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他到凉亭去坐吧,端些点心热茶,我一会去,小花,给我换衣服。」在美人榻上扭半日,衣服都皱了,不好看。
虽然婚事搞成这样,但她并不恨他,一来,大局姑姑早已经布下,即使陆氏跟他不上当,姑姑为了有借口让表哥回家,也会想办法毁了亲事,况且,她现在过得比在馨州好过百倍,现下日子过得好,自然就没那么多恨意了。
二来,他既然内心有愧,将来托他运货,运费肯定有多便宜就多便宜,这石榴馆要能稳下来,她还想做其他生意,古来,南货北卖,北货南卖,最是赚钱不过,
银子多的人说话才能大声。
最后,他帮忙找齐姊姊,她承他的情。
哪来那么巧刚好有人定大批昂贵茶叶,货物多到齐姊姊要亲自到门口验茶,那一整车分明就是他指定时间去运的,所以才一路赶,便是要在那当下能在对街,她方能亲眼看到齐姊姊,在京城这些年,她早明白了,大部分的刚好,都是安排好的。
梳了个松髻,固定以翡翠琉璃簪,换了一身交领金绣的月白色衣裙,彩坠香鞋一踩,行了。
京城寸土寸金,院子并不大,她推开门即看到凉亭里的纪颐溯。
她上前福了一福,「纪公子。」
纪颐溯都还没来得及回礼,门板又传来敲门声。
林嬷嬷离门板近,从漏窗往外看了看,「哪位?」
「可是李家?」外头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家老爷是户部六司康大人,现由康夫人陪同,有事情找李姑娘,请开门吧。」
李知茜睁大眼睛,户部?她不禁想到那个「义女」,不会吧……
六司是干么的,康大人居然亲自来了,带夫人一同,是因为有些话男人不方便说吗,糟,越想越不妙。
林嬷嬷见小姐脸色难看,连忙回道:「唉,是,官爷等等,这门栓子太沉,老太婆年纪大了,搬不动,这就去喊人。」
外头的人知道这府主人李姑娘是田大人志在必得的,不得能罪,又听林嬷嬷说话客气,回道:「嬷嬷请,我们在这等就是。」
「老婆子脚不好,多谢官爷见谅。」说完,健步如飞的冲进凉亭,「小姐,从漏窗看出去,不只是康夫人,还带了好几个粗壮婆子跟丫头。」
虽然觉得很不象话,但见这阵仗,大概也知道事情的发展——田大人肯定被公主骂得恼羞成怒,更要把人迎进府中,只是现下传成这样无法硬收为侍妾,转个弯,让户部拿着文书来给她压收养手印,此后成为田家义女,那些粗壮婆子大抵是要防着她不从,强迫她用的。
李知茜站了起来,「小花,从后门去石权馆通知湘娘林进,柜上存银拿走,其他都不用管,嬷嬷,把芳宁芳秀叫起来,我妆台内金珠拿去当路费,快点走,羊草,去把银票首饰等值钱之物收一收,跟我一道,全部到钨州冯西我们之前落脚那庄子集合。」
吩咐一下,几个人动作十分迅速,该往哪冲就往哪冲。
李知茜转身,「不管纪公子为何而来,时机都不巧,潘嬷嬷,带纪公子去后门。」
纪颐溯在馨州听大专说了一些,从京城河道上陆后,一直在京城的张大娘又跟他说了一路,大抵也知道那个田大人想换个名义硬纳她入府。
见她一番发话,明显是要舍了这一身家当逃命去。
「姑娘的梨花青松马车只怕显眼,不如跟我一道,便是在渡口处临时租的青帐车子,普通得很,即使从康大人面前经过,也不会起疑,姑娘要去哪,我送过去就是。」
李知茜正在烦恼要怎么离开梨花巷,听他这么说,也不矫情了,「那就多谢纪公子了,送我们去渡口吧。」
羊草手脚很快的收了个包袱出来,身体胖了不少,明显是把值钱事物贴身藏起,「姑娘,行了。」
康大人当然没想过这么好的事情会有人拒绝,因此后巷无人把守,几人轻轻松松走到小街上,贺福老早把车子拉过来,放下脚踏,待纪颐溯,李知茜,羊草三人上车后,系上帐子,车子遂往前行。
李知茜从纱帐处往外看,小巷除了几个衙役,粗壮婆子,以及一顶轿子,紫檀色的帐子——三司府第的女眷用色,看来,她被强迫压印后,就会以田家人的身分被绑上这轿子,送入田大人府中。
车行颇快,莫约半个时辰便出了城西大门,李知茜忍不住掀开车帐回头看,城门越来越远,有点感伤,这么好的地方,只怕以后都回不来了。
不过算了,平安比较重要。
田好色见她跑了,肯定会放火烧了梨花小院跟石榴馆出气,至于后来会怎么做,暂时只能别想了……
「少爷,李姑娘。」前头传来贺福的声音,「前头有个茶亭,下来休息一下吧,马也得吃点东西,喝喝水。」
纪颐溯道:「那就停一下。」
这时间茶亭没别的客人,老板夫妇都上前招呼,给几人奉上清茶跟馒头,又把马牵到旁边去喂食干草。
羊草自然不敢跟主子同坐,拿起自己那份,想到角落桌子去,却是被李知茜一把拉住,「坐下吧,什么时候了。」
