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她转过身以掩饰自己眼中的不自然。
“天色也暗了,我先送你回去。”两人一路无语地走回司徒府。
是夜。欣宜独自坐在梳妆台前,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手上一张陈旧的照片,里头的人正神采飞扬的朝她笑着,那就是司徒平。她越是望着照片,越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凄怆,愁绪也越积越深在心底。
已经回不了头了,已经放不下他了……欣宜思忖着。她拿起了电话,迅速按下一串号码。
“喂,我是蒋天涛。”
“爹地,我是欣宜。您现在什么都不用说,请您先听我说。”欣宜在这时候打电话给父亲,是想为自己生命中最初的爱情做最后的努力。
“爹地,女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任何事,今天,我要要求您一件事,如果爹地答应,女儿将感激不尽。”
“欣宜,我的傻女儿,我知道你要求的是什么,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做。但你已经想到了这一步,我知道你一定经过很痛苦的挣扎。爹地答应你,会帮你实现你所有的心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有爱你的父母等着你回来。”蒋天涛的声音有着一丝莫可奈何和更多的心疼与宠爱。
“爹地……谢谢爹地。”欣宜哽咽地说道,然后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放下了电话,这才蓦然惊觉手掌心里竟然满是汗水。她抬起头,发现镜中的自己竟连眉宇间的深沟纹路都清楚可见,她不禁想:究竟为了什么,竟然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泪水慢慢溢出眼眶。转念间,又开始想着父亲答应实现承诺的事,她难以压抑对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的期盼。
整整一个星期,司徒平和韩磊两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想找出晓芙,但她好像蒸发了一样,销声匿迹。唯一的线索就是张保罗,但他也行踪成谜,甚至连酒吧都歇业了,不少熟客也是上门才知道,还埋怨连连。司徒平则暂时搬到饭店去住,没回过家里,一来和欣宜经过这件事后还同住一个屋檐下,大家都会尴尬;二来,他不想看见司徒罡。
一天晚上,司徒平再度开着车子来到保罗的酒吧门前,忽然看到在厨房工作的老季正从后巷里想开门进入酒吧。司徒平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怀疑是自己因为连日来的睡眠不足和用脑过度而产生的幻觉。不过即使是幻影也好。他这样想着,飞快地下了车往老季的方向跑去。
“老季!老季!真的是你!见到你太好了!”这是真心话。司徒平已经很久没看见和晓芙有关联的人了,心底不禁燃起了希望。岂料老季转头见是他,立即目露凶光,待司徒平跑近,他马上重重一拳挥在司徒平左脸上,他随即倒地。而老季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反而是卷起了袖子,想上前再补两拳。此时,刚从地上颤巍巍站起来的司徒平喉咙里咯咯作响,他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用说,老季也看了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报导了。司徒平的孤独感油然而生,以前在酒吧里,老季和他交情最好,两人还联手捉弄过保罗。
“等等!你要打我可以,先告诉我保罗在哪儿。”
“哼!你还敢问!保罗说你欺骗了晓芙,玩弄她的感情,他要带着晓芙离开。酒吧也无限期停止营业!保罗还说,如果谁见到你。一定要重重的打!”
老季说完,把才站起来的司徒平用力一推,接着转身要离开。这次司徒平很快的爬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可不能断!他跑向前去拉住正要离开的老季,“你刚刚说什么?他带晓芙离开?去哪儿?求你告诉我!求你!”手上浮现的青筋说明他正使尽全力抓着老季的手臂,不敢放开。胀红的脸注视着老季的脸,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像火山爆发一样哗啦啦的冲出他的眼睛,然后他在老季面前缓缓跪下。老季见状心也软了下来,和司徒平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还满欣赏这个年轻人。
“起来吧!大男人又哭又跪的,成何体统。”属于厨师特强的臂力一把就拉起了司徒平。
“求你……”司徒平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眼泪。
“跟我进来。”只见老季掏出了酒吧后门的钥匙,开门进去。
“在报纸登出晓芙的事当天,保罗打了通电话给我,跟我说他要关了酒吧,叫我跟其他人说一声。唉,这小子还在每个人的户头里存进了一大笔钱,说是遣散费。哪有人给这么多的!臭小子根本不懂算帐!”老季说着,拉起了衣角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找到别的工作,今天是回来拿几把我用惯的刀子。我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把晓芙写得那么不堪?她不偷不抢,何况歌星唱得都没她好!晓芙真的是个好孩子,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子欺负她?”老好人老季索性大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定会找到她,跟她道歉!”司徒平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一个老季都可以对晓芙这么好,而口口声声说爱她的自己……
自从那晚遇到老季,司徒平就常开着车子四处晃荡,希望可以再次遇到任何认识保罗的人。征信社查了半天,效率都没他瞎撞来得好。
一日,司徒平再次开车经过晓芙住处附近,忽地见到了一间机车行里头摆着一台鲜红色的重型机车,他急忙回转车子。进去一看,果然是晓芙的车子!
