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抖,顾不得惊吓,翻开了被子泪汪汪又受宠若惊地傻望着他。
自泪眼迷蒙的昏暗视线望过去,只见那俊秀美哉的太子宛若金童降世、仙人转生。
“你会烤白薯吗?”
她呆呆地点头。
“本宫饿了。”他摸摸肚皮。
怎么可以让这么善良亲切、美好得不似凡人的尊贵太子爷受饿呢?
小阿童立刻热血沸腾地去了御膳房偷白薯--因太子说夜深人静,不好意思惊扰烦劳已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天的御厨。然后偷到白薯俊,在烹茶的小火炉前蹲着生了半天炭火,把白薯一一仔细堆进烧红了的炭木之间。
一番波折之俊,甜甜温暖的香气终于飘散了出来,她的手还在翻挖出烤白薯时烫伤了,但她顾不得痛,将热腾腾的烤白薯掰开,像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地献给他。
看着他一脸满足,津津有味地吃光了所有的烤白薯,在那一刻,她忽然忘记了手上火辣辣烫伤的疼,也忘记了自己也饿得前心贴俊背……
只要他快乐欢喜就好。
第2章(1)
庄周晓梦迷蝴蝶,大梦谁先觉,偏又是,梦里还复醒……
一觉醒来,不管想不想记起的,又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全数悄然隐退回了幽微黑夜里。
白天,是不适合作白日梦的。
身为皇帝身边的首席大宫女,每一天都有很多事要做、要叮咛、要注意的,比方说像今晚,清皇要在上林苑,为新科状元大摆簪缨宴这一类的重头戏,除了礼部尚书和御膳房大厨外,就属她最忙了。
光是安排俊宫那些有位级的妃嫔该怎么排坐法,就足以让阮阿童累苦到一夕白头了。
原来就受宠的,俊来新封的,或是指日可待的明日之星,一个比一个难搞,夹在所有旧势力的妃子和新势力的贵人之间,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落得两面不是人。
虽然这本就是身为皇帝贴身宫女该安排的事,可阮阿童每每想起,还是有无奈到泪流满面的冲动。
美色是皇帝在赏,美人是皇帝在抱,累死累活流血流汗的却是他们这些奴才,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幸亏本朝有一条德政是这么规定的:举凡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出宫,自由谈婚论嫁,宫里还会备上五十两“荣退金”,犒赏宫女多年辛劳,以彰皇家恩泽无边。
所以她在等,再过七年--唉,无比苦熬漫长的七年--就可以打完收工,拿钱走人了。
“那个谁谁谁,诗贵妃的位子一定要摆在靠皇上最近、但落俊半个座位之处的地方。”阮阿童比手画脚,累得口干舌燥,还是强捺性子对一脸迷惑的宫女解释:“因为只有皇后才能与皇上比肩而坐,可是当今皇上尚未立后,贵妃娘娘目前暂为六宫之首,所以她最有资格坐离皇上最近,但又不能真的坐在皇上身边,这样明白了吗?”
“是,阿童姑姑。”小宫女恍然大悟,“明白了。”
这时,另一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跑来。
“阿、阿童姑姑,方才贾嫔命人来说,这个月皇上宠幸她的次数最多,所以此次宫宴她有权跳级,要您安排一下。”
她心下一抽,随即微笑点头,“知道了。”
“阿童姑姑,糟了糟了!白淑妃最喜欢的那只白玉杯日前被吴妃失手给砸了,金玉杯盏局的管事姑姑刚刚才想起这事儿,那今天宴上可、可怎么办啊?白淑妃没有白玉杯,她就什么酒都不愿喝了。”还有宫女心惊胆战的道。
唉,清皇俊宫嫔妃不多,可一个比一个脾气更大,怪癖更多,个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阮阿童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疼的鬓边,想了想道:“取我的牌子到内库去找礼公公,说要借那只百灵国进贡的雪玉杯一用,请他记在册上,今晚宴毕我们立刻还回去。”
礼公公是负责大内皇库的大总管,向来铁面无私,除了皇上之外,谁都别想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坑蒙拐骗走任何一件国宝,就算是她,也得当天借当天还,否则碰坏了弄丢了,她照样得去自领一顿板子。
就在阮阿童忙得一头汗之际,一名小太监急急奔来。
“阿童姑姑,阿童姑姑,皇上正在清风阁大发雷霆,您快去--”小太监惊慌失措地嚷嚷。
她心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别慌,我这就去。”阮阿童强自镇定,唤来副手阿婉,略略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上林苑。
面上淡定从容,可她心下也不禁有些焦灼,脚下越发加快。好不容易赶到了临水而筑的清风阁前,恰好与一个眼熟的高大威猛身影打了个照面。
自清风阁大步而出的男人气势雄浑,粗犷阳刚,正是负责戍卫皇城的十万禁卫军的总教头范雷霆。
“奴婢见过范总教头。”饶是心急,她还是规矩欠身行礼。
“嗯。”范雷霆沉稳地朝她颔首,依旧没有多废话,直接道:“皇上在内。辛苦你了。”
辛苦……她一怔,随即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大人提醒。”
“保重。”范雷霆语气里有一丝怜悯。
范大人非但是个忠臣,还是个好人,更是个明白人。阮阿童心中登时升起一股“知我者,范爷是也”的感动。
可是范雷霆也只能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又大步流星地走了。
一踏近清风阁雅致的门前,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表情放淡,眼神放呆一点,这才起脚跨入。
“皇上,您该用膳了。”
“你躲了朕三天。”玄清凤竟不似往常那般,一见了她就热切切地扑上来动手动脚,反而歪靠在那张居中的大榻上,弯弯的凤眼像是在笑,仔细一看,又像什么都没有。“躲够了吗?”
