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做得好,便要人知是她闯的祸,咱们将她逐出家门,也算有个交代!」
突然间,她知道这一切,也不过就是他娘为了赶她走的一个借口。
打一开始,除了易远,易家上下就没一个人把她当自己人。
她知道,自己在这儿是待不下去了,他们不会让她帮忙,也不会感激她所做的一切,深吸口气,冬冬忍住满心的委屈和几欲夺眶的泪,仰起了下巴,没再试图争辩,只挺直了背脊,转身离开。
易家的大火,迅速蔓延。
冬冬是离开了易家大宅后,才发现情况比她所知的还要严重,即便众人全力施为,却仍挡不住那熊熊烈焰,火星被风吹散,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坊墙,烧着了一栋又一栋的房舍。
大街小巷里,处处都有人忙着抢救家当,或从井里打水浇到屋瓦上,试图不让自家的屋子也跟着遭殃,可纵然如此,也只挡了一时,只能拖延一下子。
她刚开始还试图帮忙,但很快就发现人们对这火根本无能为力。
虽然连城外的人看见火光都赶来帮忙灭火,可入冬后天冷物干,木造的房舍一沾了火,没两下就烧了起来,眼见那火势越来越猛,教几乎三分之一的城都失了火,她心惊胆跳,清楚这火就凭人力,压根就灭不了。
在这样下去,除非城里的屋都被烧光了,再没东西了,这火方会平息。
或者,天降甘霖——
这年头猛然闪过,冬冬抬头仰望上天,但灰蒙蒙的天却定点也没下雨降雪的意思,只有寒风呼呼的吹着,将火吹得更盛更旺。
周遭的人们哭着、含着,找着身陷火场的家人、孩子。
她听不见,但依然看见他们脸色的悲戚和惶恐,看见人们脸上满布的泪痕,和被烟灰烈火烧着、熏着的一张张惊惧、绝望的脸。
她可以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火气、焦味,甚至是人肉被烧着的味——
一瞬间,好想吐;刹那间,好想哭。
眼前的一切,宛若人间炼狱。
无助于惊恐的感觉充塞全身上下,她仰望着烧红的城,看着那无雨的天,忽然间,知道该如何做。
天无雨,可她知到哪儿能求。
她知道。
她长年出入鬼岛,知道阿澪非常人,见过阿澪使用异能。她知道,阿澪是巫女,白塔的巫女,她看过少爷的祖师爷写的那本书,那本魔魅异闻录,知道阿澪有异能,懂得如何祈雨——
她从小就在这儿长大,她认得这城里打半的人,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冬冬喘着气,停下了救灾的脚步,放下了水桶,转身朝城外奔去。
一队救火的人马刚要入城,她没有注意,直到那女人抓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停了下来。
冬冬回头,只看见白露。
「冬冬,你还好吗?你要去哪?」白露抓着她问。
「我去岛上,我去求阿澪,她是巫女,她能求雨——」
「别去了,她不会听你的。」白露打断她,道:「阿澪不喜欢人,她只会袖手旁观而已。」
「不会的,她答应过我,若我遇了事,就去找她,她会给我最想要的东西。」冬冬扯着笑,道:「你小心些,我去去就回。」
说着,她挣脱了白露的掌握,掉头就往城门外奔去。
「冬冬!等等,冬冬,阿澪她——」
听到阿澪同她的承诺,白露吓得追了上去,可冬冬听不见声音,又练过武,懂轻功,她没有,只见冬冬一眨眼就消失在城门外。白露知自己追不上她,当机立断的停下脚步,转身就冲去找阿魅去阻止冬冬。
第12章(3)
「少爷,不好了,你瞧,城里像是失火啦!」
这才午时刚过,易远刚从岳州城赶回来,他听闻车夫叫喊,掀起前方车帘,果真远远就见自家县城里冒着弄弄黑烟。
「快,咱们快赶回去!」他一愣,忙要车夫催赶马儿。
车夫抖着缰绳,忙要马儿快快前行,车架顿时加快了速度,匆匆往前,待赶了再更近些,两人只见城里火光冲天,那熊熊烈焰,都越过了城墙头,吓得车夫惊呼出声。
「我先回去看看!」易远心头一惊,再顾不得其他,丢下这句便跃下了马车,施起轻功,快速前往朝城中奔去。
还没入城,已有大批人潮涌出,哭的哭,喊的喊,每个人都一头一脸的黑灰,有些人还被烧得皮开肉绽、衣发皆焦。
他看得心惊胆跳,挤开了人潮,死命直往易家大宅而去。
城中到处都有火,火光映得四处皆红,他一路上救了个孩子,帮了个身陷火场的大娘,最后才终于在出城的人潮中,看见了易家的人,却没见着冬冬。
看见娘与二伯,他忙挤上前去,抓住了娘就问。
「娘,冬冬呢?怎没同你一道?」
易夫人见儿子一上来就是问那女人,冷着脸道:「谁知那贱人在哪,这场火就是她放的!我已经把那女人逐出家门了!」
他闻言,无法置信的瞪着她:「你做了什么?」
「我把她赶出去了!」易夫人恨声道:「那女人一早就在家里放火,非但把咱们家烧了,现在整座城都毁在她手上,我当初就叫你别娶她,瞧瞧她闯的祸!咱们毁了,全毁了!」