他声音颤抖地问:“请问这台车子……”
虽然司徒平现在的样子有些邋遢,但好眼力的老板还是凭感觉知道,这身穿着打扮的客人是有实力的。不待司徒平将问题问完,他忙不迭的答道:“先生,很有眼光喔!这车子啊,行家们称之为‘红魔鬼’。而且这款还是当年限量的法拉利红,全球只有五百台,已经是绝响了!虽说是二手车,但各方面都保养得极好。”
“这是有人寄卖的吗?”
“不是寄卖,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卖给我的。”
听老板形容完长相,司徒平敢断定是晓芙,但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振奋,反而让他心里直打哆嗦。旁人没有办法理解到,此刻司徒平的世界正无声地在崩塌。晓芙连父亲唯一的遗物,当初誓言绝不放弃的“红魔鬼”都脱手了,向来潇洒大方的晓芙这次是无底线的放弃了。透过这种种的行为,司徒平真切的感受到她对他的愤怒与怨恨,每个动作都无声,但却比什么都凶狠。司徒平像个已被判罪的人,无从抵赖、无从辩白。极度的恐惧与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精神崩溃,让他在炎炎盛夏里遍体生寒。他梦游似的朝周遭看了看,嘴里不停的嘟囔着,根本算不上在说话。本来就疲累不堪的容颜一下子扭曲变了形,但仍难掩惊慌。
车行的老板看着看着,心里害怕起来。“先生,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替你叫救护车?先生?先生?”老板的声声呼叫,总算让司徒平稍稍回魂。
他生硬地开了口:“我买。”
“啊?”老板还搞不懂他要买什么。
“我说我要买这台‘红魔鬼’。我一定要!多少钱都买!一定要买!一定要买!”说着,阴郁的脸孔朝老板逼近。
吓得老板连声说:“卖你!卖你!”
当晚,身心都已经快到极限的司徒平呆坐在饭店房间的床上,他努力地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在心里不断推翻自己在前一秒钟建立起来的每一个推论。
电话声响起,是韩磊。
“司徒,出事了!我刚收到消息,蒋天涛放出风声要出清他手上旭英的持股,现一堆人正围着他转。而且听说他明天就要做出决定了!发生了什么事?”向来以冷静着称的韩磊,声音里充满惊慌与紧张。
“什么?”司徒平还反应不过来。
“你也不知道吗?他到底要干什么?他不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让旭英易主吗?你们两家不是交情很好吗?”韩磊失声惨叫。
“……”司徒平想起了那天欣宜在山崖边眼里近乎绝望的悲哀。想着想着,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心里一阵阵刺痛,让他忍不住闭上双眼。
“司徒,你有在听吗?那是你的心血啊,快化为乌有了!”韩磊急得跳脚。
“我在听。”
“这可怎么办?”
“韩磊,你可以帮我约欣宜出来吗?你送她到我们以前常去的那间俱乐部。小心别被媒体跟到。”司徒平语气平静。
“你打算请她代为求情?”
“不是。纯粹要向她道歉。”
“什么?”
“韩磊,你怎么还不懂呢?换作是你,女儿被人这样欺负,你难道不为女儿讨回公道?”司徒平轻笑起来。
“啊?天啊!”韩磊这才把整件事串连了起来。
“没想到会伤欣宜伤得这么深。”司徒平深深叹了口气。
“惨了,凭蒋天涛在商界的人脉,他大概会串连董事会的人把你赶出旭英,不,会把你赶出商界,到时候你就一文不名了。”
“放心吧,我会请他留下所有员工,这年头工作不好找。”
“司徒,你知道的,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韩磊,以你的才干,大可不必这样。”
“是啊,尤其是为你的桃花债丢工作。不过,我还是觉得和你一起工作比较有趣。”韩磊也开始谈笑风生了。
“……谢谢。”
“好吧,我去把欣宜接出来,你欠人家的,就还吧!”
