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不想太麻烦她。“泡面一样给我加颗蛋就是。”
“但你是大律师……”
“大律师不可以吃泡面?”
“这太委屈你了。”她无法想像他吃泡面的样子,这真的是折煞人。
“那你加两颗蛋好了。”他难得幽默的说,然后拉开餐椅,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了新闻频道。
“我出去买……”她于心难安的又提了一次。
“不用了!”
“那我煮点东西……”
“冰箱我看过,”说到这里,他突然由西裤的后面口袋掏出黑色皮夹,然后抽出一叠千元钞票,数都没有数的,将钞票放在餐桌上。“拿去当家用或买小安的东西。”
没有动手拿钱,翁慈珊看着那叠千元钞票,突然热泪盈眶。
“干么?”奚仲宇故作不经意的瞄她一眼。“是叫你拿去买家里的日用品,因为之前我不在家开火,所以冰箱除了喝的,几乎是空的,我只是要你买些可以吃的东西,你别想太多。”
“你……不必这样。?她语带哽咽。
“我怎样了?”
“算…”她也是有自尊心的。“算是我向你先借的好了。”
“什么时候还?”他平静但又带点讥笑的看她。“二十二世纪吗?”
“奚仲宇,我说会还就会还!”
“那我只能希望自己活久一点,长命百岁,好可以撑到另一个世纪。”他不奚落她一顿不满足似的,明明他的心肠超好。
翁慈珊瞪着他一会,旋即乖乖转身去拿泡面加鸡蛋,想到他其实不是那么机车,她又从冰箱最不屑的玻璃柜中拿出一包青菜,是她带小安出去散步时买的,她决定为他加菜。
而在她煮面时,小安的哭声由客房中传来,她正打算把瓦斯关小冲过去,奚仲宇已比她早一步起身。
“我去哄他。”他道。
“你还没有吃晚饭,让他哭一下。”
“晚一点吃也饿不死,你有没有良心啊?”他边说边走向客房。
“我是怕你太饿,现在已经快九点——”一想到她的语气俨然就像是一个“老婆”时,她马上住口。她和奚仲宇不是夫妻,他们明明互看不顺眼、彼此互动不佳,可是……奚仲宇、她、小安,本来不相干的三个人,现在却同处一个屋檐下,成了“家人”,至少小安是她亲姐姐的小孩,而小安之于奚仲宇,她之于奚仲宇,是什么都不是啊!
如果他只是提供一个栖身之所,那也就算了,偏偏他嘴硬心软的替她、替小安设想周到,让她对他涌现了好多好多的抱歉,心底还有某种她说不出的感觉在流动。
因为打赢一场商标权的官司,委托人特别安排了场庆功宴,奚仲宇是主角,闪都闪不掉,只好带着杨康生出席。但其实他是想回家的,本来那个屋子对他而言就只是一座华丽的宫殿,没什么吸引力,可是自从有了小安和翁慈珊,他发现那个地方可以算是一个“家”了。
一向和老板出来应酬,杨康生负责的就是喝酒、挡酒,替老板做做公关,因为奚仲宇拿的律师费惊人,总要客户付得爽快。于是当他发现老板一直在看表时,他忍不住开口提点一下。
“好明显。”他低声道。
“什么明显?”奚仲宇又再看了一次表。
“你一直在看表。”
“我不能看表吗?”
“你还有下一摊?”
“没有。”就因为没有,才想赶快结束这里的应酬回家。他发现外面的山珍海味已引不起他的兴趣,翁慈珊的泡面加蛋、青菜一起下去煮的面,反而令他回味无穷。
“那就给客户一个面子啊!”
“我不是来了?”
“人来了还要敬业啊!”
“杨康生,那你的功能是什么?”奚仲宇不客气的指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这类的应酬,我的专长是上法庭、打官司。”
“小声点,我的老板。”杨康生马上摆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给大家看,好像奚仲宇对他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有人在看你!”
“那就看吧。”
“是委托人周先生的女儿。”
“又怎样呢?”奚仲宇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又不缺胳膊又没断腿,也不是钟楼怪人,女人看他是很正常的事,是他一向懒得讨好女人、照料女人,不然当花花公子或是情圣,之于他,有什么难的。
大家忙着敬酒、交谈,所以周彤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奚大律师。
奚仲宇在业界的名号很响,难得的是他这个人耿直、私生活检点,在女性口中的名声更是“干净”,所以他引起周彤的注意,今晚这一顿饭吃下来,目光始终离不开他。
其实这场庆功宴是她这她爸爸非要把奚大律师请来的,这么好的理由如果放着不用,岂不是浪费。
“老板,你要不要去和周先生的女儿打个招呼?”杨康生乐当月下老人的提议。
“免了。”奚仲宇想也不想的拒绝。
“她要过来了。”杨康生小声道。
“又怎样?”奚仲宇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周彤端着酒走过来,身着得宜的合身小洋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妆更是大方、清爽,一站出来,便看得出教养良好,这样的女孩很容易令男人产生好感。
“奚大律师,我敬你。”她一扬酒杯。“谢谢你帮我爸爸打赢官司。”
“这是我份内的事。”轻啜了口酒,对烈酒他一向是敬谢不敏。
“对方聘请的律师很强,如果不是你,”周彤的欣赏完全写在脸上,“我爸爸这场官司谁赢谁输还很难说。”
“你过奖了。”奚仲宇仍是淡淡的口吻,此时他的手机响起,让他有了可以离开的借口。“我接个电话。”
周彤只好微笑以对。
杨康生更是只有陪笑的份。
走远了些,奚仲宇才接起手机。
“你在哪里?”翁慈珊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语气紧张,听得出非常慌乱。
“应酬。怎么了?”
