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氏瞄阿睿一眼,道:“你先下去。”
阿睿看看小希,再看看言海青,低头转身走出房间。
言氏温顺地给小希倒杯茶,小希接过手。
“谢谢。”
她的直觉反应让言氏微诧,王爷性格虽然温和亲切,却从不对男子纡尊降贵,怎么会……是受那名男子的影响吗?不对,照王爷语意,他不过是一枚棋子,怎么能影响王爷?
敛起笑意,他凝声道:“王爷言重。”
啥?这有什么好言重的?小希一头雾水,连忙转移话题,“不知母亲让你带什么话?”
“母亲让我转告王爷,燕承辅已集结十万大军,只是远在边疆,不能轻易挪移,王爷能否想个名目,让女帝命燕承辅带兵回朝?”
把十万大军挪到京城,要做啥?造反吗?小希没把心中所想外显,只是微点头缓声道:“这件事,我得想想。”
“是,上回王爷给母亲的二十万两纹银已经用罄,军队要武器、要粮草,王爷方便的话……”他低下头。
斯文的邵熙哥做出这种娇羞动作,让小希的下巴又快往下掉,不会吧,如果邵熙哥变成这么娇滴滴,叔叔还敢把公司交给他?
小希苦笑地暗骂自己,想什么呢?是这个世界奇怪,怎么能怪邵熙哥,他不娇滴滴的,怎么能得王爷宠爱?
不过……王夫、亡夫,哇咧,好触霉头的名词,没有人抗议过吗?
可惜她不是女帝,否则也要学明玥公主,把男人的身分往上提一提,否则搞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怎么看怎么奇怪,搞得她一身鸡皮疙瘩,找不到地儿掉。
“王爷在想什么?”言氏搭上王爷的肩膀,引她回神。
“没事,本王只是在斟酌银钱上头的事。母亲的意思是……要多少才够?”
“若有五十万两最好,不然三十万也行。”言海青微蹙眉心,难道此次江南行不顺利?
否则王爷聚财的能力不容小觑,怎会在银钱上斟酌?
“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小希不敢随便应话,既然脑子还没转开,还是先跟阿睿商量过再回应。
“是。”微屈膝行礼后,言海青玩笑道:“王爷虽要拢着阿睿,却也别太过了,终究身子要紧。”
雾水又冒上头了,拢着阿睿和身子有什么关系?
她无法理解,却也明白在这种状况下,最好的反应是“一脸理解”,于是她深情款款地握住言氏的手,回答,“本王明白,王夫一心为本王着想。”
“王爷能明白我的苦心便好。”
离去前,言海青把一封信递给小希,笑道:“王爷先休息,海青不打扰了。”
“辛苦你了。”小希回答。
言海青走出房门,看着和下人一起守在门外的阿睿,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在心中暗赞王爷好眼光,这男人除一张漂亮的脸庞之外,还气质出众,雍容高贵,再加上几分骄傲清高,完全不像个低三下四的男宠,后院那几个,无法与他比拟。
微哂,言海清说道:“好好伺候王爷,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话说完,他等着阿睿谢恩,但高傲的阿睿哪可能做这种事?他非但不做,还双手横胸,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对方。
阿睿倒要看看,待会儿关上门,是他伺候王爷,还是王爷伺候他?
目光交会,不低头的阿睿让言海青眉心微蹙,这样傲气?是王爷对他透了底,让他明白自己对整个计划的重要性,所以才不把人放在眼底?王爷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盛明希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心底有几分鄙薄厌弃,但言海青斯文亲切的笑意始终停在脸上,教人看不出真意。
转身,他一派风流地领着自己的奴仆走出竹园,直到跨出月门,他凝在嘴角的笑意渐渐形成寒气,温润如水的目光化为一池寒潭。
突然乍现的凌厉,让周围随侍的下人感到一股莫名寒意。
小希把耳朵贴在门边,直到“王夫”的声音消失,她才打开一道小小的门缝,悄悄往外望,终于走了!
她直起身子,大模大样地打开门,外头的小厮、婢女加总管看见她,急忙跪地问安。
突地被一大群人跪,小希受到惊吓,接连倒退三步,差点摔倒。
没出息!阿睿挑起眉尾,觑她一眼,演个小王爷就吓成这样,如果让她演皇帝,会不会从龙椅上滚下来?
阿睿的眼光让她想起来,自己是王爷耶,深吸气,小希干咳两声,装模作样地对着跪一地的下人说:“起来,这里不需要人守着,通通退下,呃……做几道菜送上来。”然后故作冷静地指指阿睿说:“你,跟本王进来。”
本王?还真的嚣张起来了?