李知茜其实很饿,但吃不下,只拿起茶喝了一半,桌上东西便没再碰过,老板来说,马匹已经喂饱,正预备再上路时,羊草哎哟一声,「店家,净房在哪?」
看着她直冲茅房,才刚出来又抱着肚子走回去,到羊草一边说着自己昨天不该贪吃,一边第三次进入净房,始终锁眉的李知茜忍不住也笑出来,但很快的,又笑不出来了——大道远远的,看得出有一拨人,速度很快,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催马速度。
李知茜这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从被田大人看上后,这十几日也已经心力交瘁,见对方不要脸到出动官兵,除了叹气,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纪颐溯也看到了,越来越近,带头的竟然是官兵。
「纪公子去后头躲躲吧,免得被我牵连。」自己是逃不了了,但不想连累别人,纪颐溯已经帮她了,谁知道羊草在这时候闹起肚子,而造成问题的烤肉,是她自己昨天想吃弄的。
「我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怎能在这时候躲。」
李知茜有点想笑,她知道这无缘的前未婚夫对自己有好感,但都这时候了还不躲,也算难得。
想想,其实也没啥关系啦,京城风气本就开放,男女同桌算不上什么失德,那些衙役也就觉得她不识抬举,应该也不至于为难于他,最多也就是被揍几下而已,二十一岁的人挨几个拳头,不妨事。
看着那群人,李知茜有点感慨,「不瞒纪公子,我刚离开馨州时,每天就是诅咒纪家倒大霉,可这两年多,我都没怎么想起了,京城真是很有趣,我原本想在京城过一辈子的。」
纪颐溯听她说起诅咒纪家,也没生气,「姑娘肯定过得很好了。」
「这倒是真的,到了京城,四处玩遍,确定要住在京城之后,才请人找了房子,一开始是找了翡翠巷,名字是挺好听的,不过地方很窄,可石揺馆整建太花钱了,只能省一点,大概一年前,我才买下梨花巷那里,想说接下来都要住在这里,花了时间去翻修整新,别说家具,就连窗纸都是细心挑过,可没想过,房子都还没重新上过漆呢,我就得弃屋逃了。」
「放心吧,姑娘拿得回来的。」
李知茜狐疑,民不与官斗,难不成他搭上比田三司更大的官?
这样想来,好像也有可能,不然这种情况,除非是仇人想留下来看热闹,否则正常人都会跑。
刚刚在梨花小巷时他是怎么说的,就是为了田大人的事情而来。
一群人很快由远而近,接着翻身下马。
李知茜认得其中一个,那日在王爷府他跟在田大人身边,是保镖般的人物。
那人跟领头衙役一个点头,领头衙役便往前,一个拱手,「李姑娘身分已经是田大人义女,实在不宜在外,还是让下官护送回去吧。」语气虽是客气,但却是不容置疑。
纪颐溯往前一步,对着领头衙役问:「敝姓纪,大人贵姓?」
一个眼色,贺福立刻抽出随身盒子中的一层,递了上去,笑说,「各位官爷一路辛苦,一点心意,请各位喝点茶。」
红色锦锻上满满碎金子,这要换算成银子,四五百两跑不掉。
那十几个衙役一看,表情顿时不同了,不管银票还是珍稀首饰,都不算好用,进出钱庄或者典当,被看到了都要交代来处,碎金子却是不用,算算,一人至少可以分得三四十两,足足是两年的月银。
第7章(2)
领头衙役进门时见纪颐溯一副凛然的样子,所以没动手,此刻看到那层碎金子,态度自然更客气,「我姓文。」
「文大人说李姑娘是田大人义女,不知道可有文书?」
「自然有,这天子脚下,谁敢乱来呢?」这有钱傻子想英雄救美,不要紧,看在那盒孝敬分上,给他看看文书,好死心——田大人既然想把她弄进府,自然也都查好了,这李石榴本名李知茜,父亲是先皇时期的京生,父亲跟祖父都已经不在,这种女孩要弄入府中,再简单不过,安个「照顾孤寡」的名字就行。
纪颐溯接过文书看了,的确是收为义亲的文凭,只不过在子女那边,却不是李知茜自己画押,而是户部二司盖了官章——这种文书当然是有的,不过通常是因为义子女年幼不会写字,故会由户部二司直接盖官章,表示虽然没有孩子亲签,也算有效用,的确算是入户子女。
纪颐溯看完,把文书还给文姓衙役,「不过官爷,我这也有几份文书,请官爷看看。」
贺福又赶快呈上。
文姓衙役接过一看,整个脸都绿了,又看了第二遍,对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对方很快翻身上马,朝京城的方向奔去。
