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权势富贵能让他厌到满足,即使他为此背离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怨怼。
她看过他笑,就算那是在诱惑她,里头真挚的愉悦是不容错认的,但自从带她离开之后,他就不曾笑过了。若这些真是他要的,当追求许久的目标就在眼前时,得意和兴奋早该喜形于色,而不是露出那么沉重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霍戎像被踩中了痛脚,恼怒陡生。她凭什么揣测他?她该做的是质问他、责备他,而不是用自以为是的温柔包容他!
“我是不快乐,有你在这里提醒我的奸诈,我怎么快乐得起来?”他俊眸寒眯,狂猛涌上的怒意将他的歉意全都毁去。“是你说你愿意给的,别以为装出一副无怨无海的模样就可以激起我的内疚,我要娶的人只有郡主,永远都不会是你!”
被他狠戾的目光直刺入心坎,茱萸不由自主地发颤,对他的不舍让她心痛到无法自已,眼睁睁看着他往无底深渊坠,却拉不起他。
她知道他每一句伤她的话,都是他无法面对自我的防备所化成的攻诘,他也痛恨那样的自己,但他却被心障束缚无法挣脱,也拒绝让别人帮他。她该怎么办?
突然一阵脚步声奔来,茱萸震蹑中遗来不及回神,就被重重袭上脸颊的一掴打得踉呛后退。
“贱人!”郡王庞琄的怒喊随即传来。“回来抢郡主的地位抢不到、就想引诱我丈夫吗?你想都别想!”她又想朝茱萸扑去,及时被霍戎攫住了手腕制止。
看到茱萸雪白的脸颊当场被打出五指印,霍戎又心疼又愤怒,凌厉的视线射向始作俑者。听到脚步声他还以为只是路过的仆婢,加上情绪激动使他无暇旁顾,没想到来人竟是郡主,而且还二话不说直接扑上来打人!
执握因狂怒而收紧,几乎捏断庞琄的手骨,疼得她放声尖嚷:“霍戎你弄痛我了!”
那喊声拉回他一些神智,忆起她的身分,霍戎才勉强自己松手。
“郡主不该这么做。”他压抑怒气吐出规劝,实际上很想将这一掌打还给她。
“不然要我怎么办?让这女人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吗?”没发现他的神色有异,庞琄只顾着跳脚。
她刚踏进院落只来得及听到他最后的话,但已足够让她起疑。突然冒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姊姊已让她无法接受,身为女人的傲气,更是不容她与夫婚夫有任何暧昧。
庞琄示威似地勾住霍戎的手臂,冷傲地瞪向茱萸。“不管是家产、领地还是他,这一切都是我的,你别想抢走!”
那股龇牙咧嘴的愤恨劲儿,看得出若不是顾虑到霍戎还在身旁必须维持端庄,她很可能会当场又扑了过去。
茱萸下意识抚着疼麻的脸颊,这一瞬间,她竟觉得想笑。
郡主认识他的时间比她还久,怎么会不懂她身边的伟岸男子并不是听令行事的软弱之人?他有他的主见、有他的坚持,那些强悍全隐于俊逸的外形之下,他的人生全掌控在他自己的手中,又岂是她说抢就抢得走的?
“霍戎,说呀,打消她的非分之想。”将她的无言当作是怔傻,庞琄仍不愿放过她。“你再不久就是我的夫婿了,你也不希望我心里有什么疙瘩吧?”她撒娇地偎向霍戎,暗示他必须当面做出能够让她信任的举止。
在得知父亲竟然将堂堂郡主的她许配给霍戎时,她第一个反应其实是不满的。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凭什么娶她?但震惊稍褪,瞥见俊雅的他,再想到平常见到他时心头的小鹿乱撞,她的排斥也就没那么大了。
后来母亲又劝她,霍戎其实是助她掌管家业的最佳人选,他清楚府里的事务,随父亲出入也让他接触所有人脉,而出身平民的劣势更是让他有所顾忌,这么一个外形、能力、服从样样不缺的丈夫,别人求之不得,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如果她够聪明,就会发现身旁沉下脸色的男人,绝非她想象中可以掌控的对象,但她却将他的不动声色当成了不敢反抗。
这些年的了解,霍戎早已清楚这个郡主并不足为惧,反倒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夫人才是厉害角色,他不会为了讨好她而委屈自己,更不可能会听令行事。
若只有他们两个独处,他绝对会在不知不觉间说服她将主权双手奉上,但此时还有别人在场──察觉茱萸正在看他,霍戎更是将心里的想法完全掩下。
我只希望你快乐。
她刚刚那句话重击了他。
她不但不觉得受伤,遗有心力去臆断他的作为,早知道他就省下那些自责,把所有精神全拿来为自己的前途铺路,而不是和其它高官贵族应酬之际还不时想起她。
