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黑眸瞧了她好半晌,就在徐阿瑛耐性磨尽,准备开口骂人时,陆天才慢慢踱步过去,褪去外衣,安安静静上床,躺在内侧。
徐阿瑛也跟着把外衣一脱,躺在外侧。“你可以说故事了。”她转过头。
“想从哪里听起?”他也转了头。
四目相接,这么近的贴近他的眼,愈看愈迷人,害她不知为何,心跳开始加快起来,她吞吞口水,“就从你记得最早听到的人物,或者就说说你提到的南宫府,呃……等一下!”整个人转向,决定用后背面对他。
这样好多了,免得被他那双美丽的眸子吸引住,忘了他在讲故事。“好了,你开始吧!”
他有趣的望着她的举动,“有件事我想先提一下,既然我们以后要共同生活,所以……”他在思考该先说哪一件?
“喂,你怎么突然停住不说话了?”
后头的男人微微一叹,这就是他想说的事,“我叫陆天。”
废话,她当然知道。
“所以,你以后就别叫我喂了,唤我的名字可好?”
“知道了。”
“那么……”陆天的脸开始有些热燥起来。
徐阿瑛美目一眯,怎么他还没说完话呀?
“那我也不再唤你大当家,就叫你阿瑛好不好?”
“可以。”
“还有……”
她忍不住翻过身,横眼一瞪,“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念不完,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跟我说江湖事呀?”男人有时候还真是麻烦耶!
“最后一件。”他安抚女人的怒气,“只是劳烦你记得,我们既已成亲,你的床上会有个男人,所以明早当你醒来,别那么快做出反应,想把我踢下床,行吗?”那一脚真的很疼呢!
“……”
夜半,陆天自然醒了过来,也许是内心还是有点惧怕身旁的女人突然霸王硬上弓,所以睡得不是很熟。
他悄悄往旁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看来真是他多心了,这女人睡得可熟了,原本执意用背面对他睡觉,此刻倒翻了身,甚至毫无防备的朝他这头靠来。
他还记得,若不是他这个说故事的人讲到累了,徐阿瑛恐怕还想继续听下去!
月光照了进来,即使是在夜晚,凭着一点小光,他仍旧能清楚视物。
凝视着那张睡容,心中笑她睡着后更像个小孩,看她的嘴角还挂着微笑,八成是梦到他今晚讲的那几个江湖上英雄事迹。
蓦地,有个东西引起他的注意,指尖忍不住爬上她左脸的朱红胎记,轻轻一触,立刻收回,他端详片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食指上沾有些微的红印,他皱紧眉,果然没猜错,徐阿瑛脸上的胎记果然有问题,那是假的!
翌日——
那两个南宫家的孩子适应力超强,从昏迷中醒来后,立刻习惯了整个山寨,不但一点也不怕生,还开心的白吃白喝起来,想赶走他们还会在地上要赖哭喊,恼得那帮兄弟差点一刀子就挥下,最后只能让那两个家伙暂时留下,日后再做打算。
而陆天的习字课也正式开放,欢迎全寨大家携家带眷来参加。
十日后,徐阿瑛的手臂终于解禁,急忙加入习字课里,不服输的个性使得她不出三日,不但自己的名字写得比任何人都漂亮,还赶上其他人十三日的进度,不愧是大当家。
又一个十日,再一个十日,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原本的陌生人,现下已经戍了这寨中人人熟悉景仰的姑爷师傅。
山贼兄弟们每五天就会外出打猎一次,偶尔寨外留守的弟兄回来通报有旅人要越山时,徐阿瑛便会带领男人们“工作”去,留下陆天和那体弱多病的二当家看守寨子。
通常在这个时候,陆天便闲闲没事跑去和寨里的妇孺聊天,无意问得知寨里的居民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好比陈三婶的外公早年因得罪大富大贵人家,结果被诬赖偷窃,活活打断了一条腿,一家人还被赶出原本住的小镇,最后困在山间差点死去,幸亏遇见山寨头子,才有了活命机会;自此他们愿意长久居住在这里,当贼人的亲人。
因为这里的生活安定,虽没有大鱼大肉,可所有人却都是自己的亲人,大家互相照应,过得倒比外头快乐,所以他们一代代留在这里,不愿涉世。
至于这山寨的创造者,第一任山贼头也曾是个小官,因不满时势上谏,惹来杀身之祸,逃离后心死决定放下一切,隐居山林。
虽自喻山贼,他们只抢旅人的过路财,遇上有钱人就抢些银两,没钱的,他们也只搜括些能带出去换点银两的东西。
不杀人是他们的寨规,得来的钱财则拿来救济寨里暂时收留的贫人以及需要帮助的人,逐渐的,这群无家之人便长期住下,这山寨规模愈来愈大,人口也愈来愈多。
其实这群草莽之辈虽然粗鲁,做的事也确实是见不得光的打劫,但他们伤人,却下杀人,为的只是自保,而且他们也会挑对象,如果遇上弱孺小辈,他们还看不上眼抢呢!
