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在缥缈无尽的虚无里,一片难堪的沉默持续蔓延著。
“……”
“……”
“……”
许是知道再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一道老成持重的嗓音响起。
“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隐约有许多影迹在漫无止境的虚渺中闪动,数量看不清数不明。
终于,一道较为柔和婉转的中性嗓音接腔:“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状况……”
语毕,一阵难堪的沉默重新降临。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大家都到了吗?没法子,我刚把封凯雅丢到白雪公主的世界去,还有一堆事情要交代。怎么样?现在大家聊到哪里了?”一把很吵的嗓音叽哩呱啦冒出来,和它突然蹦出来的身影一样轻快。
那堆形影为它的没神经无言。
老成嗓音忽略这个很吵的家伙继续。“你们是说,在封凯雅小组的阿富汗事件中,有一个非预期的人死亡?”
“是的。”中性嗓音充满歉疚。“我们原本只预期那七人小组会遇到爆炸事件,几位该转生的灵魂已经安排去转生了,而被我们征召来的灵魂也都接到手,没想到……实际报到的灵魂多了一名。”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老成嗓音受到一些打击。
“哎呀!这还不简单,就是那块冰嘛!唉,我好渴。不对,我不会感觉到渴,那我为什么想喝水呢?一定是跟那些人类的灵魂接触久,被传染了。”超级没神经的家伙叽叽呱呱起来。
其他暗影很明智地不作声,枪打出头鸟。
“冰?”老成嗓音一沉。
“对啊!”没神经的家伙继续说。“本来呢,爆炸了就是爆炸了!谁教那天卡姆航空的飞机竟然比命定的时间晚两分钟起飞,你们知道‘命定’吧?命定就是命中注定,一定要在那个时间的意思!命定既然是那个时间,就一定是那个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
“说重点。”老成嗓音隐忍地道。
“噢,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它晚了两分钟,所以在阿富汗边境发生爆炸的时候,本来空中是没有东西的,就因为晚的这两分钟让卡姆航空的班机在那一时那一刻正巧出现在它的上空。
“然后呢,它的机翼有一点故障,在高空中结了一块冰。当它飞到现场上空,那块冰块偏偏那么正好就从机翼上掉下来。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
“说,重,点。”
“噢噢噢!重点呢,就是等它掉到接近地面的高度时,差不多有一个人类拳头的大小。如果它就直直掉下来也就算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现场爆炸了!爆炸的震幅将空中的冰块往旁边一带,冰块当然就改变掉落的方位啦!
“结果它往横一射就飞向林子另一边的村庄里,正好有个红十字会的义工团在那里义诊,又正好有一个义工走出来丢废弃物,又正好这个义工走到一半鞋带松了蹲下来绑鞋带,又正好那块冰块掉下来直接砸穿她的背心,把她胸前砸穿一个洞,一切就是这样子,都是冰块的错!”
“……”
“……”
“……”
所谓的“蝴蝶效应”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该怪迟飞的班机或冰块或红十字会人员或松掉的鞋带呢?
老成嗓音叹了口气。
“现在这抹灵魂呢?”
“目前由我暂时监管,我先将她安置在混沌之境,所以她不会有任何死亡后的意识。”中性嗓音接口。
“你现在的工作量如何,有时间再处理这条灵魂吗?”老成嗓音问。
中性嗓音迟疑了一下。“我现在负责健治.汤森在灰姑娘的案子,他的发展还算稳定,一时之间不需要我,但是他的一些行为技能让我有些担心,我必须监控他一段时间。”
混沌之境虽然是一个暂时安置不明灵体的空间,可是既然叫“混沌”,就表示它不是一个适合久待之地。灵体在那里待得越久,将来越不容易唤醒。
这件事,必须迅速处理才行。
老成嗓音叹了口气。
“既然灵体已经被接到我们手中,这件事我们应该负起责任。为什么那班飞机会晚飞两分钟呢?”通常设定好的命运规律,别说两分钟了,一秒钟的误差也极少发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呢,要讲回四十年前,本来有一个乘客预定在七月四日凌晨三点七分四十秒出生,偏偏他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就是在……”
“好了,”老成嗓音万分隐忍地打断它。“你不是应该回去准备一下和封凯雅见面的事?”
