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眼角余光睨着他看,那晦暗的金色眼睛让他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倒退脚步。
男人适时地挡到他的身前,阻挡住冰冷刺骨的目光。
见状,疯子笑出了声,“呵呵,看你这种反应……啧,眼光真差,应该有更好的吧?”
男人一脸淡淡地说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疯子说道:“唉啊,装不懂啊?真想喝喝你的血,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的眼光变得这么差。”
“……不要扯开话题,陈老还活着吗?”
“活着?”疯子满脸惊奇地说道:“怎么可能,你们没看到他脖子上那个大洞吗?这样要还能活着,那还真不是人了。我说的活死人,不是‘半生不死’,而是‘活着的死人’,因为他是被我咬死的。”
“你的意思是被你咬死的人……都会变成活死人那种尸妖?”男人皱眉。
“嗯,可以这样说,不过更确实一点的说法……”疯子咧开嘴,脸上沾满鲜血的笑容令人感觉毛骨悚然,“只要被我咬过一口,就会变成活死人,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点头道:“嗯,很厉害的妖术,不过关于你说的那个劈开头的方法,万一你可以控制它,让它装死怎么办?”
疯子像个孩子似地嘟了嘟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依照你这种多疑的个性,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有理由打回来,所以啊,你要嘛就信我,要嘛就不要理我,放着那个活死人一直那个样子好了。”
男人冷冷地说道:“照你这样说,还真是我错了,不该那么多疑。”
“没错没错,就是你的错,你太多疑了,多疑的男人会容易惹得另一半嫌喔!”疯子点头如捣蒜地说。
“……”
男人一言不发,只是反手一挥,刹那间一阵鲜血挥洒,那个疯子已被男人砍断三分之二的脖子,一点皮肉黏住疯子的身体跟头颅之间,一颗要掉不掉的头颅就那样摇来晃去,直令人看得头皮发麻。
方才那神奇的一幕再度在村人们的眼前上演,白色丝线很快地便将疯子被砍断的部分与身体连接起来,完好如初,就像从未被砍断过。
疯子抗议道:“太过分了!一句招呼也不打,举手就砍,至少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嘛!”
“反正你死不了。”
语落,男人又是反手一挥,锐利的镰刀毫无停滞地斜斜划过挂在树上的人头,“喀啷”一声,额际至右眼部位掉在地上,灰白色的黏稠脑汁如水一般在地上缓缓蔓延开来。
昔文想吐,无法抑制的酸液从胃里反涌而出,但他死死忍住这种想呕吐的欲望,一旦他忍不住吐出来的话,一定又会像刚才一样伤害到男人——别人会是怎么样的反应都无所谓,就只有他,男人在意的就只有他。
“嗯,真的不动了,看样子你说的是真的。”男人满意地勾起嘴角,转而向他笑道:“村长,你看,这个样子就可以让陈老入土为安了。”
“是啊,太好了。”他强迫自己直视男人沾满血的妖艳脸庞,露出微笑。
疯子一脸奇怪,“喂,刚刚你不是还那样子怀疑我,现在怎么又不怀疑是我控制它装死的了?”
原本散发着温和气息的男人迅速变了脸色,面无表情地瞥了疯子一眼。
“我怀不怀疑,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吧。”
“叶子非,你真过分,是我被你怀疑耶!怎么还说跟我没有关系?”
“你知道我的名字?”男人的眼里出现片刻的迷茫,但又在瞬间清晰起来,“对了,你吸血就可以得到记忆……真是方便的妖术。”
疯子叹气道:“我开始怀疑我说的话你到底相信多少了……我难得那么诚实啊。”
“要让我相信你,很简单。”男人说着,颇具威胁意味地将镰刀的刀尖直直地对上疯子的两眼之间,然而疯子的神情却一变也不变,毫不为所惧。
“这是不是就叫做过河拆桥?不过……很遗憾,你似乎理解错了,杀活死人的方法并不适用在我身上。”
说至此,疯子歪头笑了笑。
“而且如果你想砍看看,就先听我讲完一件事再砍吧,这件事你不听也许无所谓,但这村里的其它人,可就很有所谓了。”
看着疯子的笑,朗朗乾坤中,昔文好似感到阵阵心悸般地惊悚,却又不知恐惧何来,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只见疯子的两眼微微眯起,黯淡的金色光芒隐约闪烁。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如何获得长生不死、青春不老的方法……”
过去篇 2
张开眼睛,他最先看到的是头顶晃动的床罩,然后他转动脖子,窗外的天色此时逐渐变亮,太阳的光辉将天空映照得有如火焰般。
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彷佛没有止尽。
“昔文……”
背后的男人抱紧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肩上,赤裸的肌肤紧紧相贴。
“不要哭,昔文,不要哭……你一哭,我也会觉得难过……”
他蜷缩起身体,紧闭的双眼无法阻止泪水的溢出,他使劲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喉间压抑的哭声流泄出来。
厌恶,他厌恶着只能像个无助孩子一样哭泣的自己,厌恶着明知男人会感到难过,却还不知羞耻地向男人索讨安慰的自己。
“非儿……这明明是错的,不该这样做的……我明明知道的……可是为什么我不制止?为什么我会懦弱到连这种错都没办法制止……”
“昔文……昔文……”
背后的男人加重了拥抱的力量,不带任何情欲地轻轻亲吻他的后颈。
“那不是昔文的错,所以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不要再安慰他了。
他很想这样说,因为就是男人对他太过温柔了,才会让他变得如此贪心,一直索求着男人的温柔而不懂得付出。连他都觉得自己非常的卑劣不堪,男人却总是一再地说他温柔……他才不温柔,一点都不温柔。
温柔的,是这个抱住自己,不断安慰着自己的男人。
卯时,当他慢吞吞地爬起床,穿好衣物时,男人已经准备好粥食。
看到满桌的清粥小菜,他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不是跟你说过不用煮了吗?”