「冬冬不可能放火,她没事放火做什么?」他愤怒的咆哮。
「大伙儿都看见了,就她纵的火!」易夫人嘴硬咬定了冬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说:「那火就是从主屋里冒出来的,宗堂亲眼瞧见的!」
听到夫人这么说,朱朱在受不了,哭着冲出来喊道:「才没有,不是少夫人做的!少夫人一早就去了纸坊,我在屋里擦着地板,到出去前一切都好好的,可等我去倒了水回来,屋子已经烧起来了!少夫人那时根本不在屋里!」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一听那丫鬟出来作证,易宗堂吓得脸白,一个大步上前,抬手就要打她。
易远见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怒火冲天的质问:「你做什么?你亲眼看见了什么?亲眼看见了冬冬纵火?」
易宗堂见状,吓得差点屁滚尿流,忙撇清道:「我、我、我看见主屋烧起来了,我没说我瞧见她纵火,我没这么说过,是婶自个儿想的,是你娘自个儿这么说的——」
易远气得青筋直冒,一把将他给甩到一旁,转身瞪着那仰高了脸的女人,握紧了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压不下怒火,可到头来,他还是咬牙转过了身,掉头离去。
「易远!你给我站住,给我站住!都失了火了,你不帮着还要去哪里?!」易夫人见状,气得全身发抖。
「我去找冬冬!」易远头也不回,直往前走。
易夫人闻言,气得失去了理智,吼道:「你敢!你要敢再走一步,这辈子就别再给我回来!」
他停下脚步。
易夫人心口一松,抬起了胜利的下巴,等着儿子转身。
易远转过了身,她更加自信,没有人会抛弃荣华富贵,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卖豆腐的聋女。
易远面无表情的举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看着那个生他养他,却从来不曾顾过他一日的女人,冷声道。
「这些年,我在这个家做牛做马,一句怨言也没说过,你明知我在乎的就她一个,你却仍是要赶她走。冬冬是我的妻,我和她,生一起、死一块,你将她逐出家门的那瞬间,就已经把我也赶了出去。」
易夫人脸色刷白,怎样也没想到会听到他这么说。
易远冷冷的看着她,说:「这个家,没有她,就不会有我。」
「你、你、你以为你若不是易家的少爷,那女人会要你吗?」易夫人气急败坏的说。
「她会。」他斩钉截铁的说:「不是人人都同你一样,就只爱着易家的钱的。」
这话,教易家的夫人脸色涨得通红,气得吼道:「好,好,你给我滚!滚!我就当没你这不孝子!以后你也甭想再踏入易家大门一步!」
易远黑眸一缩,没有反对,只微一点头。
然后,他掉头转身就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易远心急如焚的在城里四处奔走,试图要找到冬冬。
可他到处没见着她,就连雷家豆腐店,也不见她身影,经过城东时,他见火烧得太旺,终于停下了脚步,帮着救人出来,又指挥众人拆屋。
大伙儿见到他,像吃了定心丸,纷纷上前来帮忙。
白露在城里飞奔,到处都找不着自家夫君,却在转了一圈之后,意外在东城撞见刚回城正在救灾的易远。
那男人全身都是黑灰,可依然指挥若定,要大伙儿拆掉了正排还未着火的屋舍,辟出了一条防火的空间。
「你们就照这样做!把这一排还没烧着的屋都拆了,前面的屋就别管它,让它烧,后头的全浇上了水,懂吗?」
「知道了。」
「其他人去赶马,搜罗各家屋子里的大锅大桶,到城外湖岸那儿去运水,易家纸坊内有很多,先去那儿拿,棺材铺里的棺材也可装水,就同罗老板说,那些棺我全买了!带上所有能装水的东西,有多少带多少!」
闻言,大伙儿纷纷跑了起来。
「易远!」白露一见到他,立时冲上前去。
易远听闻熟人的声音,立时转过了身,看见她,他连忙问:「白露?你怎在这?冬冬呢?你有看见她吗?」
「她去岛上找阿澪,求她帮忙祈雨!你快点过去,少爷不在岛上,阿澪定会趁机解了冬冬身上的封印——」
易远一愣,瞪着她问:「你说什么?什么封印?冬冬身上为什么有封印?」
白露抓着他的手臂,匆匆解释道:「那是少爷许诺了冬冬爹娘,为她双耳下的封印,那封印不能解,解了她就不会再是雷冬冬——」
认识白露这么久,易远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刻这般,失去应有的冷静。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再问:「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不会再是雷冬冬?」
