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你真要我过去拉你是不是?”见她迟迟不动,小煦又吼,还作势准备排开人海。
怕他乱推伤人,茱萸只好出列上前,用责怪的眼神看他。她已大概猜到小煦是来为她出头的,但她根本不需要啊。
这贱胚和端木公子认识?吴氏吓到连嘴都合不拢,看到他亲热地一把握住茱萸的手,心更是凉了一半。怎么会?她都还来不及拉拢这个靠山,靠山却自动朝对手倒去了。
茱萸一向温柔,很少有明显表现怒意的时候,甩不开小煦紧紧握住的手,她只能瞪他,拚命地瞪他,小煦却视若无睹。
“好啦,该办正事了,你、你、你──”非但如此,他还不客气地用手指逐一点过吴氏和庞琄,最后指向霍戎时特别用力。“跟我到大厅去,其它人都可以退下了,快点、快点。”
丢下命令,他拉着茱萸往大厅走去,嚣张到把别人的地盘完全当成自己家。
不敢得罪贵客,众人纷纷行动。
霍戎强忍怒气,神色沉郁地跟在后头。他倒想看看这对父子能玩出什 把戏!
一进厅堂,小煦大剌剌地坐在上位,将茱萸拉坐身边,待他点名的人都进来了,才旁若无人地对茱萸笑道:“听说你是顺王爷失踪多年的长女啊?”
茱萸瞪他。这不是早在之前就知道的事,干么还当着众人的面前故意这样问她?
“若早知道你的身分,爹当初就不捡你回来了。”小煦故意叹了口气。“瞧,现在要叫你端木茱萸也不是,要喊你一声郡主也不是,这可怎么办好呢?”
吴氏和庞琄越听越心惊。这贱胚居然是端木家的养女?这下好了,要是她向这小男孩告状、若是这些日子她们对她做的事露了馅儿,她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茱萸还是瞪他。这两个明明都不是他喊她的称谓,他只喊她小草,死都不肯承认她是姊姊地只喊小草!
“虽然郡主这名号咱们家也没看在眼里,但该属于自己的,就得拿回来。这么吧,明天我就向皇上说去,请他作主,认了你的身分,顺便把顺王爷的领地重新做个分配吧。”小煦轻松笑道,将找皇帝说得跟找邻居伯伯一样简单。
早在小煦那番话还没出口之前,霍戎就已经猜到他来的目的。
他们会等到这时候才来,是为了要让他将茱萸的心伤透,让她对他彻底死心,然后才将他以为已到手的一切夺走,最后将茱萸带回身边。
知道他们的计谋,他不但不觉得惊慌,反而有种真相大白的释然。以为他会转过来苦苦哀求茱萸重新接受他吗?就算他再怎么急功近利,这种失格的举止他永远不屑做。
夺走就夺走吧,只要他们能将茱萸自他生命中带离,他无所谓了,他仍有能力东山再起。没她在身旁提醒着他的罪过,他反倒可以专注耍弄心机,追求他的名利,他求之不得!
但吴氏和庞琄可没他这份豁达,乍闻那番话,她们面面相顾,脸色白到了极点。原以为稳当到手的富贵就这么拱手让出去?这教她们怎能接受?
“我说端木公子,就这么决定有点太草率了,要不要再从长计议一下?”吴氏强笑道。“我们是怀着相信人的慈悲,才让这位端木姑娘留下来,不然事隔这么多年,根本也没证据确定她就是庞琤嘛,是吧?”
吴氏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让小煦叹为观止。她慈悲?那天底下就找不到心胸狭窄的人了。
“玉锁片呢?”他理也不理,直接朝霍戎伸出手。“那是茱萸的东西,还来!”
霍戎从广中掏出锦盒,不发一语交到他手上。
“这是顺王爷特地为长女刻制的,这可就足以证明了吧?”小煦将锦盒转交给茱萸。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有这个物事的存在……茱萸取出玉锁片,微温的触感是他熨贴在怀里的温度,她收手握紧,好希望也能这样握住他的心。
“但……”吴氏本想说那块玉又不是从庞琤身上找到的,但突然又想到,这么说就等于招认她知道王爷寻女的来龙去脉,反而会为自己惹来嫌疑,她只得猛然又住了口。
小煦斜睨她一眼,唇畔浮现一抹冷笑,然后才将视线调向霍戎身上。“郡主换人做,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可惜啊!”他讥诮反讽。
“霍某仍能凭一己之力,多谢端木公子关心。”回应说得有礼,口气却冷到极点,霍戎深湛的眸子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不让对方得逞。
他生气了……茱萸又急又恼,却又不知该怎么制止小煦。她不想当郡主,也不想成了他的绊脚石,小煦就别再帮倒忙了成不成?
