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黄诗昀顿时脑袋一空。
原来他那天找她上楼询问,是因为怀疑她自肥?她脸色一僵,心里有种难以隐藏的委屈与难堪。
佳肴陆续送上,她毫无食欲,只是偶尔夹了几口菜来垫胃。
“你怎么都不吃?很好吃耶。”杨惠文关心了一勺。
“不要。”她摆摆手,面色铁青,“可能是刚才空腹乱喝了一堆酒,现在好想吐。”
“活该,谁教你明明酒量不好还硬要跟人干杯。”即使是在损她,杨惠文还是体贴地替她盛了一碗热汤,“呐,你先喝点热的,可能会比较舒服一点,再不行的话我去跟经理说一声,让你先回去。”
黄诗昀忍着恶心的感觉,勉强喝了一口汤却没有改善,逐渐开始放空,发呆,席间,她偶尔会回过神来瞅向陈佑祺,总是见他和老董交头接耳,仿佛像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连一眼也没有朝她这儿瞧。
不知怎么的,她为此感到些微的不悦,却找不到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她试着理出头绪,但微醺的感觉让她智商少了一半,什么也挤不出来。
五分钟后,她正式放弃,今夜就当自己脑残好了。
她伸手拿来威士忌,又倒了一杯。
“你还喝?!”杨惠文立刻抢走了她的杯子。
“又没有关系,反正不用钱。”她努努嘴。
“……靠,你真的醉了。”
聚餐结束之后,大家开始忙着找人共乘计程车回家。
黄诗昀住的方向跟其他同事相反,只好认命地穿越马路走到对街,自己一个人等着拦车。
冷风吹佛在温热的脸颊上,她不自觉闭上了眼,享受那冰冰凉凉的感觉。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刚才还跟大伙儿笑成一片,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好像从嘉年华的会场穿越到孤岛。
她忍不住叹了声,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否则最近怎么会如此情绪化?
突然,一辆车子自动地停在她面前。
若是平常时候,这辆车子通常都是黄色的,但是此刻眼前这辆却是黑色的BMW。
车窗缓缓降下。“上车,我送你回去。”
她终于看清了驾驶座上的男人。
“陈大律师,你知法犯法吼?不知道酒驾罪很重吗?”她冷笑道。
“我没喝。”
“你刚才明明陪老董到处敬酒。”
“你瞎了吗?”他笑了出来,道:“我喝的明明是白色的芭乐汁,你到底是把谁当成我?”
她抵嘴直瞪着他,不想说话了。
“上车。”他又说了一次。
“不要。”
“上车,不然我当着你同事的面把你扛上来。”他伸手打开车门。
“不要,我又不是没车可以搭。”她别过脸。
他挫败地低下头,前额抵在方向盘上,她真的很固执……
不过,他只气馁了五秒钟。
“你知道我二哥是检察官吗?”他突然又把头抬起来,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又怎样?”她真的搞不懂他的脑袋。
“那你知不知道,光是去年就有几个夜归女性遇上计程车之狼?”
她一顿,皱起眉头。“你这是在恐吓我吗?”
“相信我,我比你更清楚恐吓的定义,这不叫恐吓。”
她仍是杵在那儿,两人僵持不下,直到她发现对面几位同事似乎正往这里看,活像是记者嗅见八卦味道的模样,她有些心虚,最后自暴自弃地上了副驾驶座。
“先说好,如果明天有人谣传我跟你怎样,我就找你算帐。”
“是是,你尽管来。”他露出苦笑,同时踩下油门离开了现场,却补了一句,“反正这版本早就传过了,显然还没传到贵部门。”
闻言,她惊愕地转头瞪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居然成了八卦的女主角,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最重要的是她居然完全不知道?!
瞧她那仿佛末日降临的模样,他忍不住迸出笑声。“开玩笑的,你一定要这么夸张?”
“你……”她别过头去,望向窗外,“你真的很无聊,真不懂那些女的是看上你哪一点。”
他笑而不答,静静地开着他的车,她乐得耳根清静,假装自得其乐地看着车窗外的夜景。
他开到交流道口,面对着南下与北上的分岔点。“你住哪?”
“八里。”
“OK。”原来她搬过家。
气氛继续冰冷,车上安静得过分,连点音乐也没有,她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你开车都不听广播?”她忍不住问。
他摇摇头,“那会影响我思考。”
她不以为然。“啧,你连在开车的时候都在想着要怎么陷害别人?”
“我陷害人?”他大笑出声,觉得有趣,“你哪来这种想法?”