阿睿不动作,光是用目光青她,青得她不得不挂起巴结微笑,用力暗示他——有人在看啦。
阿戴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是,王爷。”
声音听起来还算恭敬,态度也还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希全身的汗毛竖立,一阵阵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寒栗,不断朝头顶集中。
她硬着头皮走回屋里,在阿睿把门关上同时,一百八十度转身,立马抛出她最习惯、最常做,也最迷人的讨好笑脸,勾住他肌肉发达的手臂,拉着他往软榻上坐。
“阿睿,站很久了厚,脚酸不酸?腿痛不痛?肩颈呢,会不会紧绷?要不要捏捏。”
“嗯。”他坐到软榻上,拍拍自己的肩膀。
小希收到指示,踢掉鞋子爬上床,温柔地帮主子爷抓龙。
他被抓得够舒服了,才问:“言海青跟你讲什么?”
言海青?王夫?邵熙哥?他连这个都探听得清清楚楚?厉害,果然和她不是同一个级别的。
她在脑子里整理一下,把两人间的对话,尽可能地详细描述,包括五十万两、燕将军,以及女帝好这口……等等。
“你说,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交给你一封信?”
“哦,对。”她跳下软榻,很没形象地赤脚跑到桌边,把言海青的信拿给阿睿。
信里没有写太多字,只写了个时间、地点、女帝会带周席俊游湖。
时间是在两个月后,地点听起来应该是个风雅的观光景点,而周席俊的后面加上贵夫二字,合理推论他应该是女帝三宫六院里的人物。
“你能够联结起来吗?”小希迫不及待问。
“可以猜出七、八分,不过还是要找个时间,把顺亲王的书房翻一翻,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证据来证明我的推理。”
不过这会儿,阿睿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吕筝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这位顺亲王……果真有造反之心。
吕筝是想让自己早点进入情况,早点死心塌地,助顺亲王夺下江山大业吧。
“所以呢所以呢?”阿睿还是没告诉她,他分析出什么。
“你想先听哪个部分?”
“有很多部分吗?”
看小希满头雾水又急欲求知的傻样儿,阿睿失笑,认分地扮演一次好老师。
“我先从现在的女帝讲起,盛明珠——”
“不是合格的女帝人选,但明玥公主死后,没有别的人可以挑,她理所当然成为女帝。”小希飞快接话。
“对,她执政五年,百姓辛苦、忠臣难当,各地揭竿而起的盗贼四窜,朝廷除了抓、打、杀之外,没有别的应对方法,于是民怨四起,而有志之士若非潜伏民间,便是在暗地集结势力,企图推新帝上位。百姓心目中的新帝是——”
阿睿笑非笑地往她身上瞄。
“是我吗?不会吧、不可吧、不行吧,我怎么能当女帝,我的能力有限,这种事……”
小希急急摆手摇头,吓得魂都快飞了。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想想看,老板突然跑来对你说,明天开始你就是本公司的总经理,你的直觉反应是什么?天降鸿运?不会吧,自然是怀疑公司是不是快要倒闭,老板准备落跑,才升你这个蠢蛋来顶缸啊。
他戳上她的额头,自我感觉这么良好?“放心,不是章云希,是明希公主、顺亲王。”
对哦,她又不是正主,只是个假货。“为什么是顺亲王?”
“第一,盛明希是先帝的女儿。第二,盛明希不理朝事、只爱赚钱,猜猜,她的钱去了哪里?”
“买衣买菜、买田、买大豪宅……总不会是买基金期货吧?”
阿睿觑她一眼。“肤浅。”
“啊不然呢?有钱要做什么?做公益哦?”
“答对,她就是拿钱做公益。”
哇咧,胡说也能猜对,这里有世界展望会还是创世基金会?
“这里有个组织叫做‘易风堂’,本来是间药铺子,免费为穷人义诊、施药,慢慢地组织扩大,他们开办课堂,从教人如何养生、如何注意环境卫生开始,到劝人向善、布施济众……他们收会员、收捐款,当钱越收越多,银子多了,可以做的事就更多。
“每年地方有水患干旱,易风堂就会派人带粮食、药草前往灾区分发,哪里有地震,就会率人过去帮百姓盖屋整地、办理丧葬,短短五年,易风堂的分部越开越多,地方上若有百姓需要救助,易风堂都会主动伸出援手……而易风堂的收入中,虽有一部分是百姓布施,但大半都出自盛明希的口袋。”
“古代版的慈济?”她听得很认真。
“理论上是,不过在古代,这样的组织可以发挥的舆论效果,远远超过慈济。除济世救贫之外,易风堂在这几年也开设不少学堂和医馆,都是免费的。”
医馆让人心怀感激,学堂可以传播思想,这两者是百姓生活中重要的两件事,易风堂都做了。
“这样沽名钓誉,女帝不会生气?”
