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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之九龙杯(下) page 12 作者:小谢

  温方如将府前一整条长街搭了数百座凉棚招待来客,只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才迎进府中。铁星霜和珑儿不是什么贵客,拿了喜柬进去虽容易,但这样一来身份就暴露了。铁星霜知道此行颇多凶险,不愿意珑儿掺和进来,借机与珑儿商量,由珑儿引开府前管事之人,他相机混进去。珑儿人虽机灵,却没什么阅历,听了铁星霜的话信以为真,只得答应。

  铁星霜易容后面目平淡,清冽的气质却遮掩不住,来时又换了华贵衣饰,颇有翩翩佳公子的气度。珑儿在那边纠缠,他随在一名正往府中走去的公子后面。温府管事分派人手去对付珑儿,这边就有些照顾不到,见铁星霜气质不凡,跟在他们家贵客身后,就没有多理会。

  铁星霜跟着那年轻公子入了府便要走开,那人却突然回身一把抓住他手腕。铁星霜武功虽废,要躲开他这一抓原来没什么问题,但身在险地,不敢轻举妄动,竟听凭那年轻公子抓了他手。

  那年轻人穿了一身宝蓝衣衫,腰带上镶了一块白脂美玉,腰侧悬一条镶宝的长剑,衬得体态修长优雅,英气十足。

  铁星霜冷冷打量他,道:“放手。”

  “你也是来吃白食,我也是来吃白食,咱们恰好凑一对,这不是好的很吗?”年轻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铁星霜刚才听到温府管事称呼他是玉公子。江湖上姓玉的只有江西落花谷玉田山庄,玉氏夫妇膝下一子名唤玉生烟,是江湖上有名的翩翩佳公子。此刻听他自称是来吃白食,铁星霜猜不透他用意,淡淡一笑道:“玉公子过谦了。”

  那年轻人微笑:“真的玉公子被我绑起来扔在了五福客栈里。”

  铁星霜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兄台可要小心,真的玉公子挣脱了绳子跑来,你可就惨了。”

  那年轻人还待说什么,里面突然热闹起来。

  铁星霜被人流拥着往里走去。温方如性奢而豪阔,府中到处是飞檐画角,各处挂满彩锦扎的花球花束,一眼望去只觉绮艳满眼,泼天的富贵喜气扑面而来。

  铁星霜随着人流进了待客的茶厅,几个江湖人正在那里喝茶聊天。

  其中一人小声道:“这纳兰小七武功高,名气响,却是个大盗,卢家小姐这朵鲜花可是……可是……嘿嘿……”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一人道,“是真名士自风流。这纳兰小七虽然风流,倒不作什么恶,通晓医术,着实做过几件大大的好事。自古红颜爱名士,卢家小姐是巾帼里的英雄,为人行事不受俗礼羁束,与这位七绝公子堪称天作之合,我倒觉着是一桩大好姻缘。”

  铁星霜听着刺耳,眼光往那边移去。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容貌端方温和。

  那中年男子话音刚落,便有人嗤笑出声。

  铁星霜随了众人转头,见发出笑声的是个少年,模样清秀,举止浮荡轻佻,眉眼间颇有几分春色。

  那少年坐在窗前,笑了一声,被众人一看却故意转过脸看向窗外。

  “三少笑什么?”有人问。

  “好笑就笑了,”那被称作三少的少年抿起嘴,眉间颇有几分促狭之意。

  他越是惺惺作态,众人的好奇心就越足,其中一人不依不饶地问:“三少的消息最快,难道你有知道什么了?”

  三少淡淡一笑,眼光四处一转,笑道:“说出去,我怕牙被卢小姐打断。”

  众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一齐看向三少,逼迫道:“快说快说!三少别是故作玄虚戏弄我们吧?”

  三少仍是笑,伸手捂住自己肚子,手掌掩在肚子上缓缓推出去。

  铁星霜心里电光一闪,就听有人低声道:“……怀上了?”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三少哈哈一笑,起身往外面走,“各位少陪,兄弟出去转一转。”

  一人抓住他问:“难道是纳兰小七的种?”

  这一句也正是铁星霜想问的,凝神去听,只见那三少神秘一笑,道:“纳兰小七是什么人,他不愿的事谁能迫他。”

  铁星霜只觉耳中轰的一声。来时,他没有一点一滴的怀疑。纳兰小七以血还债,退出江湖恩怨与他归隐,那一份深情他不敢猜疑亦不愿猜疑,可……纳兰小七的从前呢?他知道的女人已有四五个,他不知道的还有多少?这不是已经跳出来了一个卢家八小姐……怀上了,纳兰小七的种,纳兰要娶她……铁星霜只觉手心里的冷汗一个劲儿往外涌。

  “小兄弟,你热吗?”一条丝帕递到铁星霜面前。

  铁星霜抬眼望去,原来是在门口遇到的年轻人。铁星霜全身虚软,一口气吊着提不动,凝视那人良久,淡淡道:“多谢,不用。”