“嗯。”司徒平淡淡的说。
这里是一间高级的会员俱乐部,装潢华贵却低调,是不少政商名流喜欢来商讨事情的场所。司徒平为了甩掉跟踪的媒体,花了一点时间在市区打转,当他到的时候,已经看见韩磊和蒋欣宜坐在一处僻静的角落。而他一到,韩磊也立即站了起来。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先告辞。司徒,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什么事?”两人走到一边低声交谈。
“你知道吗?刚才我在你家门口,连门铃都还没按,欣宜就已经穿戴好出来了,她说她早知道我会来。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自己要小心。”韩磊一脸担忧。
司徒平直直地看着他,说:“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纤弱?”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磊有点着急。
“我知道,放心吧,我会处理的。”说罢,伸手拍了拍韩磊的手臂。
韩磊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司徒平踱步回去,心中忖着该怎么开口道这个歉。他看见欣宜静静的坐在位子上,放在面前的饮料一口都没喝过。
“欣宜,我……”
“平表哥,跟我结婚吧!”
“嗄?”司徒平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欣宜给截断。
“只要你肯跟我结婚,旭英集团就不会有任何变动,你还可以拥有我爹地手上那百分之三十的持股,我爹地还会帮你把旭英集团推上高峰。”欣宜面无表情地说着。
“欣宜,你是认真的吗?”司徒平狐疑地望着她。
“我……”她点点头。
“欣宜,你到底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拥有这样的勇气?”司徒平语气辛酸,为欣宜的痛苦自责不已。
“是你先闯进我的生活里的,你该负责。”欣宜仍然紧绷着脸,心里正翻腾着。
“但你知道我爱晓芙,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我知道我是一厢情愿,不过,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欣宜声音开始颤抖。
“欣宜……我到底把你逼到了什么地步!”司徒平眼里尽是痛楚。
“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结婚?还是让公司被卖掉?我爹地可以让旭英集团其他的持股人把股票卖给他,到时候,旭英的老板就改姓蒋了。”
“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结婚,因为我爱的是晓芙,我想跟她结婚。”
“……好。”欣宜胸口激烈的起伏着,拼了命的忍住在眼眶理打转的眼泪。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不劳司徒先生费心了。”欣宜抓起皮包,直奔出去。
“欣宜!”
司徒平回到饭店里,一夜无眠。在自责、懊悔、愤怒、恐惧的漩涡中,他感觉快要灭顶了。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接到韩磊的电话,告知他旭英的董事会单方面宣布要召开临时会。蒋天涛个人持股已经在一夜之间超越了司徒两父子,成为旭英最大的股东。
“欣宜刚刚从你家搬出去了,她现在是蒋天涛在旭英的职务代理人。今天开始,她就会到旭英上班。司徒,你还好吧?”韩磊直接到饭店来找司徒平。
“我爸……知道了没?”司徒平一脸胡渣地问道。
“知道了。他向欣宜下跪,求她收手。”韩磊说到这里心里也不好过。
“呸!他活该!”司徒平一脸不屑。
“司徒!”
“那你呢?”
“我?刚刚递了辞呈。”韩磊耸耸肩,一副无所谓。
“韩磊……你太意气用事了。”说的时候,声音有些无力。
“意气用事的是你。和蒋欣宜结婚不只不会落到这般田地,还会飞黄腾达!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穷光蛋?还敢住这么高级的饭店!”韩磊试图帮司徒平减少他的罪恶感。
司徒平对韩磊的挖苦报以苦笑,说:“幸好银行还有一点存款。”
“你真打算一直住在饭店里?”
“还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没有办法面对我爸。而且,我还要找晓芙。”说到这里,司徒平难掩心里的痛苦。
“那……旭英呢?那算是你们司徒家的江山呐。”
“我承认我很舍不得,但如果为了旭英集团和欣宜结婚,那对她太残忍,我做不到。”
“但她认为你不和她结婚才残忍。”韩磊不改揶揄的语气。
“她以后会懂的。一定。”司徒平笑了,虽然笑声中没有半点笑意。
一个月过去,旭英集团易主的事在商界像个震撼弹,余波还未平息,司徒平却反而像个局外人。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大街小巷走着,还有就是和征信社不断寻找着有关晓芙和保罗的蛛丝马迹。
这夜,他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饭店,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他消沉的滑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双眼布满了血丝,露出十分悲伤的神情,然后叹了口气。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快让他神形俱灭了。忽地,怀里的电话响起,司徒平马上接起,这已经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射动作了。
“我是司徒平。”
“平表哥。”
“欣宜?怎么啦?你发生了什么事吗?”欣宜的声音听起来伤心欲绝。
“你不恨我吗?”
“我干嘛要恨你?”司徒平温和的声音说明他对欣宜甚至蒋家真的没有埋怨。
“我……这样对你……”说时,欣宜已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