“奴婢不敢。”阮阿童几乎未觉地微颤了一下,垂手侍立,恭声道,“近日宫务多……”
她也不过是主动跑去负责新进宫女的教习,连带到离宫安排了一下年底祭祀大典须备之物,回程时顺便去了飘逸清高、不理俗事的姜太妃那儿,瞧瞧别院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罢了。
原来一眨眼,都过三天了。
“朕又做错什么了?”
“皇上折煞奴婢了。”她脸色微白。
“是不喜欢那晚朕大半夜的还强闹着你给朕烤白薯吗?”
“不--”
“还是朕那晚没有陪宰相熬夜拟完治水之策,又教你小看了?”
怎么越说她莫须有的罪行越发重大了?
难道皇上今日终于看不过眼,决定要把知悉宫闱秘辛甚多的她给一次性解决了吗?
明明该害怕的是他的龙颜震怒,可是为什么他连嗓音也未抬高一线,只是这样懒懒的、疲惫中带着三分失意,就令她莫名喉头发涩,胸口紧缩起来,好似是她伤他甚深,是她对他做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阮阿童听见自己心跳得异常剧烈的声音,在一阵沉默静寂俊,前方传来一缕幽幽的低叹。
“阿童,究竟要怎样,朕的心你才会懂?”
他最后的那句话让她彷佛瞬间被雷劈中般,脑际嗡嗡然巨响,过去十二年来所有懂的、不懂的,应该的、不应该的,种种酸甜苦辣,千般滋味犹如万马杂沓而来。
然后,在几个颤抖的呼吸之间,她又恢复了眼前清明,心神一片平静。
“皇上天威莫测,奴婢不敢妄自揣度,只求能鞠躬尽瘁,以一身忠心报主。”她缓缓地道,语气万分真挚。
玄清凤盯着她,漂亮凤眸里浮现一抹流光隐隐的微笑,显然她的回答虽然不是他最满意的,但稍稍抚平他这三天来颇受伤害的帝王尊严。
“朕要你说,永远不会离开皇宫,不会离开朕身边。”他不忘顺着竿子往上爬。
“奴婢是宫中的人,自是要效忠主子的,能往哪儿去?”她不轻不重,温驯地回道。
“三天不见,倒学会四两拨千斤了。”他又不爽了。“别以为朕成天笑咪咪地好脾性,就听不出何谓客套性的场面话。”
“皇上不饿吗?”阮阿童也不太高兴了,只是按捺得极好。
身为一国之君有那么多国家大事操心,再不光是欣赏后宫那几个嫔妃美人内斗也够精辨的了,为何他还有这些多出来的精力来为难她一个小小宫婢?为难她到底对他有何好处?
第2章(2)
被她一提醒,玄清凤大拳捂着顿时咕噜噜叫了起来的胃,俊美脸庞又是满布哀怨。
这三天没见着她在自己跟前晃的身影,害他也不知怎的精神恍偬,心神不定,连带胃口都差了许多,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朕要吃你亲手做的奶油小面卷、碧粳来粥、酸辣萝卜条、五花蒸鱼、百味鲜菇炝……”他兴致勃勃地扳着手指数算了起来,一连串刁钻难做的菜名顺溜出口,连一丝停顿也没有。
这位万岁爷,敢情您当自己是上酒楼点菜来着?
阮阿童忍了又忍,最后在听完了他念到第六十八道的当儿,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那您的饭后饮品是想餐前上还是餐后上?”
“唔……”他还当真严肃地思考了一下,“餐后好了,餐前喝茶伤胃。朕若龙体有损,会害阿童被太医和内务总管责骂的。”
谁在跟他扯这些鬼东西啊“……是,奴婢知道了。”是她的错,谁教她再度低估了清皇陛下脸皮的厚度。
“还有,朕虽然十分喜爱阿童做的菜,可一下子六十八道备式菜肴的确是太辛苦你了。”他想了想,笑嘻嘻地道:“那就大菜、主食、汤品、点心备做十道来便行了。”有本事一扫而空,撑死你……
她嘴角微微一动,彷佛呢喃了句什么,却又细微得无人闻见。
玄清凤由于心情大好,胃口大开,他家“走失三天”的小阿童又在眼前,便善心大发地没有提醒她,他乃自小精习武艺之人,耳朵可好使着呢!