而他的妻子徐阿瑛,是上任当家捡回来的女孩,后来收作义女,以当家的姓重新取名,叫阿瑛,就是希望这女孩将来能英气逼人,不输于一般男子。
自那晚发现她胎记的秘密后,陆天总是刻意早早起来外出活动筋骨,让徐阿瑛单独留在房内洗脸,知道她得花费不少工夫卸去颜料再画上。
不过人家没说出口原因,陆天倒也不点破,只会刻意早起快快离开,让她能充裕准备。
对于其他寨内兄弟,陆天从原本的战战兢兢,到现在已能处之泰然的面对眼前景况——
“混蛋,那鸡腿是老子的,你活得不耐烦,抢个屁!”
“一只鸡就两条腿,昨个儿让你手快抢去一腿,今天总该换我尝尝腿肉!”
“哪条规矩说吃过就不能再吃?老子今天就要吃给你看!”
“你们两个吵够没?我都还没吃过,这次应该是我的份!”
“谁管你,是我的才对……”
不出几句,这群吵着要吃鸡腿的汉子…曰不和就打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每天总要上演一回的打闹,陆天早已习以为常,只见他唇带笑,下慌不忙捧着自己的碗慢慢吃,适时再把碗轻轻往左一倾,让众人大打出手的鸡腿正由一只手放入他的碗内。
“喏,这鸡腿你拿去吃。”徐阿瑛看着他仍然削瘦的身子,不由得眉一皱,“都来寨里一个多月了,又没少给你吃,你怎么还是这副瘦不拉叽的模样?”
他没开口,很听话的吃起鸡腿——一直都是这样,在那伙人喊打、喊骂的同时,身边的女人总是非常关心怕他会抢不到食物,索性直接把最好的料都给了他。
陆天的眉一挑,见女人抓起另一只鸡腿,毫不吝啬招待起另一边的二当家,没来由的,想道谢的话吞入腹中,他的好心情在瞬间消逝,心头有股酸味,他默默吃着碗中鸡腿。
习字课开始,徐阿瑛总爱用一只脚丫把每次抢到最靠近他这个师傅座位上的人给踢开,自己则一屁股坐下去,然后笑咪咪问他今天要学些什么字?
到后来,没人敢占据她大当家的位置。
“阿瑛。”他瞧她埋头苦练,墨汁都沾在指头上、脸上。
“别吵我,我就快要背下这字该怎么写了。”她小心翼翼的就要完成那一横一坚。
她在这方面,好胜心是真的很大——陆天注意到,其实徐阿瑛有点小基础,可能是小时候曾念过点书,可惜后来荒废,不过孩提时记忆强,一经提点很快就能记起,所以她的学习速度也比其他人快得多。
终于完成了“皇”字,她兴奋得大叫一声,整个人捧着那张纸站起来。“你瞧、你瞧,我这个字是不是写得很漂亮?”她的表情就如同一个讨赏的孩子。
陆天不自觉露出宠溺的温柔笑容。“是是是,你的字是最漂亮的,不过……”
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替她把那一点一点溅到脸上的黑墨清干净,“倘若你写字时能不把自己的脸当纸用,少把毛笔往脸上画,那就更厉害了。”
徐阿瑛面带微红,冷不防后头传来闷笑声,她扭头狠狠一瞪。“谁再给我笑一声,姑奶奶就拿谁的脸当纸练字去!”
这句话很有用,几个大男人害怕得连忙闭上嘴;看在陆天心里实在有趣,若非怕他的脸也被这凶女人拿去练毛笔,陆天也想笑出来。
第3章(2)
至于夜晚——
徐阿瑛总是规矩的躺在床的最外缘,实现她的话——绝对不侵犯他;但却常逼他讲江湖故事,一夜夜讲下去,陆天又发现了有趣的事。
“昨晚讲到楚家新任的庄主年纪虽轻,却有着大将风范,三年内不但把濒临落魄的楚家布庄救了起来,还娶了北方财主梁家大小姐为妻,这下有了优渥的财力做后盾……”
“等等,这个楚庄主忙着做生意,还可以同时娶老婆喔!”
“据我所知,两人是在楚庄主出游北方寻找新的绸缎买主时结识,总之两人成亲后,这楚家庄的地位就更加稳固……”
“等一下,你说楚家庄主出游一趟,竟然就把梁家小姐娶了回来,这两人是怎么认识,怎么又成亲了呢?”感兴趣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眨眼,却仍入了他的眼。
毕竟是姑娘,她在某方面还是与一般三姑六婆一样,对男女间的风花雪月最是好奇!
“全靠一群好色之徒牵的线,话说梁家大小姐有一天出访云山寺参佛,路上遇到一群登徒子……”此后,他所讲的故事总是人物、背景简单交代就好,重要的是讲述那些风花雪月——谁谁谁又对谁一见钟情,谁谁谁又嫁给了谁、娶了谁,谁教这女人叫这么爱听。
不过今晚却出现了特例——那个故事就在他讲起被武林人士灭门的沈家堡开始!