他不快乐?霍戎嗤笑,伸手揽住庞琄的肩。在她面前,他绝不会透露出任何让她觉得被她猜中的举止。
“理她做什么?她根本不足以让郡主放在心上。”冷冷丢下嘲讽,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带着庞琄离开。
直至他们走远,茱萸才软靠身后的墙,让难过的神情浮现脸上。
她不要让他看到她的心伤,她宁可让他以为她不在乎,也不要自己在他清醒觉悟之后,成为引他陷入懊悔沉痛的梦魇。
他的过往已经够折磨他了,这些就让她承受吧,她受得住,受得住的……
第8章
寝房里,骄纵的庞琄正在向母亲发脾气。
“我不想再让她待在这里了,您想想办法嘛,像之前那样……”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爷夫人硬生生截断。
“嘘!”王爷夫人吴氏神色大变,四下张望确定房外无人,紧张的神情才放松下来。“无关紧要的事别老是挂在嘴上。”她责怪地瞪了疼爱的女儿一眼。
这孩子也真是的,在知道她当年所做的事时,还骂她心狠手辣,好一阵子不理她这个娘亲,结果现在反倒吵着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可是看到她在府里到处晃,心好烦呐!”庞琄重重坐下,独自生着闷气。“吭也不吭一句,搞不好她脑子里都在算计,想着要怎么把我这个郡主的封号夺回去。”
“她敢?”吴氏嗤哼。“放心吧,就算她是长女又如何?虽然霍戎找回她,但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就是庞琤?更别说是夺回你的郡主之位了。”
要不是如此,她怎么可能让她到现在还活着?吴氏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人要懂得为自己打算,当初吴氏以为嫁了王爷就可以享尽荣华富贵,虽然只是个小妾,但只要抓住丈夫的心,还伯大权掌不到手中吗?
谁知王爷的心全放在元配身上,害她时常独守空闺,她仍痴痴等着王爷有一天会注意到她,但当元配生下女儿后,她终于死心。
王爷竟不顾以后再有儿子的可能,直接将大半领地赐给庞琤,此举完全显露了他对元配的疼宠。为了替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她学会冷残,寻求父兄协助,开始之后的一步步计划。
终于,她成功雇了江湖门派杀了元配,而且那条线索绝对怀疑不到她身上。只是护主的侍卫太尽责,杀手无法当场杀死庞琤,只来得及把人夺走,躲避追缉之际顺手将婴儿丢下了河,没想到那小鬼竟连这样都活得了。
“舅舅真的认为不必除掉她吗?”庞琤担虑的声音拉回她的心神。
看着让自己费尽心思的女儿,吴氏慈爱地安抚道:“她不足为惧了,现在要紧的是控制好霍戎,好让他为我们俩打天下。”
要不是老天帮忙,让她偷看到霍戎给王爷的回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更别说是聘雇杀手去拦阻霍戎了。她原要杀手直接将霍戎连同那块玉锁片给毁了,结果人没杀成,现在他反而即将成为她的女婿。
也罢,他是个人才,若能好好利用对她们将有所帮助。幸亏王爷死得好,来不及为庞琤再做任何安排,也省下她再雇人杀庞琤的工夫,减少别人怀疑到她头上的机会。
“那我得看紧那个小贱胚,她今天和霍戎不知在说什么,霍戎回说他只会娶我、不会娶她。”庞琄拧眉,一脸忧虑。“她该不会……在劝他帮忙她夺回家产吧?”
“呸!有其母必有其女,只会蛊惑男人。”吴氏恨恨地啐了声。“我相信霍戎不笨,不可能会放着你这个郡主不娶,反而选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吴氏心里想着会再留意,嘴上仍自信满满地安慰女儿。
想那姓庞的男人辜负她一生,即使元配都死了,他宁愿流连青楼也不愿将感情放在她身上,别人都以为被扶正的她苦尽甘来,其实她是有苦说不出,她绝不让自己的女儿也尝到被丈夫冷落的滋味。
“我想也是,我长得比她美,也比她会巧笑扮娇,眼睛瞎了才会选上那根杂草。”庞琄从小就被母亲宠坏,一下子就恢复信心,忆起稍早之前母亲对她说过的话。“对了,娘,您说明天是谁要来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你舅舅介绍的,好像是前任宰相的后代,听说和当今皇上关系很好,虽然不住京城,但影响力仍下容小觑。刚好他最近进京访友,你舅舅就把握机会帮我们引荐,要是能巴上这么一个得力的后盾,霍戎之后在官场的前途就更不用担心了。”想到兄长帮她牵线的贵人,吴氏笑得开怀不已。
兄长原本只是小小文官,全靠当上王爷夫人的她帮忙,他才能爬到现在的官阶,她失势的话他也没好处,当然要想尽办法帮她们母女站稳一席之地喽!