“人家也想要有一点参与感嘛……”没神经的家伙委委屈屈。
“既然这抹魂魄不在原定计划之中,最好是将她送去一个完全无关的故事,越少和她接触越好,才不会影响我们的正事。”
“我们最近的问题似乎和魔法有关。保守起见,她去的世界最好不要有太强的魔法。”中性嗓音补充。
一阵阵细细讨论的耳语声在虚无中漫了开来。
终于有个嗓音从背景中响了起来。
“有一个世界很适合。”
“哪一个?”老成嗓音问。
“小红帽。”
老成嗓音与中性嗓音同时在脑中思索可行性。
“小红帽不是一个以魔法为主的世界,而且和我们目前的案子都没有任何关联性。”中性嗓音沉吟道。
“噢噢噢,就是那个有一只大野狼和一个外婆和一个小红帽的故事啊?”没神经的家伙又按捺不住开口。“哈哈,那个故事简单到太无聊了!大野狼敲门,她们只要不开门就好了,哈哈哈──”
“既然简单,就交给你去办吧!”老成嗓音道。
“哈哈──啊?我?”
“你负责把这抹灵魂送到小红帽的世界。记得,不和她发生任何接触,丢过去之后让她自行发展。你只要在‘白雪公主’的任务空档抽空过去看两眼,这么简单的事,就算交给你也不会出错吧?”
“啊,我……”
“散会。”
老成嗓音不给它任何机会反驳,拍板定案,一堆的影子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意思叫“简单到交给它也不会出错”?太侮辱人了!
那只从头白目到尾的冤大头,气愤得跳脚。
第1章(1)
曹清荭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头大象踩过。
她呻吟一声,发现四肢动弹不得,仿佛变成别人的。
为什么这么暗?现在是晚上吗?
她张开眼睛,视线所及只看得见天花板和一部分墙壁,粗糙的环境让她吃了一惊。
“!!”
好像有某个女人激动地叫了声什么,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无法做任何事。
“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单独和她说话。”一个老妇人说话,音量不大却充满威严。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门轻轻带上,四周恢复了寂静。
曹清荭深呼吸几下,凝聚一下精力之后睁开眼。
她躺在一片木头地板上。她谨慎地看看左右,可惜无法辨视出自己在哪里。
她的右边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壁炉,左边跪著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妇人。
老妇人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布裙,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松松的髻,鼻尖微微鹰勾。
曹清荭看著她,脑中只想到一个词:巫婆。
老婆婆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巫婆,却不会给她阴森邪恶的感觉。相反的,在那双层层叠叠的眼皮之下,她的目光无比柔和,也盛满忧伤。
曹清荭又休息片刻,终于勉强撑著身体坐起来。
这是老旧的木屋,可能是阿富汗边境的某个民宅。触目所及并没有任何文明用品,日光灯,电话,电视,角落的开放式厨房没有水龙头。
在物资缺乏的阿富汗边境,这种原始的木屋并不少见。
“我的同伴呢?”她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可能是因为这样,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才这么陌生吧?
“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老妇人轻叹一声,柔和地望著她。
“最后一件事?”她一怔。
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记忆──
刺人的阳光,灼热的风,充满沙子的空气,接著是透胸的重重一击。她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醒来,已经来到这里。
“是你救了我吗?红十字会的其他人呢?”她微哑地问,看向屋子里的其他角落。
自醒来之后,她一直有种违和感,偏偏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老妇人昏老的双眸中,流露出她无法理解的哀伤。
“当然。我叫曹清荭。”她又不是脑袋受伤。
老妇缓缓摇头。“不,你叫蕗琪瓦多。”
“我叫曹清荭。”她纠正老妇。
老妇摇摇头,起身走向角落的一个柜子,取出一面镜子,回来递进她手中。
这面手持镜竟然是整块铜磨成的,镜面都花掉了,看起来就历史悠久。她莫名其妙地一看──
当!
铜镜委地,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用力摸自己的手,脚,身体胸膛,怎么可能?
她终于知道刚才的违和感是什么──她竟然变小了!
不只变小,甚至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你叫蕗琪,今年十一岁,是我的孙女。你今天下午到幻森林里玩,滑落到悬崖下,昏迷不醒,是我将你的魂魄引回来的。门外的那两个人是你的父母,我的女儿和女婿。”老妇缓缓说著。
镜子中,是一个黑发黑眸的外国人小女孩,真的不是她!
“为什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死死抓著那个老妇的手腕,指甲钉进她腕中,声色俱厉。
老妇潸然泪下。
最后,老妇人终于设法让她安静下来。
老妇解释了许久,她只能像个小婴儿一样躺回地上,在火光中蜷成一团。
“……你是叫我以‘蕗琪’的身份活下去?”听完老婆婆的一番话,她沙哑地开口。“我明明不是蕗琪!你不能送我回去吗?我想回我自己的身体去。”
外婆叹了口气,轻抚她浓密的黑发。
“魔法并不是万能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你的魂魄引来,这是远古之灵的旨意。如果你真的硬要回去,只怕你的魂魄和蕗琪的身体,都会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
现在想想,她醒来时,屋外那女人呼唤的名字就是“蕗琪”没错。她现在说的语言甚至不是英文或任何她学过的语言。
这是属于“蕗琪”的记忆吗?