“小安不太对劲。”翁慈珊忐忑不安的道。
“怎么不对劲?”奚仲宇冷静的问:“白天呢?白天有任何不舒服吗?”
“白天都好好的。”
“那你打过电话给郑太太没?”
“没有。”电话那头的翁慈珊已经六神无主。“我只想着要找你,要问你该怎么办。”
“我马上回去!”他当机立断的表示。
“但你不是在应酬?”
“你一个人搞得定吗?”他既火大又心急的诘问。
“我不行!我需要你啊!”
“那你还废话什么?”
“好嘛,快回来啦!”她在那一头拜托他。
“我二十分钟就到。”
一结束和翁慈珊的通话,奚仲宇马上走向杨康生,他的表情严肃又带着不安。
“我要走了,这里交给你。”
“老板,周先生去跟别桌敬酒了,你要不要等他……”杨康生为老板的任性很苦恼。
“小孩子不舒服。”
“你家里真有小孩?”
“不然干么要请保母?”真以为他没事找事做啊!
“你的私生子?”
奚仲宇没有时间和他多扯,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走人。
翁慈珊和小安需要他!
奚仲宇从来没有这种强烈被需要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融化了他原本刚硬的心。
还没踏进家门,奚仲宇就听到小安的哭声。他一进门,只见翁慈珊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小安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他立刻放下公事包,趋前关心的问,因为从外面回家,只要没有先洗手,他就不敢抱小孩。
“不知道,白天还好好的。”翁慈珊都快要哭出来了。“不久之前他吐奶了。”
“很多次吗?”
“吃了就吐。”
“还有呢?”像是问案似的,奚仲宇要问明所有的经过。“有拉肚子吗?”
“有。”她低声回应。
“给他量过体温吗?”
“三十八点五度。”
“你早该打电话给我了!”奚仲宇忘了要小声,他已经急到不顾一切。
“又吐又拉,还发烧,你是没有脑子吗?还是你那颗脑袋只有装饰作用?小孩已经哭成这样,又有那么多不同于平常的现象,你不会带孩子去挂急诊吗?”
“我……”她依赖他习惯了,才会一出事就慌了手脚。
“不然你也可以打给郑太太,问问看她怎么处理?”
“我只想到要找你……”她无助的低哺。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打?”奚仲宇焦急的狂骂。“没脑的女人我见多了,但是你……”
“你是要一直骂下去,还是我们先把小安带去医院挂急诊呢?”反正她已经对他的大吼大叫免疫了,他只要脾气一上来就开骂,但其实他只是看起来可怕,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杀伤力。
“真不知道你这个阿姨是怎么当的!”他一副晚一点再教训她的表情。“走吧!”
翁慈珊抱着小安跟上。其实奚仲宇一回到家,她的整颗心就定了下来,有他在,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必担心,他可以让她依靠。
深夜的医院急诊室里挤满了人,但是奚仲宇不知道是动用了什么关系,总之挂完号,马上就有医生来诊疗小安。
“应该是急性肠胃炎。”小儿科医生在触诊及看了检查报告之后,做出了诊断。
“吃坏了东西?”奚仲宇觉得奇怪。“但是小安只喝牛奶、开水啊!”
“或许是奶瓶消毒不干净,也可能是细菌,小孩是怎样才得肠胃炎很难说。”
医生耐心的回答这个焦虑的爸爸。“我开些止吐剂和止泻剂。”
“不用打点滴吗?”奚仲宇又问。
“目前他没有发高烧的现象,所以我想先不需要,孩子本身还有抵抗力和抗体,先吃药吧!”医生并不想随便就让小孩打点滴。
“那……我们可以留院观察吗?”奚仲宇不放心的询问。“我怕一回家又有状况。”
“奚先生,你不要太担心,小孩子肠胃炎是常有的事。”医生安抚道。
“常有的事吗?”
“我们大人也会啊!”
“不用太担心?”
“真的不必担心!”医生突然同情的拍了拍奚仲宇的肩头。“第一胎?”