男人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那可不行,昔文不是容易胃疼吗?大夫说过了,这种病状不能饿肚子的。”
“胃会疼……”他低垂下眼帘,“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男人轻抚他的头发,光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有种被安慰的感觉。
“就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我还记得昔文胃发疼的时候,整张脸苍白到没有血色,连站都站不稳……每次一想起那样痛苦的昔文,我的这里,会好痛。”男人按着胸口,眼中透出清晰可见的忧伤。
“……我知道了,我吃,我吃就是了。”他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叹息,认输般地端起碗拿起筷子。
见状,男人转忧为喜,俯身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笑逐颜开地嘱咐:“昔文也不用逼自己全部吃完,只要挑喜欢吃的就可以了。”
他无奈道:“你该说不可以挑着食物吃才对吧。”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到他的碗里,笑道:“如果昔文有挑食的习惯就好了,可是昔文什么都吃,没特别讨厌的,也没特别喜欢的,做什么菜就吃什么菜。”
“这样不好吗?”他疑惑,将温热的青菜吞入口中,一股甘甜中揉合了些许咸味的香气在他嘴里扩散开来。
男人摇头,严肃而郑重地说道:“才不好,要是昔文挑着菜吃,我就可以把昔文不吃的菜记下来,做菜全做昔文喜欢吃的,这样昔文就会觉得很感动了!”
“居然只是为了这种事?真是个傻孩子……”他无奈一笑。
“昔文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才不是‘只是’而已呢!”男人不满地挥舞着筷子。
“是、是,是我不对,不该这样说。好了,筷子不要乱挥,专心吃饭。”
“昔文又敷衍我了……”
男人好似还有点不太甘心,嘴里嘟嘟哝哝地念个不停,不过视线一与他对上,男人的不甘瞬间又化为唠叨。
“昔文,不要老是夹距离你最近的几道菜就好了,这个也满好吃的,你吃吃看。”
“嗯,味道不错。”
男人挑眉,一脸怀疑道:“是真的味道不错,还是昔文只是习惯用夸奖敷衍我?”
“非儿,食不言,寝不语。”
“不公平,昔文刚刚还不是边吃边说话……”男人低声抱怨了一句后,表情委屈地夹起菜,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吃下。
他叹息了一声,夹了一颗蛋到男人的碗里。
“吃吧,我记得你早上都习惯吃一颗蛋的。”
这么一点小事,马上令单纯的男人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扒起碗里的粥配着蛋吃。
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男人的脸顿时黑了。
“……麻烦的女人又来了。”
“不要这样说婕儿。”
他略带责备地瞪了男人一眼,起身为女儿开门。
“爹,子非哥,你们早。”看到正在吃饭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男人,婕儿的笑容灿烂如花。
他看着女儿笑道:“早,婕儿,你吃过饭了吗?”