“听说你很厉害,靠着几张纸就可以把别人阴得死去活来。”
虽然这句子有点怪异,但他应该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是吗?”他苦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句话。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她又问。
“法兰克福大学。”
她愣了愣,没什么概念,“哪一国的学校?”
“德国。”
她僵住,呼吸停了,“那个人”当初也是去了德国……
她的反应陈佑祺全看在眼底。
“怎么了吗?”他故意反问。
“喔,没有……”她摇摇头,深吸了口气,“只是突然想到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也去了德国读书。”
陈佑祺静了静。“叫什么名字?搞不好我认识。”他故意问。
“怎么可能?”她笑出声。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们两个差很多。”虽然她曾经瞎眼地觉得他俩有些相似。
“说说看。”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黄诗昀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出那三个宇,“陈士宇……他叫作陈士宇。”接下来是一段不寻常的沉默。
她以为他是在记忆里搜寻,殊不知他正在心里挣扎,他诚着表现淡定,心脏却奋力鼓动,像是要从胸膛迸出。
“……那是我改名前的名字。”他决定孤注一掷,把一切全豁出去,却不敢转过头去看她的表情。
“诗昀,我们在一起过。”他深呼吸,又道:“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就是你说的陈士宇。”
她怔住,宛若五雷轰顶,这雷炸得她体无完肤,脑袋空白,完全消化不了他所吐出的话。
他说,他是陈士宇,陈士宇是他以前的名字。
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把她当白痴来耍?
“停车,”她猛然大叫。
“现在?”这可是在国道上,如何能停?
“对,停车!”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吼。
这样的反应超乎陈佑祺的预料。
“好好好,我找地方停,你先冷静点。”他警示灯号一打,缓缓靠向路旁。
车子一停妥,她踉跄下车。
天哪,他是陈士宇?他竟是陈士宇?她双手贴着额,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成,她慌乱得像是迷失方向的蚂蚁,在原地来回踱步。
“诗昀,你听我说——”
“你别过来!”她抬手制止他的靠近,不知是动作太大,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连忙弯身扶着护拦,痛苦地将晚餐全都吐进草丛里。
陈佑祺温柔地替她勾起长发,轻拍她的背,递手帕给她。
她看着掌心里的手帕,蓦地一阵心酸。
没错,这的确是陈士宇会做的事,她至今所交往过的男人,全都只会向女人要面纸,从来没有人会主动拿手帕给她。
唯有他例外。
第6章(2)
“好一点了吗?”
坐在便利商店外面的露天座,她喝了口陈佑祺递来的矿泉水,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也冷静下来了。
“嗯,好多了。”她点点头,深呼吸。
“要不要改坐店里?外面有点冷。”他舍不得她受寒。
她摇摇头,“干么?你会冷?”
“不是,是怕你等一下退酒的时候会冻死。”酒精散去的时候也会带走人体的温度。
她笑出声,仍是拒绝。“还是别了吧,等一下要是吐在人家店里多丢脸啊。”
“不然坐我车上也好。”
她睐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难道吐你车上就没关系?”
“没关系。”他信誓旦旦。
那诚恳的模样令她发笑,却也令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她别过头去,托着下巴,望着远方的某个点。
忆起那天在员工餐厅的时候,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落落大方地坐到她面前,当时她只觉得惊愕,如今想来才明白,原来事出有因。
“你那时就已经认出我了?”她猛然转过头来,直瞪着他。
“是。”他知道她指的是哪个时间点。
“那你干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是谁?”她语气里有些理怨。
他苦笑,眉宇间带了点愁苦。“你要我怎么说?我找不出适当的机会。”他仰头叹了口气,“你把我忘得太彻底了,根本把我当成陌生人。”
“我把你忘得太彻底?!”她忍不住扬声,直呼冤枉,“见鬼了,你怎么不说是你改变得太彻底?连名字都改,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陈佑祺哑口无言,她的辨词不无道理。
“好端端的你干么改名?”她好奇地问道。
“我妈逼的。”
她怔忡了下。“为什么?”
“她很迷信。”
黄诗昀张着嘴,一时间无言以对,身为东方人,她好像稍微能够想像那是什么样的情况。
“我去德国的第三个月,算命的告诉她,说我命中带有女劫,如果改名的话就可以化解。”语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她果然大笑出声。“化解?我看你是改了之后才有数不完的女劫吧!”
“这前因后果恐怕是无解了。”他双手一摊,无可奈何。
笑过闹过,气氛又渐渐冷了下来。
黄诗昀几乎无法直视他,记忆里的陈士宇……不,应该说是陈佑祺了,他与现在的模样实在相差太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把他当成是谁来对话。
他读出了她的心思。“诗昀,你不必这么拘谨,就算外貌变了很多,我还是我,换了名字不代表我就不再是陈士宇了。”
闻言,她抬眸,带点轻蔑地笑了笑。“这话由你来说还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轻轻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
“不然你告诉我,公司里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他一愣,眉头微微蹙起。“你是指哪一部分?”