“首先,她得先知道‘易风堂’这个组织的存在,恐怕在盛明珠眼里,易风堂不过是一群傻瓜在做傻事罢了。再则,她得确定易风堂背后的大捐款户是盛明希。”
没错,吕筝说的是:王爷在暗地里组织起易风堂。
这是鬼话,他根本不相信,盛明希不是资质普通吗?若她有本事组织易风堂、有本事赚大钱,龙椅怎么会被草包盛明珠搬走?所以易风堂背后必定另有高人,只是阿睿不确定,对方的目的为何。
“意思是,盛明珠连这种事都没放在心上?”
“女帝昏庸,只要百姓不乱,谁爱做善事谁做去,她干么管?且这个国家的机制早就烂掉,百官只想敛财,谁理会百姓乱不乱、龙椅谁来坐?少一事是一事。除非有那些个巴结的,想借机往上爬,否则谁会拿易风堂这种无利可图的组织来说事?”
“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盛明希的幕僚吕筝。”
“你相信?”
“一半一半。”吕筝的话,他不会不信,却也不会全信。
当中疑问太多,比方说,易风堂真正幕后老板是谁?
一个人掌握这么大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揭竿而起,推翻暴虐无道的盛明珠,却要在暗地支持盛明希上位?
这对易风堂老板有什么好处?单纯为了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小希沉吟道:“先放下易风堂,你说,言海清的母亲为什么要替盛明希招募十万大兵?”千万别告诉她,是为了求自保。
比起易风堂,言海青这边就不难猜测。“除了造反,难道还有其他可能?”
她也这么认为,只不过……造反是个大工程呐。一边是易风堂、一边是言氏,两边的目的都这么明显,莫非盛明希真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暗忖须臾后,阿睿又道:“言海青的祖母曾是朝堂一品大员,他的姑姑、姊姊们都是朝堂的中坚分子,但官做得越大、心也就越大了。
“言氏建立起一个贪腐王国,不断吸收当朝大臣,欺上瞒下、横行逆施,罪行罄竹难书,先帝在握有大量证据之后,雷厉风行,将言氏一族全数拿下。然先帝性情仁厚,想起百年来、言氏一族对朝堂的偌大贡献,到最后只砍了有罪在身的,放过其他无辜成员。
“即使如此,言氏也有将近七十几人死于那场祸事中,族里女子死亡过半,根基再深厚的家族,也禁不起这般伤筋动骨。言氏元气大伤,老一辈雕零、新一代没有可以撑场面的,现在言氏唯一在朝当官者,只有言海青的母亲,却不过是个四品小官,这官位还是因为女帝要赐婚言海青和盛明希才给的。”
许是如此,盛明珠才会为盛明希挑这个亲家吧,夫家没有势力,盛明希便是想翻浪,也无能为力,更何况盛明希的母亲与言氏有戮亲之恨,这个跨越不了的恩怨情仇,让他们夫妻想要交心,困难重重。
这也是阿睿的疑问所在,若盛明希与言氏不念旧仇已经拧成一股绳,为何吕筝要巨细靡遗地把这段渊源告诉他?
再者,好不容易从先帝手下留住一条命,言氏不夹着尾巴过日子,怎还想赌上几十口性命,为盛明希开创一条锦绣大道?
虽未灭族,言氏与盛氏间的仇恨已在,但砍人的是先帝,而非盛明珠,就算推翻女帝,也算报仇?
或者说……言氏的目的是想重新站到政治舞台?
这更不通,到言海青这一辈,全族中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瘸子,这样的人连科考都过不了,还谈当官?
第3章(2)
“言氏既不复当年盛况,就算盛明希给的钱再多,又怎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招募十万大军?”小希问。
阿睿挑眉,开始长脑子了?不错,总算没有笨得太严重。“燕承辅是言海清母亲的青梅竹马,他也是举国上下,唯一一个拿到二品职的男人。”
当兵的靠军功,杀多少人头、升多高的职,都是有数的,何况眼下大盛王朝的状况实在谈不上好,一个烂女帝、一群烂阁揆,再加上被苛税压得喘不过气的穷百姓,这样一块大肥肉,邻边诸国能不觊觎?
朝堂需要用燕承辅这把刀,哪能舍不得官位?万一他挂冠求去,谁来保卫边境?
小希发出长长的赞叹声。“古代也有这么浪漫的爱情哦,为了昔日小青梅,不顾性命,愿意用项上人头,成就旧情人的姻亲……”
小希的反应让阿睿额间黑线丛生,数量多到可以下锅弄出一碗墨鱼面。
“这不是重点。”他叹道。
“那重点是……”小希一把抓起阿睿手中的信。“重点是这封信,言海青以为你是我要进献给盛明珠的人,里面的时间地点,是言氏要我把你送到女帝身边当卧底的时机点?”
还是错,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言氏的动机。
他认为盛明希与言氏合作,是与虎谋皮,而她对易风堂的态度更奇怪,若说盛明希有野心,为何对朝堂诸事不理?若说她没野心,为何又出钱出力?
所有的事,都透露出几分诡异。
不过小希的动脑方向跟他,唉……实在是天差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