“这么有骨气?”小煦凉凉地哼了声,不由分说拉住茱萸的手往外走。“来吧,这么久没见到你,咱们好好地叙叙旧,然后今晚早点歇息,明天才有精神去见皇上。”
怕霍戎误会是她联合父弟报复他,茱萸想解释,却被小煦一直拉出大厅,她不断回头望去,霍戎却完全不看她。
“老太婆,我的房间呢?还不叫人带我去?”小煦对吴氏喝道,下马威兼之存心不让对方好过,对她极尽无礼之能事。
“是、是,这边请──”不敢得罪他,又不能露出马脚,吴氏只得暂时敛下慌乱的心思,先专心接待贵客。
“霍戎,你会娶我吧? 你不会见风转舵吧?”见他们都走了,庞琄立刻握住霍戎的手急问,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立刻抛弃她。
“放心,我不会改变主意的。”霍戎平静应允,没让她察觉他的心思波动。
这份坚持,是为了什么?他明明对庞琄没有感情,当她失去引他娶她的优势,他却不愿放弃,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一份自尊?还是为了不让人看轻的最后骄傲?这和因放不下身段而走上绝路的父亲又有什么分别?
究竟是之前为了功名而心机用尽的自己较令人鄙夷,还是如今为坚持而坚持的自己更令人唾弃?他分不清了……
◎ ◎ ◎
被小煦拚命缠住东聊西扯,等茱萸好不容易能摆脱他,已近半夜。
虽然时间已晚,茱萸还是厚颜来到霍戎房前。她举手敲门,等待响应的这段时间,她的心忐忑不已。
咿呀──门开了,那声响在深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有事?”霍戎踏出房间面对她,那俊傲面容比她见过他的任何时刻都冷,冷得她全身血液都被冰透。
“我不知道小煦会来,我会劝他,我下想要郡主这个位子……”口拙的她拚命解释,好伯他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
“不重要了。”他冷冷打断,深沉的黑眸看着她,却像完全没将她看进眼里。“还有事吗?”
茱萸被他的态度重创得怔站原地,除了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真以为她会这么做?用这种方式夺走他辛苦得来的一切,再将这一切像诱饵般吊在他眼前,逼他选择她?她怎么可能引她只希望他快乐,她说过的啊,为什么他不明白?她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害他的事?
“我……我不会让小煦去见皇上……”须臾,她才终于有办法开口。
“随你。”霍戎长吁口气,像是已对她耗尽了所有耐性。“请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让我的未婚妻误会,郡主。”
他叫她郡主,还残忍地提醒他与庞琄的婚事,他还是不愿相信她::那一字字和那两个称呼都成了大石,狠狠击碎她的心。茱萸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入房,将门当着她的面绝然关上,离家之后就一直强忍不流的泪,无法抑制地泛上眼眶。
教他怎能不生气?以为她故意隐瞒端木家的权势,让他自认已迈向成功,却又突然千预将他的成就抢走,这对他的自尊是多大的重创?
他是那么想要摆脱他父亲的命运,却在他好不容易从深渊爬至边缘时,她又狠狠地将他推了下去。她没亲自下手,但全是因为她,爹和小煦才会如此对他,这都是她的错……
不想让他听到哭泣声,茱萸咬唇强忍,直至出了院落,抑不住的哽咽才终于逸出喉头,纤细的肩头不停轻颤,在夜色中落寞地走回房。
她没发现,跟踪前来的小煦躲在墙边的树上,将院子的情景从头到尾都看进眼里。
这混蛋,竟敢害小草哭得那么伤心,他绝对、绝对要让他吃尽苦头──俊俏小脸咬牙切齿,默默在心里立誓。
等到茱萸已然走远,他才跃下树,足下无息地朝他的厢房掠去。
第9章
“茱萸,这位韩御医算是咱们的师伯,来打声招呼。”小煦不但鸠占鹊巢,不让吴氏及庞琄进入大厅,还在这里招待起客人。
茱萸勉强对面前的中年男子一笑,即使她心里真正想做的是直接将小煦扔出顺王府。
他真的太过分了!目中无人也就算了,还强硬吩咐霍戎在旁当陪客,分明是极尽所能在践踏他的尊严。
偏偏霍戎也不违逆反抗,就这么不露喜怒地静静候在一旁,让她看了心里好难过。偷偷觑了他一眼,茱萸咬唇,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端木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韩御医对她颔首,然后被小煦拉去注意力,就和他聊了起来。
因为她很少进京,当然没小煦那么交游广阔。茱萸闷闷地在心里应道。
她很想叫小煦让霍戎离开,但小煦却只顾着和韩御医聊天,让她插不上话,也仿佛忘了旁边还站了个他坚持得留下的人。
“对了,”小煦忆起一事,却完全与霍戎无关。“茱萸,这碗参汤你喝了吧。”他击掌轻拍,立刻有仆婢送上瓷碗。
他还真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茱萸终于忍不住──
“不喝。”对少话的她而言,发怒的口气已等同骂人。
“喝嘛~~”小煦嘻皮笑脸地哄道。“喝了我就让霍戎端着碗离开哦。”知道她在意什么,他就故意拿来当诱饵。
