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相处的情况呢?还好吗?”
“嗯,OK啊。”
“很好。”苏士允满意地点头。“叫他过来听电话。”
“现在?”婉如犹豫地瞥一眼兵荒马乱的厨房。“他现在不太方便耶。”
“为什么?”
“他在煮饭。”
“什么?!”苏士允惊骇。
“他在煮饭。”婉如一时没意会到,又重复一次,话出口后才惊觉不妙。一向主张君子远庖厨的父亲肯定会发飙。
果然,苏士允大吼出声。“你搞什么?竟然让老公准备晚餐?!你这个做老婆的是干什么的!”
“只是偶尔一次……”她想解释。
“一次也不行!”苏士允不容反驳。“泰诚也真是的,居然这么纵容你!我真该好好念他一顿。”
“爸,你别这样。”婉如为丈夫辩护。“他又没做错什么,你要骂骂我就好了。”
“你以为我不会吗?”苏士允冷笑,噼哩啪啦地将女儿责备一顿,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你跟泰诚说,有空在家里当煮饭公,不如早点回去上班。”
“你要他回律师事务所?”婉如蹙眉。“还不行啦,他什么都还没想起来,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去熟悉那些法学知识。”
“还要给多久时间?他还想赖在家里多久?”苏士允不以为然。“是男人就该好好工作,他可以做到的!”
“爸,你何必这么逼他?”
“不是我逼他,是他本来就该这么做,脱离业界太久对他不是好事,毕竟他现在名声刚起来,应该要好好经营才是,而且我有几个政界的朋友很看好他,想推荐他选议员。”
“泰诚选议员?”婉如惊呼。“不可能!”
“谁说不可能?我看得出来,泰诚很有从政魅力,只要他肯,绝对大有可为。”
“可是……”政坛耶!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踏入那么黑暗的世界。
“女人家不需要有太多意见,男人做什么,你在背后支持就对了,别扯他后腿!”
“我知道了。”婉如懒得跟父亲辩,随口再说几句后,便挂电话。正茫然沉思时,荆泰诚刚好从厨房端了一锅料理走出来,放上餐桌。
“谁打来的电话?”
她收回思绪,对丈夫嫣然一笑。“我爸。”
“他说什么?”
“他骂了我一顿。”她吐吐舌头,娇睨他。“都是你害的!”
“我?”他愕然。
“我爸骂我,不该让自己老公下厨。”
他蹙拢眉宇。“是我自愿的。”
“他才不管呢!”婉如轻声一笑。“他的信念就是‘君子远庖厨’,厨房的事是女人该做的。”
“你别管他,他是他,我是我。”他慎重声明。
“喔?”她眼珠一转,故意问:“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分担家务喽?”
他怔了怔,没料到她出这招,迟疑两秒。“你希望这样吗?”
“如果我说我希望呢?”
“那我们就这么做。”他毅然同意。
反倒是她吓一跳。“你真的愿意?”
“对。”
“可是等你以后回事务所上班,你会很忙……”
“你也有工作啊,你不也要帮杂志社写稿?”
她眨眨眼,愈来愈意外。“可是你之前说过,你娶老婆就是希望她帮你把家务打理得好好的,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是吗?”他耸耸肩。“我忘了。”
忘了?婉如讶异,打量丈夫片刻,忽然笑了。“泰诚,看来你失去记忆,真的不是一件坏事耶。”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了。
可见他失去记忆前多惹人厌。荆泰诚不愉地撇撇嘴。
看丈夫犹如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婉如笑得更开心,凑向餐桌。“你做了什么?闻起来好香啊!”她好奇地打开锅盖,看一眼,傻在当场。
“怎样?”他涩涩地问。
能怎样?她抬眸瞪他。“这就你说要亲自下厨的晚餐?”
“有疑问吗?”
当然有!大有疑问!
她哇哇叫:“这不就火锅吗?你只不过把料下进去而已,算什么亲自下厨啊?”
“喂,小姐!”她鄙夷的态度伤了荆泰诚男性的自尊,大大不爽。“你以为下这些料很容易吗?你看这高丽菜,我还要把它切成一片片,还有这些贡丸、香菇之类的,也要先洗过,这个汤头也不是随便弄的,我是特地去买康宝鸡汤——”
“噗哈哈哈~~”一阵毫不客气的爆笑打断荆泰诚的辩解。
他更怒了,死瞪著面前不知好歹的女人。
“哈哈哈~~笑死我,真是笑死我!”她一面捶桌子,一面狂笑。“只不过切菜洗菜嘛,居然可以搞得天下大乱,我还以为你是在厨房里做什么伟大料理呢!结果、只是火锅……哈哈~~”
笑够了没?荆泰诚黑眸冒火,脸色铁青,想砍人。
见他表情难看,婉如不但没止住笑声,反而笑得更夸张,笑到肚子疼,伸手拚命揉。
“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哈、哈哈……”
“苏、婉、如!”荆泰诚正式宣告耐性用罄。
可他那个笑不停的妻子却只是瞥他一眼,继续笑,还不知死活地跳过来,亲热地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脸蛋在他后背搓揉。
“荆泰诚,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啊,你真可爱。”
可爱?她说他可爱?