“是……”奚仲宇尴尬的点头,然后和翁慈珊对望一眼。“之前都没有经验。”
“那就难怪了。”医生笑开。
“所以我们原则上可以回家了?”
“可以。”
然后翁慈珊看着奚仲宇去缴费、去拿药,她很意外他是这么的在乎小安,好像真把小安当自己儿子似的。是啊,他从来没有因为上了一天班回来就不理小安的情况,他对小安的好,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还需要怀疑吗?
“奚仲宇带着药回到她和小安身边,因为哭闹了半天,身体又不舒服,小安这会已睡了。
“奚仲宇,你别担心了,医生都说小孩肠胃炎是常有的。”
她本意是想安慰他的,没想到引来他滔天的怒火。
“对!但他只是一个婴儿,你和郑太太是怎么照顾的?”他不满的指控。“两个大人还照顾不好一个婴儿吗?”
“奚仲宇,有两个大人照顾,婴儿就会一辈子下生病、不受伤、不跌跤吗?”
翁慈珊又气又好笑。“我以为你是那种临危不乱的男人!”
“我们要对这个小生命负责,你懂吗?”他冷冷的瞪她。“把他照顾好是我们的责任!”
“是我的吧?”翁慈珊马上纠正他。
“就凭你一个人?”
翁慈珊又一次没有话反驳。在他的锋利口舌之下,她常常无言以对。
“走吧!”他一副受不了她的表情。“这个夜还很长,我们轮流照顾他。”
“你明天要上班,我来就行了,明天白天有郑太太,我可以补眠”
“我信不过你!”
结果这句话一说出口,马上令翁慈珊热泪盈眶。她知道自己很没有用,但是她已经尽力了,他到底还要怎样羞辱她?
奚仲宇的用意绝不是要伤害她,伤害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只是……急了,他太担心小安,在他的逻辑里,只要小孩有什么差错,那绝对都是父母的责任。
“翁慈珊……”他轻唤她,然后不太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我没有什么意思。”
“你有!”她流下眼泪。“你明明就有!”
“我……不是真的在怪你。”
“你是!”
奚仲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肩也拍了,但是没有什么效果。于是他忽然伸出双臂,轻轻的拥了下她的肩头,好像在给她打气,这是他所能做出最温暖的动作了。
翁慈珊忘了哭、忘了要思考,只知道奚仲宇的一双大手好温暖、好有力,好像给了她重新面对一切的力量似的。
“我真的不是要惹你更加不舒服,我说话一向……”
“很毒!”她不必想就可以接的。
“但没有恶意。”
“哼!”她这才破涕为笑。
“回家吧!”他放开了她。“回家让小安好好休息。”
第四章
这一会,翁慈珊是用摔的,她是把话筒摔回到电话的话座里,因为每隔半个小时,奚仲宇就会从事务所打一通电话回来询问小安的状况,他想掌握一切,如他说的,他还是信不过她。
“郑太太,”翁慈珊开口拜托她。“一会电话让你接,你来说。”
“小安的情形已稳定多了,你可以这么和奚先生说啊!”郑太太不解。
“他认为……我蠢,他不相信我!”翁慈珊摇头,然后往沙发上一瘫。
“你去睡一下吧。”
“不行!他一样和我照顾了小安一夜,他都还能去上班,下午还要出庭,我睡什么睡?”翁慈珊有点赌气的回答。“他是铁人,难道我是废物?”
郑太太只是笑,然后看看在她怀中熟睡的小安。
“我猜如果哪天小安会讲话了,会开口叫他一声爸爸,”翁慈珊轻哼一声,“他铁定乐疯!”
“奚先生感觉是很疼、很爱小安。”
“其实……”翁慈珊本来想和盘托出一切,但念头一转,她忍了下来。
“第一个宝宝总是会让爸妈如此。”
翁慈珊决定闭上嘴。这年头很多事的确是当事人自己清楚就好,省得麻烦。
“奚太太,你和奚先生好像在年龄上……有一些差距喔!”不是郑太太多管闲事,而是这对“夫妻”有些怪怪的,就她的观察,他们似乎没有同房,而且整间屋子里没有一张他们的合照或是婚纱照,挺教人怀疑的。
“是啊!”翁慈珊不太自然的笑笑。任谁都看得出她有多稚嫩,而奚仲宇……大概是三十出头。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郑太太微笑,把翁慈珊当是自己女儿一般闲聊。
“是……伟大。”真是尴尬。
“你这么年轻就生小孩……”其实郑太太是故意这么问的,这位“奚太太”看起来不太像刚生下小孩的样子。
“碰上了。”翁慈珊短短一句话回应。
“生的过程顺利吗?”
“不太好。”想到姐姐的死,她不禁感伤。
“但至少现在平安就好。”郑太太不想勾起这个年轻女生任何痛苦的回忆,选择打住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