  便在这时喜袍响了。

  “快走,要开始了。”年轻人丝毫不理会铁星霜的冷淡,扯了他手站起来,“喜堂在那边,咱们瞧瞧热闹去。”

  桃花劫四  喜宴

  年轻人的手劲儿很大,铁星霜无力挣扎,任他牵着手进了成礼的喜堂。年轻人扯着铁星霜挤到前面。

  隔着两三名贺客,铁星霜看到了纳兰小七。

  新郎官的喜服穿在纳兰小七身上很好看。不知是人将衣服衬得好看,还是人太好看,将衣服穿得好看。纳兰小七显然饮过酒,脸颊上透出一抹艳色,那一抹艳色恰到好处,与这满堂的喜庆相得益彰,看在铁星霜眼里却似是不可救药的毒,一箭穿心,仿佛立地要痛楚而死,但却偏偏不死。

  铁星霜定定地望着纳兰小七,纳兰小七却始终没有往人群中看一眼。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对拜——”

  执事拖得长长的声音落在铁星霜耳中,觉得有些奇怪,有些遥远,还有些可笑与悲哀。纳兰小七举动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他脸上淡淡的,带着微微的喜悦,那一份喜悦淡却足,仿佛是自心底溢出来的。铁星霜寻不到一丝破绽,便不由得失望。若是做戏,为何做得这样足?

  “慢着!”纳兰小七与卢儿交拜的一刹那,一个硬梆梆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知为何,卢、燕两家的人都被放了进来,温方如竟没有加以阻挡。说话的是个样貌儒雅的年轻人,双眼深陷,却似得了一场大病似的。他身后几个年轻人俱是佩着长剑,人物一般的英俊豪爽。

  “燕某虽然不才,没过门儿的妻子没人抢走,还不至于无耻到唾面自干。”年轻人道,“温老爷子是江湖上说得着的人物,今天来的宾客也都是成名的人物,就请大家来评个理。温老爷子做主把我燕冲天的妻子配给别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他身旁另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冷哼:“家姐被奸人所劫,温老爷子不念着武林一脉的情份扶持也就罢了,竟然……竟然……哼!”

  温方如还未说什么,却见红嫁衣下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纤细白皙,柔弱无骨。那手在面前轻轻一挑,遮面的红盖头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朱红樱口。

  “我自己愿意跟他走,与义父何干?”朱辱微启,展开一抹讥讽笑意,“三哥,你们要巴结燕家,何苦赔上一个我?”

  纳兰小七劫了燕家新娘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心眼透亮的人多都将此事避了,来此参加婚礼的要么是两方请来助拳的,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特意凑热闹来的。若是这场婚礼顺顺利利地举行,里面好多人都要失望的。此刻见燕冲天、卢飞鹰跳出来,卢玉儿又说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正遂了众人看热闹的心思,都睁大眼睛看好戏。

  温方如哈哈一笑:“玉儿,爹爹不怕事,你往自己身上揽的什么?”

  卢玉儿道:“他们明知道我和纳兰是两情相悦,却还要弄得跟我是个受了挟持的女子一般。他们死要面子,我偏不让他们得意。”

  燕冲天和卢飞鹰气得火冒三丈,温方如却哈哈大笑。

  燕冲天喝道:“温方如,我敬你是一方的大豪才叫你一声老爷子。你如此辱我,以为燕家无人吗?”

  温方如道声不敢,收了笑容,略一抬手,两名小厮各捧了盏金盘上前。温方如揭开第一盏金盘上的丝锦。丝锦下是一张纸,他拿起来一抖,几个眼尖的看见了,上面写的却是生辰八字。

  “这生辰是玉儿的,”温方如淡淡道,“六夫人七月进的卢府,二月生的这孩子——明说了吧,玉儿这孩子是我温方如的骨血。她要嫁人,不管你们定的是哪家,只要她愿意,我就无话可说。但她若不愿意……”温方如笑了笑,“——我就不答应。”

  卢飞鹰怒道:“你胡说!”

  温方如道:“六夫人的书法颇有佳名,我这儿还有一封六夫人当年写来的信,卢公子要不要请几位懂书法的人鉴定鉴定?”

  卢玉儿的身世血统在卢家早有流言蜚语,卢飞鹰也听过一二。为了这个,小时候他们兄弟没少欺负卢玉儿。后来卢玉儿年龄渐长,出落的美丽无比,功夫又出类拔萃,将一众兄弟都比了下去,再没人敢找她的麻烦。今日温方如说出这一番话,若是当真将那信拿出来对质,只怕要大大地丢脸。

  卢飞鹰应变不足,气得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冲天比他机灵,喝道:“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我燕家聘礼也下了,难不成就这么罢手?”

  温方如淡淡道:“燕公子还是要娶玉儿?”

  燕冲天冷笑:“她非得跟我走不可。”

  “好!”温方如一拍手掌,“有道是英雄配美人!燕家回风剑法名震江湖,这位纳兰公子武功亦是不凡。燕公子可敢赌上一赌,就以燕家的剑法对纳兰公子手里的剑,谁若更高明些,谁便是我女儿的丈夫!”