据说十三年前,极富盛名的沈家堡因与邪教勾结,遭到正派围剿,而率领众人对抗沈家堡的就是沈堡主的挚友——司徒策,他对自己兄弟误入歧途感到痛心疾首,屡劝不听下才亲手杀死自己的好兄弟。
但司徒策不忍对好友的妻子及孩儿下手,便收留她们,岂料司徒策不小心爱上了沈夫人,沈夫人则因丈夫被杀而怀恨在心,企图以美色毒杀司徒策却失手,最后自杀身亡。
“不过我爹同我说,他有一回外出,不巧碰上受到牵连的邪教教徒,听他们说沈家堡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却倒霉的引来灭门之祸;所以我爹便猜想,那个沈堡主肯定是吃了闷亏,被那个自喻为正派人士的好朋友给出卖!
“中间搞不好还另有曲折,听说沈堡主还留有一名女儿,事发之后没人知道她到哪里去,也没什么人记得她的名了,恐怕现在是生、是死也无人知……”
“梦梦。”那个女孩叫沈梦梦。
“什么?”他好像听见了什么。
“没什么,我今晚有点累,故事就先说到这里,歇息吧!”转向一边,她要睡了。
头一回,徐阿瑛没有主动问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不是很漂亮,不然怎会让两个男人都喜欢上她?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主动喊累,立刻闭眼休息。
确定她熟睡后,男人假寐的眸子睁开了,望向那睡着后便喜欢翻来翻去的女人,对她异常的举止,心里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睡梦中,她无意识的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最近天气开始热了,夜晚虽然还好,但平日在外活动多少会冒些汗,盯着那处冒了些微红点的假胎记,他不禁若有所思。
这世上有很多巧合——沈家小姐当年不见时是六岁,徐阿瑛被前任当家收为义女时也是六岁……
如果她开口问起故事中的女主角漂不漂亮?他定会说,漂亮,也不漂亮,因为那位沈夫人的右脸的确是完美无瑕,但左脸就……如同徐阿瑛一样,有块吓人的朱红色胎记!
数日后,徐阿瑛把他叫到一处离寨子不远的草地上。
“什么事找我过来?”
她扔了一把钥匙过去,在他呆愣不明就里的模样下,她叹口气,“这钥匙是解开你脚链用的。”
“你……愿意放我的双脚自由了?”他的口气是不敢置信,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不打算放他走咧!
“我信你就是了。”信他这个相公不会逃走。
她瞥下眼,不让他察觉到她眼中的愧意——长久下来的相处,陆天对寨子里的人可说是好得不像话,每次她大小声吼他,他总用温柔的笑容回应,虽然这家伙有时呆头呆脑了一点,可他确实让她在这两个月来过得很开心。
徐阿瑛知道,实在不该对一个能让她快乐,也让寨子里所有人快乐的自己人,做出这种限制自由的事。
解了锁,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你在想什么,想得连头也不抬?”
“我在想……”藏住傀意,她瞪着身下的草地,“你这段日子跟我说的故事,那些人,我是说那些自认为是正派的人,明明该是些正义凛然的人,可为什么总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
“因为他们太以自我为主,太过自以为是,总是用维护天下太平这种藉口要尽各种手段,其实自己跟那些旁门左道,该诛杀的邪魔妖道根本就是一样!”他露出嘲讽的笑容。
“听起来,你不太喜欢他们?”
“是,那些人讲的话跟屁话没两样,我非常厌恶他们。”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抿唇又道:“我爹、娘就曾被他们害过。”
“咦?”
“不过不要紧,我爹、娘虽然受了伤,却也平安无事,倒是那群人惨了……”
他唇一撇,笑得幸灾乐祸,“谁教他们好死不死,偏偏惹着惹不起的人,最后搞得自己衰事连连……”
他吁口气,“不过老爹也真奸诈,居然要把辛苦酿制的樱桃酒卖给那种人,说什么既然那些人负他,他就该狠狠敲那些人一笔;一坛酒值千金确实是挺贵的……”随即他一叹,“害我明明讨厌那些人,却又不得不跟那群人打交道。”
虽然后头他在讲什么,徐阿瑛根本有听没有懂。“陆天,你家里有哪些人?”
第一次,她想知道他的事情。
“爹、娘、大哥和小妹。”
“加你就有五个人,你家可真热闹。”
“错,是三个人很热闹。”见她困惑的眨眼,他大方介绍起自己的家,“我爹和我大哥真的是属于吵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不讲点话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爷俩的个性根本就是同出一辙;偶尔我也会被他们惹恼,与他们吵起来,那种吵闹是不会输你们寨里几个兄弟的。”
她听得入迷,眼中流露出一种对家人的羡慕神情;他的心不知怎么了,突然一阵下舍,他勾起她耳边的落发,将它轻轻勾回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