“喝了,你就让他离开。”茱萸很坚持那寥寥几字的差别,要他做收碗这种仆婢的工作,比让他一直站在那里更恶劣,
“好、好,碗别人收,可以了吧?”小煦让步,扬手示意,婢女立刻将参汤送至茱萸面前。
关于这些对话,霍戎要自己做到置若罔闻。他知道小煦是故意找他麻烦,若动怒反而正中下怀,看似认输的他,其实足用另一种方式在与对方抵抗。
为了让霍戎能赶快离开,茱萸接过碗,一口气将参汤喝了干净。把空碗交回给婢女,她等着小煦实现他的允诺。
“韩御医,您说我什么时候去找皇上比较好?他日理万机,真怕会打扰到他……”结果小煦又和韩御医打开了话匣子。
“小煦──”即使无礼插话她也顾不得了,小煦答应过她的,不该装傻。
“当然啦,我有求于他,找个他心情好的时候过去,这样才有胜算嘛!”小煦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听到,仍和韩御医聊得愉快。
茱萸好生气,正要站起好让小煦没办法再忽视她,却发现双脚完全使不上力。她还以为是自己坐太久、脚麻了,想偷偷按压穴道帮助气血循环,却发现连手也移动不了。
紧接着,她的身子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重击胸口,茱萸这才发觉事态严重。怎么了?她怎会突然变这样?
“小……呃……”她想求救,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眼前所见开始涣散,神智逐渐离她而去。
那声响虽细微,仍传进了霍戎耳里。抬头看到她惨无血色的丽容,他赶紧上前,正好按住她软倒的身子。
“茱萸!”她不住颤抖的异状让霍戎的心猛然一凛。
听到他的喊声,茱萸想拾眼看他,身体却完全不受她控制,眼皮重得像铅,一直垂下,遮蔽了视线。
不要……她不想睡……她想看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关心地喊过她了……让她看他……看他……茱萸努力与昏沉挣扎,终究还是被拖进了黑暗。
“怎么了……韩御医!”被那声大喊拉来,小煦见状况不对,急忙呼喊。
韩御医立刻赶来,为她把了脉,又赶紧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让她吞下,还不住按压周身穴道,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霍戎不想放开她,但他知道不懂医术的他只会妨碍救治,所以他强逼自己退开,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闭眼苍白的脸庞,彷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她只是昏倒而已,她刚刚还会为了他跟小煦讨价还价,没事的,她一下子就会醒来的……霍戎不断安慰自己,盈满担虑的心忍不住懊悔。她一心护他的举止,他看在眼里却故作不见,是因为这样,她才难过到昏厥吗?
醒来,让他对她说声谢谢,快醒来──他不住在心里呼唤。
“她……死了。”回应他的却是简短而又残忍的三个字。
死了?什么意思?一时之间,霍戎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他震惊地看向韩御医,那张斯文的脸上满是颓丧与哀痛。
“怎么会?小草?小车──”小煦扑过去,拚命摇晃她。
不,韩御医弄错了,她怎么会死?她刚刚还坐住那里讲话的……霍戎僵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
“你再救她啊!”摇不醒她,小煦又跑去拉韩御医。
“我尽力了,连珍藏的悬命丸都让她吞下了,但……”如此罕见的状况让韩御医也不知所措。“……我真的尽力了,请节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小煦抱头大叫。
周遭的吵嘈都传不进霍戎耳里,他僵硬地迈着步伐,举步维艰地向她走去。明明只是一小段的距离,却远得让他以为永远都走不到。
他想亲自确认,心里却又浮现一抹不愿正视的恐惧──若是真的呢?当亲眼所见,他就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一思及此,胸口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他却还是只能逼自己蹲跪她身旁,轻轻执起她的手。
她不抖了,平静的面容像睡着了般,但为何她的手会那么冷?为何她的胸口不再因呼息而起伏了?所察觉到的每一丝迹象,都让他全身变得更加冰寒,逼他看进眼前的事实──
不!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死了?而且还是在他眼前就这么突然走了!紧紧将她环进怀里,但以往会贴伏他的柔软曲线,如今却隔阂得像在抗拒他,更加提醒他怀里的人儿已成了具冰冷冷的尸体。
上天怎能就这样夺走她?怎么能!他也想象小煦一样嘶吼出心里的痛,但所有的情绪却梗在喉头,他喊不出,只能任由激动的悲愤在胸口猛力冲撞,撞得他伤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