  他话中有话,一面将卢玉儿与自己的父女关系一锤定下,一面又将了燕冲天一个军。燕冲天若是不就,就是怕了纳兰小七,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燕冲天明知不公平,却无法拒绝,他道了声“好”,冷笑拔剑。

  温方如道:“慢着。这里是喜堂,又是老朽的家,规矩自然由我定,两位意下如何?”他眼光一转,燕冲天满面冰霜,纳兰小七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燕冲天冷笑一声,斜睨着温方如,看他如何说。

  温方如淡淡一笑,吐出三个字:“生死决。”

  众人本以为他会安排个两不相伤的赌局,燕冲天甚至准备好了反讽拒绝的言辞,蓦地听到这三个字,微一怔,长笑道:“好!”陡然出剑,刺向纳兰小七。

  纳兰小七只是笑,一面笑,一面退了七步。

  燕冲天益发的怒,剑势如狂涛般卷向纳兰小七。

  第八步时,纳兰小七背后已是廊柱,燕冲天算好他一切退路,务求一击必杀将他斩于剑下。他当然听说过纳兰小七的名字——七绝公子,风流倜傥,名冠花国。他曾想过盛名以下约有一定的能力,但今日一见……燕冲天心里冷笑:除了一副好相貌,武功,也不过如此。

  燕冲天手腕一转,使出燕家回风剑法的杀招:无孔不入。

  回风剑法,拟风而发,最高境界便是风一般的任意潇洒。意随心动,剑随意转,浑然天成,不滞不涩。

  燕冲天这一式“无孔不入”已得回风剑法精髓,身姿潇洒,剑尖微颤,瞄准了纳兰小七随时择其弱点而攻之。

  铁星霜对天下武学多有涉猎,知道这一式的厉害,紧张得几乎叫出声来。但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缕极细的光亮起,那细而微弱的光穿透颤动的剑光,锐利地扎进众人的眼中。铁星霜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

  刹那间,所有的光都消失了。燕冲天握剑呆立,纳兰小七面上依然带着笑,垂手站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有人惊叫了一声,声音低哑,满含着震惊。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一缕细细的殷红自燕冲天眉心滑落。

  “失礼了,”纳兰小七淡淡一笑,略一抬手,便有小丫头接了剑去,“喜宴这就要开始,燕公子不妨喝了喜酒再走。”剑离手的一瞬,他手腕酸软欲断。

  卢玉儿那“媚丝一点酥”的麻药真厉害,服了解药也不过能得片刻自由。然而卢玉儿、燕冲天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最担心的却是铁星霜。他知道铁星霜要来,进喜堂的第一眼,他就找到了铁星霜。但他不敢动,不敢说,甚至不敢用眼神稍作示意——那会害死铁星霜。

  要是他不动武,铁星霜或许能料到他武功被制,但他偏偏动了武,伤了燕冲天。铁星霜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呢?

  燕冲天面如死灰,拂袖而去。

  卢飞鹰犹豫了一下,也走了。卢家另有他事,大事给他使用的人不多,纳兰小七那惊鸿般的一刺更是叫他胆寒。

  既然燕冲天这新郎官都走了,他为什么不走呢?

  燕卢两家的人一走,喜堂上又热闹起来。

  谈笑声由疏落而密集,交杂成一片,铁星霜耳中嗡嗡的,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冷。他站着不动,看着喜娘将新郎新娘推入洞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纳兰纳兰,你究竟在干什么?

  “原来七绝公子是这个样子的,”门外遇到的那年轻人像是张狗皮膏药,才一会儿就已贴了过来,挽住铁星霜手臂说,“走,喝酒去。”

  铁星霜略一笑,淡淡道:“好,喝酒去。”

  年轻人的酒量很不错,但铁星霜的酒量似乎更好。年轻人醉眼惺忪的时候铁星霜的眼却清亮如水。铁星霜知道真正的热闹还没有开始。再晚一点,宴席开始,新郎官出来劝酒,那才是真正热闹活泼的时候。如果纳兰小七是被人所制,敬酒这一桩礼节必然免去。若是……若是纳兰小七笑吟吟地出来敬酒呢?想到刚才看到的纳兰小七的笑容,铁星霜打了个寒颤。然而他又摇头。

  不,不能怀疑纳兰。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苦才走到一起,半年的相依相守,那么多的喜悦安乐,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他想起那盲眼老人的话:

  “这骨象……这骨相清奇,根基却薄,不是福寿之象。

  “小公子,你当下便有大难……大难啊……不但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有性命之忧,就连你也是凶险万分。”

  “祸福天注定,要看各人的造化,小公子须记住一句话:眼前有路须抽手,莫待无路空回头。”

  大难……眼前不就是一场大劫难吗?铁星霜向来不信天地鬼神,骨相什么的说法更是不信。但那老人的这句话是没错的:眼前,是一场大劫难。只是,这劫难有多大?

  时间过得极慢,好不容易挨到敬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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