她的喉咙干哑,无法想像自己生活在一个陌生的时空里,用一个陌生的身体。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惊惧的泪水终于流下来。
外婆缓缓摇头,也没有答案。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
外婆只是不断安抚她。即使她安慰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拥有她孙女的身体,曹清荭依然对来到这世界上的第一份善意感激不已。
她无法想像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甚至不是医生!她是领有合格执照的药师,她的男朋友才是医生。如果一开始不陪他来参加阿富汗的义诊,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她当时只是想,阿富汗听起来虽然危险,大部分的义诊团都会受到保护,而且这种地方又不是出国旅游有机会去的,就当一次特别的旅行好了。
早知道她就选择去勒里西斯,没事还可以观赏一下那个台湾嫁过去的传奇!
这下子可好,从小到大众星拱月的社交公主,突然变成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她还得从青春期重新开始!
太惨了!
“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惊吓过度失忆了,如果人家问你什么,你只要推说自己忘记了;可是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外面的人对我们吉普赛人又爱又恨,你千万不可让人知道你的灵魂已经不是蕗琪。”外婆告诫她。
“……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你的孙女换了个人的事实吗?”她忍不住问。
外婆轻抚她的脸颊,相似的忧伤闪过。
“远古之灵的旨意并不总是容易理解。我有时会想,祂们为什么让我生在一个对魔法抗拒的年代,却又让我拥有一身魔法?或许我的人生有特殊使命吧!”外婆对她微笑。“小女孩,你就是我的使命啊!”
那夜之后,曹清荭以著“蕗琪”的身份活了下来。
“蕗琪”,是红色的意思,她最喜欢的颜色。她只能像自己的新名字一样,努力活出最精采的生命。
十五岁的蕗琪蹲坐在壁炉旁,美丽的黑色大眼盯著她外婆瞧。
外婆取过一把不知名的药末丢进大铁锅里,铁锅立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外婆再取来一把红色的粉末,往锅子底下的炉火一丢。
轰──
“哇噢!”蕗琪敬畏地往后一闪。
外婆给她一个皱纹满布的笑容,回头拿一柄大汤杓开始搅动锅内的汤。
她著迷地看著。铁锅飘出各种不同颜色的烟,奇幻难言。
最后,一个淡红色的泡泡从锅中升起,越来越大,“啵”的一声破裂,变成一串淡蓝的水雾落回锅内。
“成了。”外婆笑咪咪地舀起一杓汤,倒入一个小瓦瓶里,再用带有符咒的小红绳将瓦瓶口束好。
“这是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那个小瓦瓶打量。
“小心,别破坏封条,免得魔法消失──这是爱情符。”外婆手中不停,继续舀汤制作其他瓶子。
“所以,要让某个男人爱上自己,就让他喝下里面的符水?”药师的本能让她万分想把里头的成分好好检验一下。
“没错。”外婆笑咪咪地点头,转眼间做好了十二个小瓦瓶,每个瓦瓶的束线颜色不同,不知道跟功效有没有关系。
“如果那个男人心里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却被买药水的人偷下药,那不是很不公平吗?”蕗琪皱了皱鼻子。
外婆把汤杓放下,温柔地看著她。
“魔法不是万能的,它只是一个辅助的手段。这个爱情符是对萌芽初期、互有好感的男女最有效。有时受限于某些原因,男方或女方迟迟不敢向对方表白,这时爱情符就能推波助澜。如果那个男人心中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么他的爱和执著最终会挣脱魔法的束缚。”外婆苍老的食指点一下她的鼻尖。“这个世界上,最难束缚的,就是人心啊!”
呵,她有一个很有智慧的外婆呢!蕗琪露齿一笑。
“而且,”外婆突然眨了眨狡猾的老眼。“这个爱情符是最初阶的符咒,不然每个客人拿到一帖就管用,我以后就没生意了。”
蕗琪仰头大笑。
老天!她真爱这个老外婆。
所谓客人是指山下那些上来求诊的镇民。
蕗琪一家都是吉普赛人。
她和她“母亲”一样是典型的吉普赛美人──浓密的黑色长发,野性的浓眉大眼,和白皙无瑕的皮肤。即使才十五岁,她的身材已日渐丰腴,即将变成一位冶艳动人的吉普赛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