理解,可在得知娶的就是原本那个已故京生李彬的女儿时,大家的疑问又冒出来,退了又娶,这算啥?
肯定是有人传话传错了。
直到几日过去,证实新娘子就是六年前订婚,五年前退婚那个,众人于是默默把这喜事列为必须打听的传闻,因为真的很好奇。
想打听嘛,却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只说纪二少爷下命,谁不想在纪家做事,那就尽管说。
纪家不但伙食好,三餐还给肉,重要的是主人不多,就纪老爷,李氏,陆氏,纪颐溯,纪三织,要伺候起来很容易,日子也轻松,这么好的工作没人舍得,于是人人嘴巴都闭得很紧。
外人好奇万分,却又什么都打听不到,更挠心了。
好吧,纪家打听不到,跟李家打听总行了吧,问李家二老爷,三老爷,两位老爷居然说,他们也不知道啊。
二房以为三房要嫁女儿,三房以为二房要嫁女儿,李家这两年每况愈下,连下人都撤走一半,不管娶媳还是嫁女,皆有点困难,兄弟更因为金钱之故,起了不少次争执,于是当看到有人抬箱进门,两人居然都想着「万一问了,跟我借钱贴嫁妆怎么办」,就这样,直到外人问起,你没嫁女儿,我也没嫁女儿,那惊蛰过后的那日,到底谁从我们李家大门出去?知道是大哥的遗女之后,更惊讶了。
大伙看李二老爷跟三老爷的表现,心想,李家两儿子这样,家里居然还没垮,李老太太真厉害。
话说回来,纪家两兄弟的个性也差太多了,当初纪颐生抢齐金珠,那真是轰轰烈烈,别说馨州,只怕全大黎国的茶馆都会说起,更别说长女出生时,纪颐生居然还送了饼,俨然是把齐金珠当正妻看待。
至于弟弟纪颐溯,完全相反,成亲不发帖,娶媳不宴客,事后还交代不准说。
这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慢慢的酝酿出一种说法——纪颐溯当初嫌弃李知茜,故让通房怀孕,藉此退婚,可李氏既是姑姑,又是嫡母,如此被双重打脸,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一定要这庶子娶自己侄女,面子才扳得回来,纪颐溯这次之所以娶了,是因为有把柄握在李氏手中,不得不然。
这说法虽然含糊,也没解释所谓的「把柄」,但到目前为止,的确是比较符合状况的说法。
只是这么一想,李姑娘就可怜了。
官家出身的嫡母,外室抬妾所生的庶子,怎么想怎么不合,李姑娘好好一个官家女儿倒成了宅斗牺牲品——李氏能逼庶子娶妻,可不能逼他圆房啊。
纪颐溯当年既然可以让通房怀孕,逼退李家,现在依然可以让通房怀孕,逼退正妻。
说穿了,一个男人已经掌了家业,纪家上上下下都已经认他为家主,那么,他的地位不会比嫡母还要低,正妻是嫡母给的,基于伦理与孝道,他娶了,可只要他不进房,怀不了孕,正妻也不过就是笑话一个,而嫡母也无法责罚他,男人不进女人房,错的肯定是女人,她要教训,只能教训自己的侄女。
没多久,纪家的管家娘子开始准时出来抓药了,抓的正是妇女的安胎药。
看吧,就知道,纪二少爷肯定又让通房怀孕了。
纪家子嗣单薄,不管生儿生女,都能过上好日子,真不知道哪个丫头这么有福气,是纪少爷自己的丫头呢,还是母亲陆氏赏给他的,亦或者来往京城之间看上收的?
纪家的嘴巴依然很紧,什么都问不出来,直到那日为止。
大雪天,康祈府最有名的欧阳大夫没穿鞋子被老婆拿扫把追着满街跑,虎妻剽焊,打得大夫跪地求饶,直说再也不敢。
旁人禁不住好奇,这才知道,大夫洒钱,包了红袖楼的头牌一天,不过一天,便去了三十两。
众人都想,难怪会被打,打得好。
可是三十两呢,这么多钱,打哪来的?
大夫被虎妻揍得不行,天寒地冻的,没穿鞋子,裤子又薄,早被冰冷的雪水渗入,膝盖冻得疼,只好道:纪二奶奶前些月身体不适,他诊出是有了,而且还是双喜脉,二少爷很高兴,赏了十两银子,此后十日诊一次脉,每次都有一两的荷包拿,他攒够三十两,便去红袖楼找了那头牌,风流了一番。
旁人一听,什么,不是通房,而是正妻有了?!
这算数好的,立刻算了起来,第一次赏十两,所以有二十两是荷包来的,一个荷包一两银,算算,纪二奶奶大概有七八个月的肚子。
再算算过门时间,二少爷的速度也是挺快的……
闲话在哪里都传得快,傍晚时分,已经传入了李知茜耳里,还是纪颐溯亲口跟她讲的。
「先跟你说,过两日他来给你诊脉,可别被他一脸瘀青吓到。」
他对闲言闲语没什么兴趣,不过石榴这一两个月应该就会生了,听说欧阳大夫被揍得有点面目全非,怕吓到孕妻,他才先讲清楚。
喜欢风流是欧阳自己的事情,不妨碍自己对他的评价,欧阳专精妇科,一胎还是双生,甚至是男女,都是诊脉便知,极少失误,京城有大医馆想请他去当坐堂大夫,但他还是留在馨州康祈府,原因也简单,他水土不服,据说年轻时真去过京城,过了三个多月还在整天头晕肚子痛,无论如何都不舒爽,只好回来了,一踏上馨州,马上活蹦乱跳,此后认命。
刚开始自己还半信半疑,才一个多月呢,就诊得出来也太奇怪,但随着石榴肚子的长势,他真的相信里头是双胞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