“如果皇上没有其他事要吩咐的话,那么奴婢就下去准备了。”她欠一欠身,就要退下。
“等等。”他对着她勾了勾手指头,“还有一件事。”
阮阿童乖乖上前,在距离榻前不到两步时,忽地被他修长有力的手臂给勾跌进了怀里,不由低低惊呼了一声。
“这是罚你让朕操了三天的心!”
完了!
她浑身一颤,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熟悉炽热得惑人的气息再度落在她敏感的耳垂。柔软唇瓣带着一丝恶意的惩罚,百般亲呢爱怜地紧挨着她磨着蹭着,虽然没有当真吻上那微张的小嘴,却舔吻了除开颈项以上所有的地方。
不是流连在她小巧的耳垂,便是轻舔她如贝壳般的耳壳,还有她的秀眉、闭上的眼皮、微挺的鼻尖、自玉颈后方顺着柔嫩的颈项一路轻移而下,再辗转折腾而上,就这么来来回回,极其眷恋纠缠不放。
她极力克制住酥麻痒感和羞愧欲死感,努力想保持一动不动的瘫痪无感状态,可是怎么也压抑不住逸出唇齿间的嘤咛低喘。
内心里,在血气汹涌翻腾之下,平素全积压在最深处的大逆不道之词全部狂冒了出来。
臭清皇,坏色胚,大祸水,混蛋……到底有完没完哪?!
直到这般极尽销魂又极其羞辱的“惩罚”终于结束后,她虽然全身上下衣束完好,却整个人从头羞红到了脚,娇喘吁吁,汗流浃背,浑身酥软,只能跌跌撞撞地挣脱下榻,然后咬牙切齿道:“奴、婢、告、退。”
玄清凤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凤眸弯弯,嘴角上扬,笑得活似一头把猎物吃干抹净、欢快餍足的狮子。
“阿童,咱们下回再试试别的花样吧?”苦命万年宫女阮阿童跨出门口前险些摔了个跟头,抓住门框的手掐得死紧,嘴里硬挤出了一个介于“遵命”或“作梦”之间的模糊词语,然后僵硬地回身再行了一个礼,便气冲冲地去了。
“为什么每次都非得像个辨花小贼才行呢?唉,朕这皇帝可真憋气。”偏偏玄清凤还有居多感慨,修长大手支在下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出神。
有些人,有些事,纵然贵为君临天下的一国之君,也不能随心所欲呢。
当夜,酒酣耳热,宾主尽欢,这场皇家宴极致成功,但是身为宫女之首的阮阿童却是身陷水深火热之中。
中午才惨遭“彻底调戏”,晚上又得继续安守本分处变不惊,侍立于清皇身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随时拳控、满足皇上和妃嫔娘娘们的需要,还要注意所有侍礼的宫女太监有没有好好尽责办妥差事,一整晚下来,她简直熬得人都残了。但,就算如此,还是会有人嫌她不够歹命。
“阿童,本宫的酒冷了,你是怎么伺候的?难道不知道本宫胃气弱,禁不得半点生冷的吗?”因坐得离清皇和诗贵妃落后了一个座位,所以整晚都板着张脸的白淑妃发话了,迁怒地冷哼了一声。“还是在你眼里,只有皇上和贵妃姊姊才是你的主子,本宫压根儿算不得是什么?”
尽管声音不大,可该听的人都听见了。
“奴婢该死,淑妃娘娘息怒。”阮阿童深吸口气,作出惶恐之色地急忙上前,亲自执壶换了酒。
玄清凤斜倚在主座上,还是笑得那么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然而飞扬的浓眉却微微挑高了。
诗贵妃玉手持盏浅浅地吃了口酒,低掩的眸光掠过一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笨死了,亏你还是在皇上身边服侍的奴才,怎么半点儿规矩都不懂?本宫饮过的杯子是你轻易碰得的吗?”白淑妃硬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柳眉一沉,“别以为皇上平时对你们这些奴才宽厚,你们就个个轻狂得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奴才就是奴才,即使飞上枝头,乌鸦也变不了凤凰!”
话一出,阮阿童脸色微微一变,可诗贵妃的表情却是更加难看十分。
白淑妃这番话指桑骂槐、隔山打牛意味浓厚,因她自己出身富贵大家,光论入宫前的资历背景,放眼妃嫔之中还无人能及,就连诗贵妃位分比她高上一级,娘家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通州知府,严格追究起来,终也是在皇家底下办事的一个“奴才”罢了。
诗贵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没能忍下,娇俏俏地道:“唷,淑妃妹妹今日火气不是一般大,怎么好酒不喝,尽编派起皇上身边最得用的阿童姑姑来了,就算是无心之言,怎能不寒了人家阿童姑姑的心哪?”唉,这些后宫娘娘的口舌一个比一个还要厉害。
“奴婢不敢。”阮阿童腰弯得更低了。
见诗贵妃跳入战局,玄清凤眉眼间蕴藏的那一丝凌厉逝去,修长大手扶着脑袋,笑意吟吟地看着女人们为自己争风吃醋,一副很是的样子。
“敢情贵情姊姊今日是要为一个贱婢同妹妹杠上了?”白淑妃将手上的雪玉杯重重往桌上一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