「冬冬她娘不是人,她娘为了让冬冬能当人,才舍了自己。」白露再不瞒着他,直接便道:「我不管你信不信,你若不想失去她,绝不能让那封印解开——」
易远一振震,直瞪着她。
白露脸色惨白的道:「阿澪若解开了封印,冬冬便能听见,但她会被她娘那儿的人带走,就同她娘一般,阿澪不会告诉她后果,她会信了阿澪,你别让她挺,别让她听那些呼唤她的声音,只要尽快将它重新封印起来就好,少爷教过你如何封印的,你记得吗?」
「记得。」宋应天只教过他一种封印的方式,他只是学着好玩,并不真的当真,可那男人当年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他将那方式练到极熟。
「很好,快去,再慢就来不及了,别让她听见,她若听见就回不来了!」
听闻白露所说,易远只觉一股恶寒由心而起,再无法多想,他迈开脚步,扔下一切,转身就往鬼道所在冲去。
第13章(1)
白雾苍茫,缓缓浮游在半空。
冬冬撑着小船,穿过重重白雾,终于来到了岛上的码头。
方才在岸上,那儿仍有寒风呼啸,可当她将船撑到一半,那寒风不知何时就停了,只剩浓雾重重。
她凭着记忆,将小船撑往鬼岛,可越靠近鬼岛,这儿的雾就越重,空气阴沉凝结着,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本来,她还以为自个儿会在那雾中迷失了方向,幸好最终仍教她找到了地方,冬冬上了码头,将小船以缆绳绑好,便匆匆往岛中小屋跑去。
出了森林后,白雾尽散,只有那屋舍安静矗立。
冬冬心急的快步上了阶,只见大门敞开着,屋子里一个人不见,不见少爷,也不见阿澪,她穿过这屋舍,来到后头天井回廊,快速往阿澪房间跑去,果然看见她坐在桌案后,拨弄着琴弦。
冬冬看见她,松了口气,忙上前道:「阿澪,城里失火了,可不可以请你帮忙祈雨?」
阿澪抬起了那双冷如冰霜的美目,瞅着她,挑起了眉:「祈雨?」
冬冬跪在她身前,急切的道:「我看过少爷的书,知道你是白塔的巫女,能祈雨教天降甘霖,拜托你,城里起了大火,到处都烧着了,再这样下去,整座城都会毁于祝融的,求你行不行,救救城里的百姓。」
阿澪冷冷一笑,垂下眼,轻哼着:「我为何要帮着祈雨,那些人要死便死,关我什么事?我就是求得了天降甘霖,对我有什么好处?凭什么就得因为我懂祈雨之术,就要我耗那些心神、费那些精力?」
冬冬一愣,心一紧,只能道:「你说过的,若我有所求,你会给我,我最想要的东西。」
闻言,阿澪一怔,抬起了眼,脸一沉。
「那小子负了你?」
「没。」冬冬不懂,她为何看来竟恼了,只道:「没有,阿远没负我。」
听得此言,阿澪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像是恼火,却又像松了口气,跟着忽然间,她伸手抓住了冬冬的小手。
冬冬吓了一跳,但没抽开,只镇定的看着她。
阿澪挑起了眉,冷哼道出一件她不曾说过的事。
「你都被赶出易家了,还说他没负你,」
冬冬一怔,虽不知她怎么能够知道,却还是冷静的坚持道:「那是他家的人,不是他,他没负过我。」
阿澪美目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她收回了手,只瞅着她,红唇轻掀:「就算你求得了雨,熄了城中大火,那些人也不会晓得,更不会感激。易家那些狗东西,欺你如此,你何须再理会他们,让他们自食其恶果便成。」
「可城里不只易家的人,还有更多无辜的百姓。」冬冬倾身,心急的看着她道:「我知道少爷无故拘你在此,让你很不开心,可少爷是为了你好,才会这般强求,况且,你若真恼,也该是恼着少爷,城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对此浑然不知。」
「阿澪,冬冬求你了。」说着,冬冬跪着弯腰倾身,对着阿澪磕头,含泪道:「拜托你,待少爷回来,我必会求他让你出去。」
她若不提宋应天,阿澪还没那么火,一听她提到那男人,顿叫她既恼又恨,心里头却又浮现那些教她说不清、理不明的情绪。
阿澪看着那跪地同她恳求的冬冬,心中更是有一把无名火直冒。
「城里那些人,长年欺你、辱你、瞧不起你,你难道就不怨?不恨?」
「我怨过,但我不恨。」没注意到阿澪的声是直到了脑海,冬冬抬起眼,瞧着她,含泪回道:「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况且也不是人人都曾欺我,也有人待我极好,日日都同我来买豆腐、吃早点,若非人来光顾冬冬的生意,冬冬也活不到现在。」
她这话,莫名叫阿澪更加生气,气这丫头如此不经事,这般点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