纪颐溯见状,朗声道:「店家,有什么吃的喝的,都拿上来,没有的话,想办法张罗一下午饭。」
那文姓衙役知道一时半刻也走不了,率先坐下,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落坐。
银子的魅力是很大的,虽然时间耽搁,但却是没人臭脸,甚至有人开始吃起茶亭的干粮跟包子——这姓纪的一出手,人人差不多都能拿到两年的月银,老实说,个个心情好得不得了,心情好,嘴角自然藏不住笑,讲起能给家里添什么东西,更是不得了。
李知茜也坐了下来。
原本食不知味,但现在觉得有戏,感觉饿了起来,拿起馒头慢慢咬。
等老板的炒鸡肉端上来,李知茜终于忍不住,「纪公子,你给他看了什么?」
「给他看的是纪李两家的约婚书,还有你名下那块地的变更。」
李知茜睁大眼睛,「约婚书不应该无效了吗?」
她记得无效了啊,纪颐溯的大丫头传出有孕消息没多久,姑姑与姑丈,连同官媒一同前来,奶奶,二叔父,二婶婶代表李家,等官媒行文,核定退婚理由,大家再次签名盖手印,婚事就算取消。
至于之前的约婚书,要存要毁都无妨,反正退婚书已经存证,日期又比较后面,自然是以新的为准,只是一般人不会留着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物,留着干么。
「退婚书总共三份,李家,纪家各一,官家存一,这三份都已经烧毁,退婚书既然已经不在,那么约婚书自然就有其效力,纪家的,一直在我嫡母那里放着,至于官府,纪李两家都没人去官府那边提出申明,所以存文还在,三份存二,已经足够,给那衙役的,是我嫡母手上那份。」
李知茜傻眼,这啥状况?
所以他的意思是……是……
约婚书有效,那不就代表他们依然是未婚夫妻,他说就是为了田大人的事情来,是想用婚事逼退他吧。
嫁给纪颐溯吗?
客观说来,其实没得挑毛病,他年轻有为,外貌俊秀,也不过才见几面,知道她有难,立刻赶来,还做了诸多准备——只要纪李两家的约婚书有效,那么即使是田大人那样的高官也动不了她,无父无母,可由户部二司作主,以「无人照顾」的理由收义亲,但是未婚夫跑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文姓衙役应该是派人请户部官员过来鉴定真伪,只要户部官员确认那上面的官样印章都对,而她也承认,那她就是有婚约的人,有丈夫的女子,又怎会无人照顾呢?届时,那张由户部强行盖印的义亲文书自然得作废。
他人没什么不好,但想起他嫡母跟他亲娘,就忍不住觉得阿杂,两人都为了儿子先后想害死她,她又不是什么善良小白兔,肯定记恨的,以后在纪家看到她们一次就不爽一次。
姑姑那边,诚实来说,真的好难面对,英年早逝的亲哥遗留下来的孤女,就这样卖了,好笑的是她拿到那块地时,还以为姑姑真心疼她,没想到是那时就想害她了。
嫁入纪家,以后姑姑就是婆婆,得早晚问安,要跟个害自己的人早晚问安实在是想到就不爽,不过,无论如何,都比进入田家当义女好。
侯门似海,义女名义进门,当天一定就被打包陪睡,等他腻了,才可能再出田家大门,但那时自己也毁了。
想想,还挺好选,只是——
「姑姑,姑丈,还有陆姨娘,知道你这次上京做什么吗?」
「不知道。」
李知茜心想,果然……
「不过也不重要。」纪颐溯似乎不是很在意,「我都二十一岁了,不用事事问过他们。」
「这跟二十一岁不二十一岁没关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不懂?」
「约婚书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纪颐溯一脸气定神闲,「这当初两家也是谈得和和乐乐,我现在不过是遵照他们的意思罢了。」
对了,还有这事呢,官府跟她家的退婚书会烧毁是他做的好事吧?为何都被他拿去?
不对,不是拿,是买,看他当面贿赂那些衙役就知道,手段熟练得很,肯定不是第一次做。
官府跟李家也太随便了,退婚书这种东西也能被买走?
「我家是谁偷出来卖的?」
「你的大堂兄。」
「最后以多少钱成交?」
纪颐溯挑眉,「怎么?」
「我就想知道李家现在什么情况。」
「你堂兄开价五百两,我只出十两,最后以十二两成交。」
李知茜只觉得脸上一片黑线,这一家可真会花,姑姑以前每年给两三千两,加上从她父亲那边偷走的五千,正常人都可以富贵三代了,怎么现在感觉捉襟见肘,才十二两就能让堂兄去祖母院子偷东西,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