火焰由荆泰诚的眸,迅速延烧至他的颊,他窘迫不已,心跳快得几乎快撑破胸膛。
“真的很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一顿晚餐。”她忽然恢复正经,语气好温柔。
他更窘了。“你不是说只是火锅,没什么了不起?”
好别扭的男人喔!婉如偷偷对自己微笑。“你别理我,我刚只是乱发疯,其实你很了不起,真的。”
“你少哄我。”
“不是,我不是哄你。”她从他身后探出一张娇俏的脸蛋,仰望他。“我是认真的。”
认真才怪!她以为他不晓得吗?她只是怕他不高兴,才这样安慰他。
他瞪她,一下气恼地想掐住这女人的脖子,一下又想狠狠吻住她甜蜜的红唇。
怎么办?他真拿她没办法。
他无奈地勾唇,火样的眼神逐渐融化,柔情似水。
第八章
酒足饭饱之后,婉如满足地吁口气。“好饱、好饱!”她夸张地半躺在椅子上,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肚子,朝餐桌对面的丈夫眨眨眼。“谢谢你啦,泰诚,这顿饭真好吃。”
“嗯。”荆泰诚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
婉如直盯著他,眼睛闪闪发亮。
“看什么?”她直率的目光看得他微微不自在。
她不回答,继续看,明眸流转明灿的笑意。
到底在看什么?他眯起眼。
终于,她说话了。“喂,你去洗碗。”
“我洗碗?”他扬眉。“刚刚不是说好了吗?我煮饭,你洗碗。”
“哎唷,人家肚子太撑了,动不了嘛。”她撒娇。
“就是这样才应该多运动。”他故意板起脸,将碗公重重叠到她面前。“快去洗!”
“不要啦,你帮我洗。”她耍赖。
“不行,说好了平分家务。”
“偶尔帮帮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她俏皮地歪著脸。
他不吭声,脸上表情很明显说一不二。
她沉默半晌,忽地噗哧一笑,桌下一条玉腿伸出,调皮地踢他膝盖。“哈啰,荆先生,你听见了吗?帮你老婆洗洗碗好不好?她会很感谢你的喔!”
他没料到她会突出此举,一时僵住。
“快点,帮忙一下啦。”她娇声催促,赤裸的脚丫在他膝盖上有意无意地画圆圈。
她这是在做什么?挑逗他吗?真蠢!
荆泰诚不屑地想,脸颊却莫名窘热,一把抓住妻子不听话的脚丫子。“你再闹吧,再闹有得你受的!”他低声威胁。
她才不怕。“不然你是想怎样?敢扁我吗?小心我控告你家暴喔!”
这不知死的女人!荆泰诚翻白眼,兴致一来,猛然扣住她纤巧的脚掌,在那白里透红的脚底搔起痒来。
“喂,你干么?”她骇一跳,急忙想抽回脚。
“谁教你不听话?”他无情地逗她。
“不要、不要啦!”笑到岔气,想躲却又躲不开。“拜托、饶了我,你放开啦……啊!我真的……不行了啦!救命……”
婉如尖叫著,又滚又跳地逃离丈夫的魔掌,一下子窜了好几步,躲得远远的。
见她宛如受惊的白兔,整个人蜷缩在角落,他不禁笑了,笑声在室内回荡不绝。
傻女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胡乱闹他。
他得意地起身,一面收拾碗盘,一面肩膀仍不停地因笑而颤动。
她输了。婉如懊恼地嘟起嘴,本来想看丈夫被她逗得哭笑不得的表情,结果反让他折磨一顿。
可是,她好像也赢了,因为丈夫竟然自动自发地捧起一堆碗盘,拿进厨房水槽,打开水笼头清洗。
看著丈夫系起围裙的背影,婉如微笑了,脸颊浮上淡淡的红晕。她轻手轻脚地跟进厨房,站在他身后偷看。
连洗了好几个碗盘,荆泰诚才瞥见她的身影。“你站在这里干么?”
“没有啊。”她无辜地眨眨眼。“看你洗碗嘛。”
“洗碗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穿围裙,很帅咩!”
帅个头!血液冲上荆泰诚的脸庞,他瞪著神情俏美的妻子,那股想掐她又想吻她的冲动再度在胸口翻腾。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发现她愈来愈坏了,愈来愈懂得怎么逗得他不知所措。
可恶,堂堂大男人怎能任由一个小女人玩转在手心?
“给我去客厅坐!”他伸手比了个酷酷的手势,指示她快快滚离厨房。
“是,老公大人。”她乖乖听令,笑著离开厨房。
他目送她轻盈的背影,告诉自己应该生气,笑意却在眼底温存。
洗罢碗盘,荆泰诚顺手泡了壶茶端进客厅,瞥见妻子正坐在钢琴前,热烈地翻阅某本琴谱。
“你在干么?”将茶壶跟茶杯搁在桌几上后,他走向她。
回头望他的脸蛋笑意盈盈。“要不要来弹琴?”