“好,我明天一定会盛装打扮好好迎接他。”庞琄用力点头。
“比较麻烦的是他要求全府的人都得到前院迎接,不晓得会不会注意到庞琤那女人。”吴氏皱了下眉,随即又笑开。“啧,我想多了,她又不像你,一看就是郡主的娇贵气势,何况府里的仆婢好几十人,她混在里头根本就没什么两样。”
“可不是?”庞琄跟着抚掌大笑。
这对狠毒的母女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大肆批评被她们踩在脚下的已逝元配及长女,只忙着欣喜已将权势握在手中,完全没将茱萸这个小孤女放在心上。
贵客来临的时刻,那排场连见惯奢华的吴氏及庞琄也看傻了眼。
先是弓箭手登上屋檐搭弓防护,然后是长枪手入院围成圆弧,将顺王府的仆婢全挡在人墙之后,再来是持刀的御林军一字排开,一顶八人大轿才从敞开的大门抬了进来。
吴氏和庞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能动用到御林军,足见此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若是真能讨好他,她们下半辈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候在一旁的霍戎看到这等阵仗,眉宇不自觉地拧起,察觉到自己眉头紧销,他才又强迫自己放开。
可恶,她那句话像是魔咒,让他的心情一直都好不起来。
明明这些都是他一心追求的,但当面对官场上惯有的虚假客套时,他觉得烦;当夫人要他等在府中讨好这名贵客时,他直觉就想推却;每天早上张开眼,他都必须花上好一会儿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戴上面具接受这一切。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不着痕迹地望向被长枪手围在防备之后的她,气自己在这种重要时候居然遗会挂心她,他的心情更是烦躁不已。
“端木公子,请下轿。”吴氏兄长随侍轿旁,毕恭毕敬地拱手迎接。
那句称呼立刻引起霍戎的注意,视线紧锁垂覆的轿帘。
虽然一方面自觉多心,但脑海里的警讯让他无法忽略──端木这个姓氏太少见,而端木柏人的权势又完全不像一个乡野地主所能拥有的能耐,他不得不揣想这太过哈巧的巧合。
“你可以回去了。”当小煦掀帘出轿,不耐地对吴氏兄长挥手,顺王府的人全都瞪大了眼。
其它人是惊诧于他的年幼,而霍戎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真那么准。
端木家真有那么位高权重?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曾对他提过?霍戎震惊地朝茱萸望去,却见她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小煦怎会跑到这儿来了?茱萸水眸圆瞠,直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方才被士兵驱赶的茱萸没听到那句称呼,直至弟弟下了轿,她才看清是他,当场震慑得说不出话。
虽然父亲是前任宰相之子,与朝廷皇室的关系一直没断过,但他们从没使过这么大的排场。小煦到底在想什么?意识到弟弟隐藏在这诡异举止背后的动机,这比他突然出现更让茱萸困惑。
吴氏及庞琄母女很快就从惊讶中回神,见对方只是个孩子,笼络对方的信心更是笃定。
“哎呀,欢迎欢迎,端木公子这趟旅途累了吧?要不要吃点点心啊?豌豆黄好不好? 还是要我派人去买糖葫芦回来?”吴氏一脸慈祥地迎了上去,十足亲切大婶的模样。
小煦平常最恨别人把他当小孩看,更何况这两人还是他这次前来主要教训的目标?他冷眼一瞥,不悦地哼了声,直接往那群被阻拦的奴仆走去,经过霍戎面前时,还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那神情,和他父亲如出一辙。霍戎怒眯了眼。看到小煦前进的方向,他立刻明白这小鬼所为何来,不由得被这对父子的诡诈心思撩起了炽烈怒火。
端木柏人早就看穿他的狡诈,明知他贪求富贵,于是刻意隐瞒家世不做任何透露。他不晓得端木柏人知道多少,但猜到他将为此平步青云是可以肯定的。
那男人料定他会辜负茱萸,故作大方放他们离开,却选好时机派儿子带来大批人马耀武扬威,为的是彰显端木家所能给茱萸的权势,要他深深后悔,后悔自己竟傻到放过眼前的大鱼而去苦苦攀附一个小郡主!
情敌的冷怒神色让小煦得意地笑了,他在众仆婢面前停下脚步,扬声喊道:“茱萸,过来。”
知道弟弟会来到这里绝对不单纯,茱萸着恼地看着他,气他和爹连手设计她,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端木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由我吩咐下去就成了。”不知祸到临头,吴氏又跟了过来。
她没将茱萸放在眼中,从没想过要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也没料到她因为自个儿的陷害反而有更好的际遇,当然更不知道她被取名端木茱萸,至今还没法将眼前这名贵气男孩和个性温雅的她扯在一起。
“离我远一点!”小煦脸一板,对靠近的吴氏凶狠地斥喝回去。
敢欺负他的小草?要不是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他去做,他当场就让这老女人好看!
虽然他们远离京城,但消息灵通加上端木柏人的细腻心思,即使顺王府严防消息走漏,仍被他察觉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