“来者不拒的那一部分。”她又不自觉避开他的眼神。
他静了一会儿。“是真的。”
“看吧?”她牵了牵唇角,像是抓到了他的把柄,“以前的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更别说是把换女人当成换餐厅一样,每天都吃不同家。”
一阵椎心之痛自陈佑祺体内蔓向四肢,别人怎么看待他,误解他,他从来不曾在意,但唯独她不行,她怎么能不懂?
正因为是她,所以他才像个傻子一样试了再式,哪怕失败了再多回,他仍然相信她的理论能让他再一次遇见Miss Right。
好一会儿,他低下头,呢喃般地启唇道:“没吃过的菠萝面包,你怎么能确定它对不对你的胃?”
她听了浑身僵滞,记忆飘回了十多年前。
“不会吧……”黄诗昀掩着脸,发出哀嚎,放下手,一脸不可思议,“你是开玩笑的吧?就只是因为那句话,你就选择宁滥勿缺?”
“你觉得那是宁滥勿缺?”
她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你是笨蛋吗?那只是当时我为了想要说服你——”
“对,你的确是说服我了。”他扬声打断了她的话,倾身向前,“而且证明了你很对我的胃。”
这话让她胸口莫名一紧,呼吸困难。
她说不出话来,耳根灼烫,心脏怦然跳动,她连忙撇过头去,他却伸手轻托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扳了回来,不让她逃避。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对我认真过是吗?”
她唇瓣微启,整个人动弹不得。
“是吗?回答我。”他又问了一次,内心更加绝望。
那宛如烈焰般的视线让她哑然,全身上下的细胞因他的碰磁而骚动着,她本能觉得害怕,辛苦筑起的城墙仿佛就要瓦解。
她拔开了他的手,“你别这样子,那都已经——”
他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捧起她的脸蛋,强势地吻住她的唇,黄诗昀倒抽口气,像是触电般弹开。
“不对,这样完全不对!”她捂着嘴,眼眶泛出一层水雾,激动的情绪加上酒精的催化,她觉得自己几乎快哭了,“我们都已经分手十几年,中间连一封信也没有,现在怎么能……怎么可以……”
她语无伦次,根本不确定自己打算说什么。
“诗昀!”他伸手过来,紧紧握着她,“如果你不爱我,我接受,但如果你只是为了拒绝而拒绝,那我会一直穷追猛打,直到你唾弃我为止。”
她怔怔地做不出回应,好半响,左眼的泪滴终于滚落。
突然,一道手机铃声粉碎了一切。
“别接。”他可以猜到是谁打来的。
她摇摇头,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不能不接。”
那是她的男朋友,即使早已有名无实,即使他再怎么冷落她,他终究还是她的男友,她的情人。
他重重叹息,认了,总不能摔烂她的手机吧?
她拿出电话一看,果然显示着“登豪”两个字。
“喂?”她接起。
接着,她“嗯”、“好”、“喔”了几声,陈佑祺听见她报出了此地的位置,待她收线之后,他问:“他终于要来接你了?”他刻意说得有些讽刺。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点头。
“你……要不要先回去?”她问。
“不需要。”
他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往后靠上椅背,双手交握在胸前,“没关系,就让他看见我在这里好了,如果他在乎你的话,一定会在车上疯狂追问我是谁。”
“他才不会那么幼稚。”她冷哼了声。
陈佑祺胸有成竹地道:“相信我,在碰上情敌的时候,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成熟。”
她无话可说,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十五分钟后,那辆银色LEXUS出现了。
他们仅仅是简单挥手道别,没有“晚安”,也没有“明天见”,她就这样上了车,离开了他的视线。
陈佑祺心痛如绞。
看着她被别的男人载走,自己却毫无反抗的资格,他这才明白,原来光是那样的画面就足以杀了他。
“那是谁?”
车上,吴登豪淡然问了声。
此话一出,黄诗昀瞬间松了口气,但不知怎么的却称不上高兴。
“别部门的同事。”她简单回答。
“喔。”他淡应,点了点头。
仅止于此,吴登豪不再追问,不好奇他俩的交情到什么程度,也不好奇为什么他们会单独出现在那个地方。
两人不再说话,车上气氛安静得令人心慌。
或许吴登豪也有相同的感受,于是他伸手按开了音响的开关,车内瞬间充满了电台DJ清亮的嗓音,那是流行音乐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