婕儿轻轻摇头,困窘道:“还没,女儿惭愧,睡到不久前才醒过来。”
“那么一起吃吧,是非儿做的饭,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可是……”婕儿望向男人的背影,满怀不安与犹豫地问道:“可是不晓得子非哥欢不欢迎……”
男人碰地一声放下碗筷,淡淡说道:“我吃饱了,你们吃吧,吃完放着,我再收拾就可以了。”
语落,男人绕过他们,径自走出了门。
“非儿——”
“爹……算了。”婕儿拉住了他,神色黯然地说道:“女儿刚好想起有一件事情要办,就不多待了。”
“婕儿……”
婕儿勉强牵起嘴角,笑道:“爹,您也不要老跑到子非哥这里住,太麻烦他了。”
“嗯、这个、这个我也知道……”他回答得很心虚。
婕儿转头看了看竹屋边种着的几块小菜圃,心不在焉似地说道:“子非哥住的地方偏僻,又离村子有好一段距离……为什么要特地搬到这么远的地方住?多不方便啊?夜深的时候也很危险,这附近很多山沟,要是一个不小心……”
他的胸中惊涛骤响,面上却不能透出一点异色让女儿怀疑——男人之所以会搬离村子,是顾及到他不想时时担心亲热一事被村人发现的缘故。
“是啊,我也跟非儿说过了,可是非儿怎么说也说不听,下次爹会再劝劝他的。”
“……爹。”
“嗯?”
婕儿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翕动着,眼睛里充满痛楚。
“子非哥会搬离我们家,是不是因为他恨我?要不是我怂恿村民们喝下那妖怪的血,要不是我提议带人到外头去……长生不死,青春不老,根本没有人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
“……”
指梢末端隐隐发抖,瞬息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噩梦的一夜。
喝下疯子的鲜血,久病瞬间治愈的村人。
喝下疯子的鲜血,瞬间返老还童的村人。
然后,其它的村人们全都发疯了,拼命涌向那个疯子,不断地为那个疯子放血……
但一个人的血,怎么够全村的人喝?
有人割腕放血,要喂那个疯子喝,但那个疯子却怎么也不喝,然后那个疯子说了,只喝自己从活人身上吸取的鲜血……
疯子还说:“快做下决定吧,不然放着我在这里不管就好,因为太阳一出来我就会死了,杀死我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我曝露在阳光底下……”
——那就暂时把这妖怪关起来,派人到岛外去吧,不管是买也好骗也好,带几个外人回来。
女儿的提议,竟然通过全村人的认同,他无法相信,这种事是不对的,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这是不对的……
——爹,您也同意吧,身为村长,自然要为村子谋福了,对吧?
女儿看着他。
全村的人都看着他。
他忽然没有办法说话了,就连摇头否决都做不到,只能不断地后退脚步,直到撞入男人的怀抱。
——昔文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会在昔文身边。
总是坚强面对一切,却又温柔的男人毫不惧于疯狂的村人,一如以往地表示对他的支持。
可是他想怎么做?他想说这是错的,不该做出这种事情,牺牲别人的性命换取来的长生不死、青春不老,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残忍!
一旦说出口,他还能留在这座岛上吗?
不能。
而离开了这座岛以后,他还能去哪里?这座岛,是他的故乡,也是他的家啊……
所以,他同意了,他同意让女儿带人出岛,同意喝下女儿取来的鲜血……他以为只有那一次,反正只有一次而已,只要牺牲一些和他不相干的人。
他错了,大大的错了,却已经回不了头了。
最后,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不是全村的人一直永远活下去,就是全村的人一起迎接灭亡……
“爹,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他随口编了个理由。
“昨晚是牲祭嘛,爹应该是累坏了,若是还累,再多睡一会儿也无所谓,那些牲礼的尸体由我处理就好了。”
一听到“牲祭”这两个字,他心中一震,嘴唇动了几动。
“婕儿,关于牲祭……从下一次开始,爹想用不着到杀十三个牲礼吧?可以的话,减少到十二个还是十一个……”
女儿皱起一双柳眉。
“爹,您在说什么啊?不是说过了吗?十三个刚刚好啊!一个用来让那个妖怪有进食的欲望,另一个牲礼的血由身为村长的爹独占,剩下的十一个牲礼的血刚好我们这些人分的不是吗?”
“爹不需要那么多……和你们一样都喝一小碗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以?爹,您是村长,怎么可以和村民一样都喝一小碗?更何况村民们也都认为爹的地位崇高,必须独占一个牲礼才行。”
“可是——”
“总言而之就是这样了,爹要还有意见……”女儿的眼角一瞥,嘴角噙上一丝冷笑,“不如女儿为爹召集全村的村民来决定如何?”
“不、不用麻烦了。”他讪讪地转过头去,不再作声。
女儿轻轻执起他的手。“爹,您是在可怜那些牲礼吗?何必呢?爹就是太善良了……但爹可不要忘了喔……”
猛地,女儿用力抓紧他的手,指甲深深刺进他的手背,他霎时痛得倒抽一口气,却不敢发出一点痛哼。
女儿抬眼瞪着他,一脸阴沉,嘶哑的声音像极了寂静夜晚的大海呜咽。