“弹琴?”他一愣。
“嗯,我们来四手联弹,好不好?”
他跟她四手联弹?意思是要多年不碰钢琴的他重新弹琴吗?荆泰诚犹豫地僵在原地。
婉如看出他的迟疑,伸手拉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放柔嗓音。“我们一起弹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好不好?”
他默然。
“这首曲子,你应该学过吧?会弹吧?”
他的确会弹,但……
“我想跟你一起弹琴。”她软软地说,撒娇般的语言如流水,静静地沁入他心房。
他并不想弹琴。他告诉自己。但为什么在听著她温软的嗓音,看著她水亮的眼眸时,他会感觉到一丝动摇?
小星星变奏曲,这么一首充满童趣与欢乐的曲子,实在不适合他这个阴郁无趣的大男人。
他动也不动,她却已经开始弹了,叮当清亮的音符一个个跳进他耳朵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她一面弹,一面唱,轻快的歌声在他心上装上翅膀,带领他飞起来,飞往灿烂星空。
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将手放上琴键,颤抖的手指笨拙地敲出已经许久不与他相交的琴音。
他感觉陌生,却也熟悉,胸臆酸酸的,似横梗著什么。
她慢下速度,配合他的迟疑,在他抓回要领的时候,她便轻巧地跟上,他与她的节拍如此和谐,琴音曼妙。
她笑了,望向他的眸甜得像能化出蜜来,他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酸、有点痛。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许久、许久,两人只是坐著不动,还沉醉在那甜甜酸酸的音乐世界里,然后,婉如忽地用力拍起手来。
“安可!安可!”她为两人初次的共同演奏喝采。
他强忍住鼻酸,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哪有人自己对自己喊安可的?你不觉得害臊吗?”
“怎么会?我们是真的弹得很好啊,你不觉得吗?”她笑著反问。
他胸口揪紧,说不出话来。
她好似领悟到他震撼的心绪,笑容渐渐地融进柔情,小手握住他大手。“以后,要常常陪我弹琴喔,好不好?”
荆泰诚没答腔,掌心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意,他深深望著身畔的女人,呼吸慢慢破碎。
“婉如,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之前你……”他深吸一口气。“对我提出离婚,到底是为什么?”
“啊?”她呆了呆。“你怎会忽然这么问?”
因为他很想从根本来解决问题,因为他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们的婚姻缺少沟通,所以才想跟我离婚?”他表情严肃。
她怔望他,良久,点了点头。“嗯,那也是原因之一。”
“还有别的原因吗?”他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颗心倒吊在空中。
“还有,我觉得……”她垂下眸,嗓音变得细微。“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爱。”
“爱?”他丽颤。
“我觉得……你不爱我。”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像鞭子,狠狠抽打荆泰诚胸口,他冻住,脸色顿时刷白。
“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一个没有爱的婚姻,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我还是想爱的,还是需要爱。”她扬起眸,眼神似蕴著一抹忧伤。
他瞠视她。
“我是不是很傻?”她苦笑。“你明明已经表明这不是一个为爱结合的婚姻,我却还是不满足。”
“你……”他咽了口口水,拚命想从焦干的喉咙里挤出嗓音。“那你呢?”
“我?”她愣住。
“你……爱我吗?”他沙哑地问。
她爱他吗?婉如惶然,迎望他深沉黝黑的眼,芳心狂乱地跳动。
她是否,爱著这个男人?是否就因为爱他,才会想更了解他一些,更亲近他一些,情绪任由他牵引?
是否在不经意之间,她已经爱上他了?
“我……”她转开目光,忽然不敢看他,觉得脸很红,好害羞。“你很讨厌耶,哪有人这样问的啊?而且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爱我吗?”
他不说话。
婉如屏息等待著,久久得不到回应,胸口蓦地割开一道口,痛楚地流血。“算了,我不想知道。”
她狼狈地起身,狼狈地想逃开这个令她尴尬又受伤的男人,他却猛然伸手拽住她,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他的唇,近乎鲁莽地攫住她,冰冷又灼烫的唇,令她忽冷忽热,不住颤抖。
他吻著她,热情又绝望地吻著,于是她听到了他封缄在唇里的千言万语,明白了他难以出口的情意。
他爱她——
她知道的,只是他不晓得该怎么表白,他总是这样,奸别扭又好可爱。
“我也……爱你。”她轻轻地在他耳畔呢喃。
他倏地震住,松开她,不可思议地瞪著她。仿佛不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我也爱你。”她温柔地重复。
他低喊一声,身子反弹似地跳起,在客厅里茫然地兜圈子,像只无头苍蝇,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啦?”她觉得又奇怪又好笑。
他回头,很复杂又很忧郁地看她一眼,接著急急冲进卧房里,一阵砰然声响绖,又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